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殇
“姐姐,皇上連身邊的陳嬷嬷都支到月室殿,那位貴人可當真了不得呢?”,成才人手指扯着絲絹,朝着上側端坐的薛貴妃,狀似不經意的說道,
“不過是個宮女出身的貴人,你們倒在意的緊”,薛貴妃抿了口茶,不在意的答道,“妹妹人微言輕,倒是襲姐姐畢竟是戶部侍郎的千金,待她誕下龍子,皇上封貴嫔,可就跟襲姐姐平起平坐了”,成才人捂唇淺笑道,
“無名無姓的宮女,皇上賜了她名字,知她身份卑微,還允她懷龍嗣,可真是隆恩浩蕩”,旁邊的襲嫔難掩妒忌神色,表情古怪的說道。
“出身低賤的宮女,能掀起什麽風浪,你們呀,別說姐姐沒提點,皇上對子嗣看重,可別犯到皇上眼皮下了”,薛貴妃擡了擡手,看了看蔻丹的指甲,輕描淡寫的說道,可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是,姐姐”,兩位應下了,成才人又道,“聽聞皇後娘娘前兩日還特地去了趟,送了些補身子的藥,只聽說那溪貴人,枯瘦如柴,神情恍惚的緊,見着皇後娘娘也不知說些好話,惹得皇後娘娘沒坐片刻便走了”,
薛貴妃冷笑一聲,道,“她慣會做面子,刻意讨好皇上的”,“那姐姐可要去看看?”,襲嫔問道,“本宮犯不着做那面子,也懶的來往,免得出了什麽事,怪到本宮頭上了”,薛貴妃不屑的說道,她心知自己在後宮的手段多少有些傳到皇上耳裏,為了避嫌,她還是不出面的好。
“聽聞三皇子随西蜀軍,骁勇機智,擊潰了蠻子,消息傳到皇城,令皇上龍顏大悅”,襲嫔笑道,不失時機的奉承道,哄得薛貴妃笑意漸濃,一時有些自得,又安慰那兩位膝下無子的人,道,“本宮有此子足矣,聽那貴人身弱,福薄之人,能否誕下龍嗣,倒是未知之數”,
那二人聞言自是喜笑顏開,話一出口,薛貴妃已覺不妥,面上神色不改,另尋話題帶過了。
“皇上,恕老臣直言,貴人身子單薄,精神萎靡,再如此下去,恐,恐,”,太醫擦了擦額間的汗,吞吞吐吐的說道,
啪的一聲,景弘帝摔碎了手裏的茶杯,臉色陰沉的斥道,“朕不管你用何法,定要保住朕的孩兒!否則,朕那你是問!”,“下重藥的話,恐怕貴人身子受不了……”,太醫低頭禀道,景弘帝拂袖大怒,“朕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何用,滾出去!!”,幾個老太醫匆匆告退。
景弘帝神色複雜,往庭院走去,一只消瘦的手,懶懶垂在榻上,青溪蜷着身子,不斷進補而導致的臉色蠟黃,腹部隆起,精神萎頓,可她卻極愛在庭前,望着角落的一株玉蝶龍游梅,已然鼓起花苞,但尚未綻放。
那株玉蝶龍游梅是青溪求着皇上賜的,只道愛其的婀娜多姿,求了多次,皇上勉強賞賜的,只因玉蝶龍游梅亦是昭寧公主喜愛之物,只有公主殿裏才有。
“溪兒”,景弘帝在她身側坐下,握着她的手,青溪卻聞之不應,只是仰頭望着枝條的花苞,神情迷離,眼眸深處幽暗而空洞。
景弘帝望着她,有些恍惚,同樣對梅的喜愛,相似的怔忡恍惚,相似的精神萎頓,竟令他心中一痛,不由握緊了青溪的手,斷不可,再讓青溪像梅妃般,慘然離去。
“溪兒,朕會陪着你,朕什麽都給你,只要你好好的,誕下我們的孩子”,景弘帝握住青溪的手,雙眼望着角落的梅樹,喃喃自語。
“孩子,孩子,梅,雪夜,害怕,害怕……”,青溪呢喃着,手顫抖起來,她猛地咳了幾聲,發絲淩亂,臉色蠟黃,冰冷的手緊緊抓住了皇上的胳膊,枯瘦而用力的手,拽的景弘帝生疼,掰開她的手,喊道,“來人!送溪貴人回屋!天寒地凍的,今後不許好好看着貴人,別在外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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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我不回去!”,青溪突地大叫起來,她拽着美人榻,不肯松手,扭頭望着那株梅,不舍的,
“別任性!小心傷了孩子!”,景弘帝沉着臉,招手讓宮女去請太醫過來,“不,我不回去”,青溪的淚水滑過臉頰,有些歇斯底裏的,拼命掙紮着,老嬷嬷們怕傷着孩子,不敢用大力,竟一時僵持着。
夏紗趕去時,就看到陳嬷嬷死拽着青溪的手腕,勒出了紅印子,青溪的手抓着美人榻,手指發白,她側身扭頭,望着那株玉蝶龍游梅,喃喃自語,不肯離去。
“溪貴人忘了,寝殿裏支開窗,剛好能看到這株梅,斷不會錯過花開之際的”,夏紗撥開了老嬷嬷的手,伸手握住青溪冰冷的手,擡眼望她。
青溪淚眼婆娑的望着夏紗,眼神怔忡,不言不語,卻乖巧的跟着她往殿裏走去。
竟是為了不想錯過花開之際,竟是如此癡的人兒,景弘帝眼前晃過了那個人的身影,神色黯然,輕嘆了聲,擡步往殿外走去,
“陛下,若下重藥,恐貴人的命……”,太醫面有難色的提了句,卻給皇上冷冷的一瞥,惶恐的低下了頭。
天家的人心素來淡薄,何況區區是個出身卑微的宮女,何必多此一舉的提問。
三個月的時候,青溪腹中的孩子終究沒有保住,只因她的身子早已被如虎狼的藥性摧殘到不堪一擊,小産伴着血崩,掏空了青溪的身子,奄奄一息,只剩了嘴裏含着的千年人參,吊着最後一口氣。
太醫和穩婆都相繼離開,殿內哀聲一片,夏紗愣愣的跪在榻前,望着那個曾經睜着無辜的眼睛,帶着害羞的神色,喊着她紗姐姐的孩子,滿身的虛汗打濕了衣襟,發絲淩亂,臉色蒼白的沒有血色。
“梅,梅……”,青溪喃喃念道,她竭力的扭頭,往窗戶的地方望去,夏紗跑過去,要把窗戶打開,“貴人此時吹不得風!你瘋了!!”,旁邊的宮女拉住夏紗,開口斥道,
“你別管我!”,夏紗紅了眼,狠狠掰開她的手,探出身子,把窗支開,遠遠地,枝條如虬龍的梅映入眼底,白色的花苞在寒風中飄曳,尚沒綻放,卻已有淡淡幽香随風而來。
紗姐姐,真有梅枝彎曲如龍啊,紗姐姐,你悄悄帶我去看好不好,紗姐姐,你再看我一眼罷……此、生、不、見……
當日雪夜,二人溜去殿外西北角,看玉蝶游龍梅,正是那時給公主殿下撞破了私情,自此走上了不得同歸的殊途……
青溪猛地咳嗽出兩口血,眼神發直,凹陷的雙頰,顯得有些可怖,小宮女有些害怕,扯了扯夏紗的衣袖,“我出去取些熱水,你在此候着”,
都走吧,剩下她和小螞蚱,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再沒有旁人打擾。
“小螞蚱,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玉蝶龍游梅”,夏紗握着她的手,眼淚簌簌的掉着,青溪聽到她的聲音,有些戀戀不舍的移開了視線,失神的眼眸逐漸聚焦在夏紗的臉上,她看了許久,似是辨認什麽,似是回憶什麽,似是銘記什麽……
青溪勉力的擡手,撫上了夏紗的臉,就這麽直直的看着她的臉,沉寂而黯然的眼眸,忽然閃過了許多的光彩,情緒萬千,有惋惜、欣慰、不舍、難過……
“好好的,好好的,活着……”,青溪沖她竭力的笑,眼眸的神采在迅速的黯淡,猶如隐沒在漆黑夜色的星子,點點星輝,漸漸吞沒。
“別,別留下我,一個人,不可以的”,夏紗覆在她的手背,移到唇邊,輕輕吻着,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滴落。
“皇上……駕到……”,門外傳來太監的聲音,“溪貴人如何了?都給朕出去!!把陳太醫叫進來!什麽叫無力回天?!朕不信!”,景弘帝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帶着震怒和不安,腳步很快的走來。
青溪的手指動了動,蜷縮着,往後抽去,“不怕,不怕,我在這裏陪你”,夏紗重新握緊她的手,急急說道,“這次,我不會放手了,我會一直陪着你”,
青溪看她,淺淺的笑着,仿佛又變成當初那個羞怯的小螞蚱。門陡然推開,景弘帝一看榻上的青溪,臉色瞬間白了幾分,腳步加快的走去,拂開夏紗,斥道,“出去!讓朕和溪貴人單獨呆着!”。
夏紗緊緊握着青溪的手不放,淚水不止,“拉出去!!”,景弘帝煩躁的斥道,幾個宮女拽着夏紗胳膊往後拖,“不,不要!讓我陪着她!!”,夏紗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把嘴堵上,別污了聖聽”,一旁的陳嬷嬷教訓道,太監忙的用絲絹堵住夏紗的嘴,往外拖着,“嗯……嗚嗚嗚嗚……”夏紗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連陪你走完最後一程的資格,我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