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天天氣其實并不怎麽好,時近正午,也就方才出了一小會兒太陽。
現在天又陰下來,沒有陽光,外頭一起風,體感還是頗有些冷的。
稻瓊向來怕熱不怕冷,這種天氣對她而言剛剛好,但于身子弱的人來說就偏涼了。
這間茶樓能開在這個好位置,背後主人自然也是富貴不差錢的主兒。
樓內雅閣的布置各有特色,精致雅秀。
琥珀性子活潑單純,忠心耿耿,蕭缇很多事情也沒想瞞她。
不用說太多,只在關鍵處引導點幾句,琥珀自己就能說服自己填補擴充一個故事出來。
四年前稻家少将軍回京為太夫人祝壽,豆蔻年華的三小姐因緣際會與她見過一面。
如今前有英雄救美,後有廣步裏偶遇,雖然還有一些蹊跷古怪之處,但小姐對這位平海将軍生出情意來,倒也不是那麽突兀的事情。
小姐喜歡誰就喜歡誰呗,平海将軍難道不比那些浮浪的纨绔子弟強?
琥珀低眉順眼将稻瓊引至廂房,自己跑門外守着胡思亂想去了。
等不怎麽熟的武婢出去,雅間只餘她二人時,稻瓊也自在了一些。
她在外人面前一貫板起的冷臉放松下來,瞧了瞧桌上沒動幾口的糕點,又看看一旁打開的窗子,開始沒話找話:“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長公主?”
茶樓豪奢,布置也精細,暖盆炭爐都有。但朝着公主府所在大街方向的窗戶不知開了多久,冷風嗖嗖将熱氣擠走,這間雅閣還不如樓下大堂暖和。
她本來想問蕭缇穿這麽單薄還開着窗子冷不冷,但話臨出口又拐了個彎兒咽下去了。
“我本是不知道的。但我想,你昨日定然回去與你大哥他們商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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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家是軍伍模範,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一旦拿定了主意,你必定次日清早便來。”
不說還好,一提稻瓊就想到了昨天在對方書房裏發生的事情。
怎會有女子身段那樣纖細如折柳,又那般含羞帶怯卻不設防的湊近她跟前,紅着臉噙笑柔聲道:“你曾與我說過,最喜歡我的唇了……”
稻瓊當時心一下跳極快,沒來由就想起以前老頭子執家法把她二哥揍得哭爹喊娘的場景。
[你曉得什麽?紅顏脂粉溫柔鄉,那是能做繞指柔的刮骨刀,英雄冢!
財、色、貪、賭……多少豪傑爛裏面爬都爬不起來!你盡可以去做你的纨绔,吃喝玩樂,我不管你,但你要是再敢沾這些,老子扒了你的皮!]
于是平海将軍心裏打了個哆嗦,兇巴巴放句狠話就跑了。可回府以後心裏又後悔,憑空覺得多此一舉叫人小瞧了去。
她逃個什麽勁兒啊?
“阿瓊,你方才見長公主,談得如何了?”
蕭缇根本不提昨天那一茬兒,在稻瓊身邊坐下,為她斟了一杯茶水,言行舉止溫婉動人,當真無一處不美。
稻瓊只覺瞧她說話倒水都賞心悅目。然而最吸引她視jsg線的還是蕭缇面上那層薄紗。
圓桌旁,稻瓊話說着說着就走神了。
窗戶已經關上,暖盆的熱氣連帶着美人身上的香一點點彌散充盈了房間。
那層薄紗勾勒起瓊鼻的玲珑弧線,蕭缇今天應是塗抹了口脂,唇紅的嬌豔被白紗暈染了一層,随着美人軟語,薄紗輕輕震蕩擺動,叫人忍不住想摘了去,探知薄紗之下未曾被遮掩的風光。
蕭缇支肘托腮,眨了眨眼睛,剪碎眸中漣漪波光,側頭瞧着她。
“照這麽看,涉川長公主對你印象當是不錯。
也是,阿瓊你這麽好,她老人家自然也喜歡你。”
稻瓊耳朵有點熱,挪開視線,低頭盯着手裏的茶杯,手指在杯沿摸摸。
“可我當着人家的面罵她孫子和重孫,涉川長公主怕是心中已對我生厭了。
我跟大哥講了,這種言語交鋒的事情我做不來的……”
可他偏什麽也不指點,叫自己只順着本心來,這下好了,從小的得罪到老的,上門拜訪示好變成問罪了。
“怎麽會?與你切磋武藝的,是方才那兩位送你出府的武嬷嬷之一嗎?”
“嗯。”
“若真想教訓你,長公主麾下有的是人,犯不着由她最信任的兩位武嬷嬷來陪練。
再者,她老人家問你西疆之事,不也正是變着法在考校了解你嗎?
你這次過來,是為了将你的優秀、你的不滿,還有孟家子在京城仗着祖輩名號胡作非為的事情都挑明給長公主看,叫她不能再裝聾作啞作壁上觀。
如今目的達成了,還需要擔心什麽?你怕她老人家對你觀感不好嗎?”
稻瓊皺起眉頭,“我又不怕她,她自己沒管教好孫輩,憑什麽看不慣我?”
良善的人總會自省,稻瓊一直都是這麽個性子。
可她又不是那等會受氣的,只稍微開解或自己煩悶待一會兒,自個兒就想開了。
蕭缇眼底湧上柔暖的笑意,卻又似想到什麽,眸光黯淡了下去。
正是阿瓊這樣的性子,叫她曾在自己這兒碰壁受了多少委屈。
那時的蕭缇冷心冷肺,對誰都不肯輕易交托真心。對稻瓊的靠近不拒絕,也只是因為她一居于內宅的弱女子,依托侯府無依無靠,稻家少帥的庇護親近于她有用罷了。
蕭缇又靠近了她一些,“阿瓊,你既與人動了手,傷着沒有?”
涉川長公主身邊的武侍嬷嬷,當年可也是在司衙任過職的好手。
稻瓊搖頭,往邊上挪了挪,直到此時才問了蕭缇這些時日鋪墊作引,想真正告訴她的事情。
“你說你重活了一回,要我必須拿下東城都尉一職,還有那日後成立的勞什子天機閣……”
稻瓊其實更傾向于蕭缇得了什麽機緣,似蔔易問卦一般窺探天機,瞧見了衆多變數影響下可能會出現的某種未來。
“你窺見的情景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謀職失敗,日後也再無機緣被除魔司招入,妖身敗露為天機閣所殺嗎?”
她是西疆伏魔平海将軍,朝廷雖不管大妖與修者的争鬥,但好歹披了身官皮,修派那些除妖道士不可能輕易察知她的身份,那就只有所謂的天機閣了。
可天機閣既然是朝廷成立與除魔司分庭抗禮的閣司,怎敢動她?
西疆狼鹫軍主帥、鎮國威武大将軍稻建桓可是她爹,如果真到了那天,稻家怎麽樣了?
蕭缇垂下眸子,看着她修長的手指轉動着杯沿,輕聲道:“暗潮洶湧皆掩蓋于水面之下,我所知的只是冰山一角,只能供作參考。”
“兩年後定魔關外霧海異動翻湧,大元帥領命趕赴西疆。
次年,狼鹫軍二十萬大軍陷沒,無邊冤魂煞氣供養出一百一十八頭霧海狂獸,狂獸攜魔物似海嘯般破關東進,沿途屍山血海,無人生還……”
稻瓊的臉色難看起來,卻也沒出聲詢問打斷,只是靜靜聽着。
“次年,朝廷各路兵馬齊聚,樞密院頒布天下征讨令,召集天下萬靈修家共赴大難。
其後三年,各路大妖修家及天下武者與除魔司合作被編入軍中,國朝舉傾國之力,在內陸腹地劃無人區重建定魔關,這才勉強擋住了霧海魔怪……”
天下一亂,必然妖鬼叢生,邪祟橫行,除魔司那些年折損了不少,司衙內人手青黃不接,已無力掌控天下玄門之事了。
這個時候,包括青山派在內的隐世修派們才出山,響應朝廷征賢,以‘長生丹’偷偷拉攏的官吏為基礎,裏應外合順利組建了天機閣。
“天機閣名義上輔佐朝廷各司衙維持玄門秩序誅殺邪祟,但逐漸勢大,沒多久便壓過了除魔司……”
狼鹫軍覆沒,國朝為抗霧海魔怪元氣大傷,除魔司傷亡殆盡,修派趁虛而入把持玄門,大妖被逼至絕地……
朝廷不是不管,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每一個能修出妖丹的大妖都不是軟柿子,不給活路,惹急了是能不管不顧自爆妖丹拖着修派道士和無辜者一起死的。
玄門當道,朝廷勢弱,那樣的世道必是四下生亂、民不聊生。
“一派胡言!”
稻瓊捏碎了手裏茶盞站起來,面露兇煞戾氣,“稻家呢?有我爹在,狼鹫軍怎麽可能——”
蕭缇用柔荑覆住了她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擡眼哀傷又溫順地瞧着她。
稻瓊居高臨下,惡狠狠回望過去,二人對視須臾,她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目中兇光已然散去,頹然低聲問:“我爹......他是怎麽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