第39章 入城
周池羽出京時,由一隊禁衛侍衛護送出城門北,往後在德欽城,與肖念率的慶州親軍護衛禦賜車駕,一路黃仗分行,華蓋團簇,頗為聲勢浩蕩。
官道上一片漫土蕭索之象,周池羽命慶州所調将士列陣,繞過沣州而駐守在銜縣以南的臯山,不得輕舉妄動,聽其號令而出。
八百親軍駐守在沣州城外,象征公主地位的黃仗華蓋,在軍隊裏格外醒目。
沣州的城門緊閉,遠望去,看不清牆上有無守兵,沣營陣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只是此刻插在城頭,卻有種莫名的蕭寂、違和。
親軍統領李乘風,立在馬上,腰間佩劍,帶一隊親軍将士往城門而去,分列左右,留下給公主而行的夾道。
且行百餘步,就聽見尖嘯的破空聲,數簇羽箭疾射而來,直直埋入陣前數人坐騎之下的沙土中。
馬兒驚的擡起前腿,嘶鳴不已,衆人皆驚,李乘風往城牆看去,見有弓箭手蓄勢待發,當下喝令衆人退後,有數人不及勒馬,又是箭鳴聲響起,一支射穿了馬腿,有将士跌落下馬。
李乘風怒不可遏,立刻指着執弓親軍,喝道,“給老子射一個下來!”,
“統領且慢!”,華玉策馬馳來,飒爽風姿,提氣高喝道,“公主有令,都莫要亂動!等開城相迎!”。
話音剛落,就看到黃仗華蓋裏,緩緩走出一人,風卷黃沙掃裙,绛紅羽緞大氅,碧霞雲紋,衣上以銀泥,飾以明珰,綴以七寶。朝冠頂嵌東珠八,翟鳥五爪龍緞錦袍,在晴空碧天下,光豔如流霞,步步盛輝,甚是耀目。
她纖細的身形,并不能削減其舉步行走間,散發出皇家權勢的端重、威嚴,将士紛紛跪倒行禮。
側身經過李乘風,周池羽往城前走去,“殿下不可!那幫亂賊殺氣騰騰!莫要傷了殿下鳳體!”,李乘風跪着攔在周池羽身前,勸道,
周池羽望着不遠處的沣州城門,緩緩說道,“薛嘲有謀,亦非傻子,知道朝廷派人招撫必是有文官或皇親持诏宣敕,城上亂軍不見本宮身影,豈會輕易開城出來聽诏?!”,
“末将絕不可讓公主殿下涉險!!”,李乘風堅持道,“不必擔心,本宮讓他們看清這一身朝服罷了”,周池羽往前再行數十步後,兀自站定,仰頭望向城頭,兩手攏在袖中不動。
遠處晴空下,天際宛如碧洗,近處城牆蒼灰森然,混雜着殘雪的塵土,沾污了朝靴,烈風吹的她雙袖鼓闊如紅蝶雙翼翻飛,在一片蕭索冬景裏,耀目如烈陽。
不多時,薛諱着一襲官服現于城頭,高聲道,“聽聞殿下持诏招撫,殿下金枝玉葉,身份矜貴,所帶親軍八百有餘,吾等惶恐,請殿下命八百人退至百裏外,二十人随行入城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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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諱你放肆!!豈能讓殿下孤身入城!!”,李乘風破口大罵,剛才吃癟的怒火,再次燃起,
薛諱兩手負在身後,高聲道,“吾等深知有罪,但亦不怕與城同亡。薛某在此立誓,若殿下真是持诏宣敕,吾等謝皇上隆恩,定不會為難殿下!”,
“殿下,不如讓弓手将此人射下!擒賊先擒王!”,李乘風往後退了一步,悄聲道,
周池羽眉眼淡然,說道,“李乘風,你領八百親軍退後,待號令發起,慶軍給出信號後,立刻入城接應,不得有失!!”,
“殿下!!這群賊人膽大包天,若是冒犯殿下,末将擔當不起這罪!!”,李乘風壓低聲音,語氣略顯焦急,“走!”,周池羽冷聲喝道,領華玉、華衣、夏畫及宮裏帶來的禁衛侍衛,往城門而去。
李乘風不甘心的握緊了佩刀,轉身上馬,領八百親軍往後退去。
待親軍退離後,薛諱下令,把城門緩緩打開,周池羽望着如同巨獸張開大口的城門,兩手攏袖,不急不緩地往裏走去。
入城內,一眼望去,竟無人煙,街上大門緊閉,生冷岑寂。路上偶爾有士兵三三兩兩地走過,也都是衣甲不整,神情猥亵,喝喝鬧鬧地,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周池羽蹙眉,背後忽覺寒意,驀然擡頭盯住前頭領路的薛諱,道:“你們占沣州後,城裏百姓如何了?”,
薛諱挑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吊兒郎當的說道:“還能如何?将士沒吃沒喝,苦守邊境,拿一點百姓好處,不算什麽!”。
周池羽眼中厲色乍現,還欲再言,卻見薛諱視線不自覺的挪向前方高處,不由順着目光看過去,
一根木柱高聳直立,頂上挂了個人頭,面目全非,被人砸碎,其上被人射滿箭,腐肉朽骨甚是可怖。
待周池羽看清人頭,腹部驟起痙攣,差點吐出來,她勉強忍下來,臉色有些發白,隔了好半天,才斂目回頭看向薛諱。
“不知殿下駕臨,讓殿下受驚了”,薛諱扭頭看她,話裏謙卑,嘴角卻不着痕跡的閃過一抹笑,道:“那便是之前當衆杖殺我營士兵的銜縣知縣薛番!”。
周池羽沉默不語,血腥的場景在腦海裏,難以忘懷,她喜潔的怪癖犯了,只覺得惡心異常,袖中的手指不斷磨蹭着,恨不得擦掉那讓人難受的感覺。
此等亂賊心性殘忍,苛待百姓,不怪乎,父皇寧肯以佯裝招撫,落下出爾反爾的罵名,都要嚴懲亂賊,盡數誅殺。
五千慶州将士埋伏在銜縣以南的臯山裏,只需将亂賊以招撫之命,引去臯山,便可。
夏畫從沒見過此等畫面,吓的臉色發青,下意識拽住了華衣的衣袖,華衣甩了甩,瞧見夏畫可憐兮兮的表情,任她拉着,二人的小動作沒有逃過華玉的目光,面無表情的臉上,愈發陰沉了。
進到內城,薛嘲已出來相迎,身後是蘇沐雪、于連等人,自周池羽的身影出現後,蘇沐雪便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周池羽淡淡掃她眼,見她發髻梳齊,衣衫微亂,眼眸盛輝如昔,只是臉色蒼白了許多,想來也吃些苦。
“參見殿下!”,禮數還是要有的,蘇沐雪、薛嘲、于連等人跪下行禮,身後将士見薛嘲跪下,也跟着跪了下來,只是歪歪扭扭的,敷衍了事。
周池羽眼皮低垂,兩手攏袖,不緊不慢地走到衆人前,短短幾步穩實含威,臉色素然恬淡,氣勢竟毫不遜于這些在戰場裏厮殺的将士,一時令亂軍的人皆是微怔。
周池羽朝着蘇沐雪點了點頭,語氣疏離地問道,“蘇大人可好?”,
蘇沐雪擡頭看她,臉上有些發急,帶着擔憂,似有千言萬語,抿住了唇,沒有吭聲,表情模糊難辨,略幹澀的說了句,“暫無大恙!”。
“殿下既見過蘇大人了,不知皇上的诏書給薛某一視?”,薛嘲有些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周池羽臉色淡然的看向薛嘲,說,“皇上诏書,當于沣營将士前高聲宣敕,乃彰天子浩威。本宮人既已在此,無可能會欺薛統領一言”。
“早遲都要宣敕,為何不敢此刻拿給統領?怕是有所蹊跷!反正我等都是死路一條,公主可便害了自己!”,薛諱在旁冷聲說道,三角眼散發着狠光,他如今早已是生死置之度外,亡命之徒一個。
“薛統領可想讓一衆将士為你們今日所言,而悉數陪葬!”,周池羽臉色肅穆,沉聲說道,“薛諱!退出去!”,薛嘲喝道,
薛諱愣了瞬,松開暗自制住蘇沐雪的手,還順勢在她腰間摸了把,挑釁的看着蘇沐雪,周池羽的眼眸沉了沉,幽深晦暗。
“殿下有所不知,薛飛、薛番,合謀削減沣營軍饷,克扣軍糧和軍備,吾等奉命鎮守邊境,終日食不果腹,戰死數百将士,而薛飛不允吾等退守沣州,還斬殺營中将士!吾等多年蒙負天家皇恩,乃有今日之位,豈會甘願做此亂臣!”,薛嘲激動地說道,
周池羽順手拉過了蘇沐雪,把她護在身後,從懷中掏出裱金的聖旨,念道,“皇上亦知邊軍之苦,此次本宮奉旨前來宣敕招撫之谕,望薛統領能體念皇上一片仁慈之心,萬莫再與朝廷作對”。
薛嘲眼神轉了轉,腦中思緒萬千,帶着疑惑,臉色始終凝重,試探地哼道,“吾等擅自退離銜縣邊境,占沣州,殺害朝廷命官!皇上輕易宣敕,莫非真是有假!殿下以為薛某是黃口小兒,信口騙我!”,
周池羽眼神淩厲,低聲喝道,“皇恩浩蕩!本宮乃金枝玉葉,千裏赴此地,身處亂軍之中,豈有信口騙你之事!蘇大人将薛飛等官的名冊送到朝廷,皇上大為震怒,戶部尚書、侍郎皆削官流放,皇上為安撫亂軍之心,寝食難安,親自下诏,豈有天子手诏騙爾之事!”。
蘇沐雪忽然開口,聲音涼然而有力,“薛統領,昭寧公主乃大周長公主,深得皇上寵信,千裏奔波而來,薛統領如何不能信她所言?”,
薛嘲望向于連,看他朝着自己點頭,臉色青白變幻,咬了咬牙,高聲道,“于連,傳令下去,全營将士在點将臺前集合!”,于連點頭,往外走去。
周池羽收了诏書在懷裏,朝蘇沐雪望了眼,兩人視線相對,蘇沐雪疑慮、詢問,周池羽淡然,但似乎兩人都明白,皇上的旨意,這幫亂軍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