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當年
“我怎麽能這樣……”小姑娘從被子裏探出腦袋,黛眉微皺,不敢置信她居然趁着醉酒和他這樣無理取鬧。
簡直不知羞恥,有辱斯文。
她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将那些旖旎風光甩出腦子。
穿上拖鞋,随手拿了件外衣套上,一股木質清香随之飄蕩在空氣裏,溫暖又暧昧。
宋京蘿臉立馬紅了,這是昨日她扔在男人臉上的外衣。
她紅唇輕抿,小手緊緊拽住衣角,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昨晚後勁太大,她有些不能接受那樣放縱的自己,不知道傅硯辭會不會覺得她骨子裏就是這樣放蕩。
她帶着百般思緒到了下了樓,樓下一片靜谧,只有芬姨在廚房給她忙着早飯,廚房熱氣騰騰,芬姨在一片熱氣中忙來忙去,她是江南人,當年跟着懷素來到京市,這一待也已經二十多年了。
她和懷素關系好,自然愛屋及烏,再加上她早已不能生育,更是對宋京蘿掏心掏肺。
一見小姑娘踩着拖鞋從樓下走來,一頭烏黑長發随意披散,肌膚雪白,她便眉開眼笑,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她端起一旁煲好的湯走來,“阿蘿快來吃飯,你朋友昨天特意叮囑讓我早上弄點熱湯給你喝喝,說你昨晚一直喊冷。”
“冷?”小姑娘聽到這個字,立馬做賊似的躲閃芬姨的目光,她想到了昨天她一會兒冷得往人懷裏鑽,一會兒熱得随手将衣服脫了扔人家臉上,簡直無法無天,太歲頭上動土,得虧人傅硯辭不和她計較,不然她這樣子在外面喝醉了趴人家身上,今天早上醒來的就不會是自己的卧室了。
她一陣心虛,一路垂着眸子來到客廳拉開椅子坐下,接過芬姨遞來的熱湯,拿起勺子吹了吹,剛準備喝,便響起她那鬧着要離婚的父母,心裏又忍不住惆悵起來,本以為她可以無所謂,但想起這事來,心裏還是會像刀刺。
“芬姨,我母親呢?”她好奇地問,懷素一向起得早,或在院子裏澆澆花,或在陽臺看看書,作息規律,俨然從書香門第走出來的美人,今天她起床這麽久,也不見母親身影,不禁有些詫異。
芬姨端來幾盤小菜,一一擺在她面前,“太太一夜未歸呢!”
“啊?”小姑娘拿着勺子的手一僵,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去哪裏了?”
“應該是和先生去吃飯了?昨天聽她說出去吃飯呢。”芬姨也不太清楚,昨晚懷素拎着宋泊南給她新買的愛馬仕限量款包包,穿着一襲貂毛大衣,戴着墨鏡,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她把車庫最貴的那輛敞篷跑車開走了。”
宋京蘿這下徹底把勺子放了下來,車庫最貴的那輛敞篷,是他父親送給母親的特定改裝的邁凱倫。
其實單車子沒有那麽貴,貴就貴在宋泊南将那車從頭到尾,裝備車身全都改裝了一遍,改成了全部适合女性開的樣子。
她當時還羨慕許久,揚言要找個父親這樣的男人。
但她母親和她不一樣,她一向覺得那車子開出去太過招搖,寧願放在車庫落灰,也沒開過一次,這次是怎麽了?
正當她陷入迷茫的時候,她聽見了大門打開的聲音,就見她母親穿着一襲貴氣十足的貂毛大衣,白皙的臉上滿是紅暈,仿佛一朵盛開的玫瑰,模樣有些疲倦,連走路都要扶着牆。
懷素本就是美豔型美人,只不過這些年當家庭主婦,衣着素雅,皮膚白皙,但歲月極其寵愛她,四十歲的年紀,依然貌美如花。
宋京蘿小聲和她打了個招呼,她回以溫柔的笑容。
“蘿蘿吃早飯呢?”懷素接過芬姨遞來的拖鞋穿上,又将貂毛大衣脫下給她, “芬姐,幫我倒杯熱水。”
“太太,需要拿藥嗎?”芬姨和她相處這麽多年,早已對她和宋泊南之間的事情看得透徹,自然是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
懷素臉更加紅透,她點點頭沒再多言,徑直往女兒方向走去。
她剛走沒幾步,大門又被推開,宋泊南着一襲黑色西裝,沉穩英俊,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妻子,目光冰冷,懷素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卻終是未曾開口。
宋泊南換了拖鞋徑直走向客廳,看見眼睛瞪得大大的女兒,溫聲開口,”蘿蘿在吃早飯呀?”
宋京蘿點點頭,嘴角不禁有些抽搐,這一個兩個的是沒話說了嗎?
她起身朝兩人微笑,笑起來的時候杏眼彎彎,兩個梨渦甜甜的,像灌了蜜,“早上好,爸爸,媽媽。”
“蘿蘿,吃完飯等會兒來爸爸書房一趟,爸爸送你件禮物。”宋泊南說完,轉身朝書房走去。
宋京蘿擡眸望向父親離去的反向若有所思,這兩人不是去離婚了嗎?怎麽感覺兩人去偷偷溫存了呢?
“蘿蘿,喝湯呢?”懷素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和她聊樂幾句學業上的事情。
懷素習國畫,和宋京蘿所學的油畫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蘿蘿最近人體繪畫練習的怎麽樣了?”她問。
對于女兒不能畫人體這事她也一直放在心上,這是女兒在繪畫領域的難關,她也曾帶她咨詢過多名國際上赫赫有名的心理學家,皆是得不到解決。
宋京蘿搖搖頭,低頭喝了一口湯,頓覺唇齒間被一股排骨的香氣萦繞,及時抑制住了心頭的煩悶。
“沒關系,慢慢來。”懷素摸摸她的頭,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黯淡,“最近還做噩夢嗎?”
宋京蘿常年做噩夢,深不見底的黑屋,層層關卡,拿着槍光着上半身的男人,還有霧氣騰騰的房間。
這些是她童年記憶裏,刻意遺忘的片段,但總感覺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噩夢裏,她遺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像是一把解開她心結的鑰匙丢棄了,又像是黑暗中的那道光明消失了。
忽然耳邊響起一道朦胧但卻悅耳的聲音,“Baby……”
她腦袋一陣疼痛,她努力克制情緒,想要将那被蒙着的被她遺忘的瞬間回憶起來,卻終是無力。
“蘿蘿不想了,不想了。”懷素見女兒的臉色愈加慘白,白得幾乎透明,甚至開始冒虛汗,她連忙将她抱在懷裏,“乖女兒,沒事了,那些人不是沖着你來的,乖,不怕。”
不是她?那是誰?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懷素,“媽媽,你是不是知道什麽?當年那個屋子裏,被關着的除了我還有別人?”
懷素搖搖頭,用力将她抱在懷裏,“媽媽不知道,媽媽不在場的。”
“我知道了,媽媽,我不想了。”宋京蘿擡頭,看着滿臉擔憂的女人,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就連臉頰的兩個梨渦都淺淺的,“媽媽,你別擔心。”
她笑。
“好。”懷素将自己的額頭貼在女兒額頭上,眼睛裏淚光閃閃。
宋京蘿沒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
她低頭細嚼慢咽地吃着碗裏的飯菜,只是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張清雅淡漠的臉。
傅硯辭,她克服人體繪畫的重要途徑。
她生命裏的一束光。
吃完早飯,宋京蘿敲響了書房的門,宋泊南親自走到門口給她開了門,他似乎正在讀報,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氣質更加高貴儒雅,他本就學識淵博,年輕時在江南邂逅了懷素,至此兩人之間一發不可收拾。
懷素不婚主義,硬是被他強取豪奪了。
什麽聯姻,皆是幌子。
宋泊南,本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蘿蘿,進來吧。”男人嘴角輕揚,卷了卷白色襯衫的袖口往前走去,“你母親說你這段時間要準備學校舉辦的畫展?”
宋京蘿點點頭,關上門跟着父親的腳步走進了屋子。
她突然想起那天父母在房間的對話,父親說要離婚,母親說等她籌備完畫展再議,父親今日提這事,莫不是為了離婚?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愣神,就見宋泊南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房産證遞到她面前,“禮物,國美附近的江灣別墅。”
宋泊南一向寵她母親,連着她也受到一些重視,品牌店出新品都會第一時間将東西送到他們家,宋京蘿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這次居然還送她房子?
“京蘿今年二十歲了吧?”宋泊南問她。
“是的。”她點頭。
宋泊南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長指一下沒一下輕扣着桌面,眼裏的犀利讓人捉摸不透,“二十歲該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
父親的威嚴令宋京蘿有些惴惴不安,她擡頭有些欲言又止,長長的眼睫微微顫抖,“父親是希望我搬出去?”
“嗯。”他輕笑,“蘿蘿真是聰明。”
“房子爸爸已經在安排如按照你喜歡的風格裝修,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入住了。”男人說完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卡遞到她面前,“爸爸的副卡随便刷。”
宋京蘿瞠目結舌,她看了眼桌上鮮紅的房産證和那張低調奢華的副卡,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父親這是打算放養她了?
宋泊南又和她聊了些學業上的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狀态,宋京蘿說到一些他感興趣的地方,比如母親提的一些畫畫建議的時候,他就會嘴角含笑,輕聲說,“聽你母親的,她是繪畫天才。”
要不就是,“在我眼中,你母親的畫無人能及,包括你。”
宋京蘿最後都不想和這個妻奴說話了,随口扯了幾句話就打算離開,剛起身,就見她母親端着兩杯牛奶走來,“蘿蘿,南哥,來喝杯牛奶。”
“謝謝媽媽。”小姑娘眉開眼笑地接過牛奶,抿了一口,轉頭就看見向來不愛喝牛奶的父親居然扯着領帶,随後低頭就着母親的手抿了口牛奶。
宋京蘿看見她那嬌羞的母親臉都紅透了。
她張着嘴巴看着這一幕,心裏大驚,這就是要離婚的兩人?确定不是熱戀中的情侶?
然後她就接受到父親淩厲的目光,“京蘿,出去,把門帶上。”
宋京蘿:“......”
合着我是撿來的?
你們說好的離婚呢?給我一套房子打發我出去,自己擱這談戀愛嗎?
宋京蘿走後,懷素将餐盤放在男人整潔的書桌上,精致的眉眼泛着一絲憂愁,“南哥,蘿蘿這麽小,讓她出去住是不是太殘忍了?”
男人一把将她抱在懷裏,抵着她的額頭,輕問,“難道讓她整天在家裏看我們兩個拉扯?”
女人臉一紅,用手推了一下他,卻換來男人更深的抵扣,他低沉暗啞的聲音傳來,“素素,你永遠也別想推開我。”
懷素也沒再掙紮,她眨動一雙美麗杏眼,有些惆悵地依偎在男人懷裏,輕嘆出聲,“南哥,今天蘿蘿問當年那事情了......”
“都過去了。”男人輕拍她纖細的肩膀。
“那孩子也不知還在不在了。”
“別擔心,我再派人查查。”
“這麽多年了......”懷素垂眸,含着哀愁。
“會查到的。”男人堅信。
屋子瞬間沉靜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麽,只餘牆壁上的複古壁鐘悠悠轉着。
時間的車輪在流逝,那些真相永遠不會被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