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曼陀
看着夏紗的身影消失,青溪的眼神灰敗,她把手放在腹部,兩手交疊,手指撫上了,枯瘦的手腕帶着的佛珠,散發出淡淡的異香。
“溪貴人,朕來看你了”,景弘帝臉色難看,那熟悉的異香讓他想起了同樣在病榻香消玉損的梅妃,
“皇上,我沒,能,保住孩子……”,青溪作勢起身,要拉皇帝的手,手卻陡然的垂下,掉在榻外,手腕的金剛佛珠,磕在榻沿上,發出清脆撞擊聲,更濃的異香,彌漫在屋裏。
青溪全身脫力的緩緩躺下,嘴角勾起了笑意,深深的看着景弘帝,便閉上了眼。
“溪貴人!!”,景弘帝見她面如死灰,顫抖着手,竟不敢觸碰,心中絞痛,不由捂住胸口,悲痛地喊道,
躺在榻上之人,沒有任何反應,雙眸緊閉,枯瘦的手,垂在榻外,景弘帝低聲悲泣起來,為何上天竟一次次奪走他的所愛,梅妃、青溪、還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溪貴人殁了,皇上節哀啊”,李承前上前探了鼻息,重重嘆息,朝着皇帝勸道,
夏紗反綁着兩臂,給太監壓着跪倒在地,嘴裏塞着絲絹,臉上淚水肆意,拼命掙紮着,在聽到李承前的話時,哀呼着,眼前發黑,徑直栽倒在地。
啪、啪、啪,斷線的佛珠,從青溪的手腕,一顆顆落到地上,彈跳、滾動,發出突兀的,斷魂的聲音。
“人死不能複生,為了國家社稷,皇上要保重龍體啊”,李承前躬身勸道,皇帝身軀劇顫,勉強扶住床柱,穩住身形,視線落到地上滾動的佛珠,有一顆裂作兩瓣,裏面散落出些許烏黑的粉末,溢出陣陣異香。
“宣太醫進來”,景弘帝望着粉末,眼眸失神,悲痛後中帶着冷厲,吩咐道,
候在外面的太醫,神色匆匆,一臉忐忑,按皇上的吩咐,小心翼翼從地上拾起些許粉末,仔細查看分辨,再沾了少許在指尖,送到鼻前輕嗅,只覺眼前暈眩,大驚失色地跪下禀道,“微臣失職,不知貴人佛珠中竟藏有曼陀羅香,長期随身攜此香,易使人精神恍惚、傷精損氣!”。
景弘帝驚的後退兩步,手指顫着,指着太醫怒斥,“身為溪貴人的安胎太醫,你竟全然不知!該當何罪!!來人!!拖下去斬了!!不斬你難解朕心頭之恨!!”。
太醫吓的簌簌發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告饒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貴人手腕所戴的佛珠,乃天下最香的奇檀木而制,此木一克價值千金,曼陀羅香掩在珠內,實在難以察覺。臣失職無能,只求皇上念在情有可原的份上,饒臣一命!!”。
景弘帝拾起另外的幾顆佛珠,放在掌心,沿着木紋,兩指摸索着,就聽見咔噠的一聲,珠子分為兩半,見其邊緣嵌合無縫,合攏後竟看不出縫隙,此等工藝,天衣無縫,絕非尋常人能做出。
景弘帝身形陡然一顫,指尖抖落撒下的烏黑粉末,似是想起什麽,臉上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疾步走到殿外,沉聲道,“李承前,你速速去梅苑,把梅妃遺留的生前最愛的那串奇檀手珠,替朕取來,決不可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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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前領命,剛要走,“吩咐下去,厚葬溪貴人”,景弘帝擺手,面露哀戚之色,眼神卻陰厲而憤怒。
“陛下,公主出宮前,因思念梅妃,便要了那串佛珠佩在身上”,李承前回來禀的話,讓景弘帝臉色徹底陰沉,他大筆一揮,道,“命人快馬加鞭,趕到沣州,讓昭寧公主帶着佛珠速速回宮,不得有誤!!”。
李承前剛要退下,就聽見景弘帝說道,“李承前,你可知當年朕賞賜給薛貴和的那塊奇檀木,他所為何用?”,
李承前遲疑片刻,道,“據奴才聽聞,薛貴和獲此至寶後,遍尋天下能工巧匠,将其雕刻成一串……佛珠……送到了……貴妃手裏……”,
景弘帝的臉色陰霾如濃重的烏雲卷過,即刻命人擺駕凝容宮,風雨欲來。
“皇上來了”,薛貴妃早聽說溪貴人殁了,知皇帝心傷,定會來此,特命人備好了膳,小意溫柔的伺候着。
“賤人!”,景弘帝揚手往薛貴妃臉上扇去,手裏的佛珠順勢擲到她臉上,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殘害龍嗣,毒害溪貴人!!”,
“皇上英明,臣妾這些日子留在凝容殿中,從不曾見過溪貴人,是誰血口噴人,污蔑臣妾”,薛貴妃捂着臉,驚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哀聲說道,
“那串佛珠可是你贈給溪貴人的,裏面藏有曼陀羅香,使人神情恍惚,精神萎靡,好個歹心腸的婦人!!”,景弘帝劇烈咳嗽了兩聲,高聲斥道,太監扶着他坐到椅上,奉上了茶。
“朕曾親耳聽溪貴人言起,你特贈她佛珠,況且,奇檀乃名貴之木,千金難得,這塊金絲奇檀乃朕當年賞給薛貴和的,他送到了你的手裏!!你休要否認!!”,景弘帝端着茶,越說越氣,連杯子帶着茶水,皆擲到薛貴妃身上,打濕了她精心裝扮的華貴錦袍。
“皇上冤枉,父親雕琢的佛珠确是給了臣妾,數年前就已贈與旁人,如今不知所蹤,何來再贈與溪貴人,更何況,奇檀木珍稀難得,臣妾豈會贈給區區的溪貴人!她有何身份襯得起奇檀佛珠?!”。
薛貴妃颔首垂淚,字字狠絕,說道,“臣妾在此,對着天地、對着薛氏列祖列宗,發誓,若是此佛珠乃臣妾贈給溪貴人,臣妾不得好死!!”。
看着薛貴妃發了毒誓,景弘帝怒意斂了些,沉聲問道,“你所言可屬實?”,薛貴妃擡頭,楚楚可憐的臉上,淚水不絕,“臣妾願以薛氏立下毒誓,定是句句屬實!不敢欺瞞皇上!!”。
“皇上,此乃凝容殿的紀錄,貴妃娘娘的确只贈過一支金簪給溪貴人,再無他物”,老嬷嬷呈上賬冊,景弘帝翻看着,冷冷說道,“先起來罷”。
薛貴妃忙的起身,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景弘帝見薛貴妃鬓發淩亂,錦袍上皆是污漬,滿臉淚痕,心軟了些,道,“來人,扶貴妃更衣!”。
薛貴妃盈盈起身,顧不得身上狼藉,只軟言寬慰道,“臣妾備了膳,皇上用些可好?別傷了身子”,
“朕心裏堵得慌,沒有胃口,貴妃用罷,朕回承德殿批閱折子”,景弘帝神色黯然,命李承前擺駕承德殿,片刻便離開了凝容殿。
寒意峭冽,景弘帝打起簾子,想起那雙冰涼的手,還有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沉聲道,“李承前,派人去徹查,究竟佛珠從何而來?”。
夜色濃稠,把景弘帝的臉掩在幽暗裏,龍袍的手,握成了拳頭,眼眸淩厲。
七日後,昭寧公主回殿。
“立刻宣公主到承德殿”,景弘帝手中的筆不停,低頭批閱折子,眼眸幽深,沉聲說道,“陛下,公主受了傷,在羽殿”,“什麽?!”,景弘帝筆尖一頓,落下重重的墨點,把紫毫往筆架放上,起身說道,“擺駕羽殿!!立刻宣太醫!”。
景弘帝走進羽殿,正巧碰見夏菱端着一盆衣裳出來,染了鮮血,眉頭驟跳,臉色陰沉,周池羽躺在榻上,道,“恕兒臣失禮,不能給父皇請安”,“免禮!給朕看看傷到哪兒了?!”,景弘帝焦急的問道,
“兒臣回宮的路上,遇到十來個黑衣人的偷襲,一劍刺在肩上,并無大礙”,周池羽肩上纏着繃帶,言語淡然,但臉色卻蒼白如紙。
“豈有此理!李淮!可查出是誰人做的?!”,景弘帝怒不可遏,“刺客失利後,悉數服毒自盡,臣有罪!!”,李淮接着說道,“自殿下接到皇上的聖旨,馬不停蹄的奔波數日,勞頓松懈,方給了刺客可趁之機”,
“父皇,得李淮盡心保護,兒臣方能安然而歸”,周池羽淡然道,不待李淮再多言,她從懷裏取出一串佛珠,道,“父皇下旨命兒臣攜佛珠速歸,兒臣不敢違命”。
景弘帝神情凝重的接過佛珠,指腹撫過同樣的金絲奇檀的木紋上,散發着淡淡的異香,戴着扳指的指甲微微用力,咔噠一聲,佛珠應聲分為兩瓣,少許有些發灰的粉末,帶着熟悉的淡淡異香,灑在了景弘帝的指腹上。
“太醫!!”,景弘帝甩袖,擦去手指的粉末,讓太醫進來核實,“與溪貴人佛珠中的粉末相同,是曼陀羅香”,太醫禀道。
“太醫,曼陀羅香是何?為何會藏在母妃佛珠中?”,周池羽問道,“禀公主殿下,佩曼陀羅香在身,已使人精神恍惚、萎頓”,太醫答道,
“父皇!究竟是何人在母妃佩的佛珠裏藏了曼陀羅香,害死母妃?!!”,周池羽臉色驟變,急促喘息兩聲,激動的出聲問道,她死死盯着佛珠,身形一晃,竟暈厥過去。
“殿下!”,宮女失聲喚道,太醫忙的把脈,道,“殿下奔波勞累,一時情緒激動,而至昏厥”,景弘帝低頭望着周池羽的臉,依稀間想起了梅妃,臉色凝重,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