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秦家兄妹從金泉寺東鎮回來,秦洛惟欲向主君回報時,就聽說稻瓊一早便去拜會涉川長公主了。
秦洛惟将黃峥之事簡單跟大公子彙報一番,便出府去尋主君。
“我還以為是郎君指點的小姑,原來是女郎自己的主意呀?”
也無怪太夫人覺得蘇窈這個長孫媳婦不似良家,方才秦洛惟在的時候,她便能當外人的面搭丈夫的肩膀歪靠他身上。
現在秦洛惟離開,她幹脆摟着稻煦的脖子直接坐他腿上了。
沒人知道癱瘓多年從爽朗武将化作翩翩文弱公子的稻煦是怎麽看上并娶回這樣一位妖嬈狐媚的女子的,但他們夫妻二人的相處看上去倒是融洽恩愛。
蘇窈手順着丈夫的胸膛下滑,卻被稻煦按住。
她輕笑一聲,臀挪了挪,臉枕到他懷裏,“昨天小姑回來尋你,人家正不上不下的你便要走,就是為了給你妹妹參謀前程?”
稻煦摟住她,手在她臉上輕滑撫弄,“妹妹赤子之心,直截了當以孟衡之事作引求見長公主,倒是我未曾設想的一步好棋。只要長公主松口,或者只是吩咐下去不插手,東城都尉一職就算穩——娘子!”
蘇窈吃吃笑着松手,親了親他的唇角,“假正經,怎不見你夜裏也如這般正人君子……”她調笑道:“小姑倒是極親近你,你們義兄義妹的,怎麽,真沒點別的關系?”
稻煦臉瞬間冷了下來,“蘇窈。”
情至深處總有些患得患失的,蘇窈自知失言,忙讨好找補道:“你曉得我出身的,我又沒什麽文化,就只與你夫妻間私下打打趣說說閨房玩笑話。你對妹妹那麽好,我是你妻子,吃些幹醋也不行嘛!”
“有些玩笑不合時宜,便是談閑說笑也不該。”
稻煦将她從腿上推開,将門外候着的下仆喚了進來。
小厮聽候吩咐,低頭跟蘇窈問安後便推着公子離開了。
行至門外,稻煦食指敲了敲輪椅扶手,小厮腳步停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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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我只與你提點一次。我這條命是妹妹從死人堆裏刨回來的。
論恩義,她是我救命恩人。論序齒,阿瓊是我與阿澤的妹妹,是爹的女兒,正經的稻家少将軍,也是祖母最疼愛的孫女。
我待她好自是天經地義。
即便是夫妻之間,說話也當知道輕重分寸,莫要再學着市井蠢夫愚婦那般閑話長舌。
以往是我嬌慣太縱着你,但若再有下次,你便自請出府吧。”
“煦郎!”
——
秦洛惟去到皇城宮牆外街,找了個能瞧見長公主府邸正大門的茶棚坐下,茶點送上來沒用幾口,桌邊就來了一個拼桌的路人。
“主子進去有多久了?”
“快半個時辰,洛惟,請我吃碗馄饨呗。”
“你每月銀饷明明比我高,還總打秋風!”秦洛惟白了他一眼,出言向棚裏店家多要了一份雞湯馄饨。
樂豫嘿嘿一笑,揣着袖子把手臂擱到了油乎乎的桌上,跟個大大咧咧的市井閑漢當真沒什麽兩樣。
他下巴輕擡,朝旁邊的茶樓點了一點,“喏,定衍侯府的人,一刻鐘前剛來,三樓開了間包廂雅座。咱們坐這裏只能瞧見三樓窗戶開着,估計有人也在樓上守着大人呢。”
秦洛惟拿杯子的手停了停,“蕭文侯jsg家三小姐?”
“昂。”
“大人不是昨天去會了她嗎,什麽情況?”
樂豫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啊,大人滿打滿算也就跟那蕭家三小姐見了三四面吧,前一回在廣步裏是把咱們都支走了,昨天她也是單獨見的,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們多……”
他們在茶棚又等了兩刻鐘,直到午前,才瞧見稻瓊被公主府裏兩位腰間佩刀挂飛環、衣着貼身盡顯利落飒爽的武嬷嬷送了出來。
她神情還算輕松,笑着跟兩位嬷嬷寒暄了幾句後才告辭離開。
樂豫吃完了馄饨,早便隐入人群裏不知道又藏哪兒去了。
論潛行匿蹤,別說稻瓊所領的這支鎮魔軍伍小隊,就是放在西疆,樂豫也是佼佼者,黃峥這樣的正經游俠都不及他。
秦洛惟此時已迎了上去。
“大人,峥叔在金泉寺東鎮未回。他女兒與主家情誼深厚,乍然分離不舍,他便托我向您回禀,想再祈幾日假陪女兒多住一段日子。”
她察言觀色,笑着問道:“主子,長公主為人如何?好說話嗎?”
稻瓊摸摸下巴,“還行吧,挺嚴肅一老太太,話也少,光是我在說,她好像對西疆的事情更感興趣一些……”
昨天蕭缇只給她出主意叫她來見涉川長公主,別的什麽也沒提點。
稻瓊回府後去找大哥,大哥說可行,也不告訴她應該怎麽跟這位曾經的大監司打交道,讓她由着自己性子來。
稻瓊不笨,也不是不愛動腦子,可她最讨厭跟人彎彎繞繞打交道了。
“未來娘子”和大哥都只給方向不出主意,她幹脆也懶得多想,拜見長公主後開門見山,把她搜羅得知孟衡在京城仗着家世橫行霸道欺軟怕硬的腌臜臭德性一股腦都告到人家曾祖母那兒去了。
告完狀她也不罷休,直說自己此番回京欲謀東城都尉一職,知道東陽公也想為門徒拿下這個位置,但若不是長公主,那個所謂的競争對手連出現在她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稻瓊當時越說越激動,把回京城後心裏憋屈煩悶的情緒一股腦都帶出來了。
“我回京第一天就在洛水橋洞底下撿了個妖童,那孩子誰也沒招惹,就被樂平坊那群賊道從父母身邊拐走,好不容易逃出來,受了傷遮掩不好身份,東躲西藏的不敢見人……
什麽長生仙丹,不過是凝練提取孩童氣血進補罷了,六個孩子,這輩子就這麽被人毀了,全賴那群渎職包庇、自私自利的衙官!
還有你家孟衡,也是仗着家世欺男霸女,他倒是個機靈的,知道撿軟柿子下手。
東陽公不管,旁人看你面子上也睜只眼閉只眼,要是在西疆,他屁股早被打爛了……”
“我一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你想讓我舉家法追去孟府揍重孫嗎?”
稻瓊被她冷不丁一句話打斷,愣了愣,“我又沒讓你打人,就請你、您……那個,別溺慣着他們。”
“我搬離孟家多年,誰說本宮溺慣他們了?”
稻瓊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貓兒眼瞧上去好似有些懵。
老婦摸着懷裏抱着的哈巴小狗,銀發整整齊齊盤起,一絲不亂,瞧上去跟她這個人一樣嚴肅。
“稻家率軍圍殺了霧海狂獸的少将軍……
我記得當年有一封西疆奏報是你署名呈上的。狂獸真是魔物聚攏而成?那一旦有魔怪合攏化獸大規模集群突圍,定魔關守得住嗎?”
“不可能!”稻瓊話匣子一下就被引開了。
“魔怪聚攏化獸需要大量血煞之氣做催化,無垠霧海一次性供出三頭狂獸就不得了了。
若真到您說的那種情況,那只能是狼鹫軍覆沒在先,英靈烈魄化血煞冤魂,魔物才可能踩着西疆大軍屍骨彙聚成狂獸之海入關。”
“你當初怎麽斬的那頭狂獸,跟老身說說看。”
“我領兵碰巧遇上的,當時我爹——不對,我話還沒說完呢!”
老太太摸了摸懷裏哈巴狗的頭,“哦,那你說吧。”
“……我剛說到哪兒了?”
“你罵我不會管教子孫,孟衡罵完了,該罵孟東陽了。”
秦洛惟聽得張大了嘴巴,“你——您,您就這麽跟涉川長公主罵她孫兒和重孫?她老人家就聽着,沒生氣?”
“嗯,她光問我軍中之事,後來說完,還叫了幾個嬷嬷與我切磋武藝來着……”
稻瓊手撐在腰後按了按,挺直身板拉伸了一下感嘆道:“不愧是曾經的大監司,她調.教出來的人真厲害!我身上有幾處估計都青了,回去你幫我上個藥。”
秦洛惟臉垮了下來,愁道:“主子,莫不是長公主特意讓武嬷嬷教訓您的吧?哪有被人當面指責家中晚輩卻不生氣的老人的?”
有點道理,涉川長公主德高望重,瞧上去不是個兩面三刀的老太太,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人家背地裏是怎麽想的呢?
稻瓊心念一轉,“那我得趕緊回去找大哥幫我參謀參謀,他看人比我準。”
“對了主子,樂豫說,您去長公主府裏後,定衍侯三小姐也來了——”
秦洛惟話還沒說完,稻瓊似有所覺,扭頭一瞬就捕捉到了不遠處樓閣第三層窗內投來的目光。
她眼力好,又有修為加持,能瞧見雅間窗內,有一位薄紗覆面的美人正憑欄看向這邊。
蕭缇下半張臉雖然被白紗遮住,但這輕薄的面紗實則只是一層裝飾,并不為了遮掩面容。
戴上反倒是給唇色和精巧的下巴加了一層似霧般清淺的朦胧,越發叫人心癢。
而薄紗未遮掩的上半張臉,珠翠額飾纏繞發間,一枚紅珀垂綴在眉心。
剪水雙眸彎彎,仿若明眸的主人是等候在湖泊中央的洛水神女,正因瞧見了心上人而盈盈淺笑。
笑什麽?稻瓊心裏似被輕輕撓了一下。
真是的,那麽遠的距離,她能瞧清楚自己才怪。
稻瓊語調輕揚哼了一聲,腳步輕盈朝茶樓走去,“洛惟,你先回去,我辦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