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壹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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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王澤沒明說是去個什麽地方,但護林員還是答應了。
現在無論王澤有什麽要求,恐怕他都會全盤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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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答應的時候沒想到居然要坐至少八個小時的車。
護林員說:“我反悔。”
王澤說:“又不是讓你開車,你還能坐累了往後面一躺睡個覺,我可是得一直勒着安全帶坐得腰疼啊。”
護林員說:“那你可以一個人坐一輛車,累了自己往後面一躺啊。”
王澤倒抽一口氣,雙手合十:“拜托了!只有這個地方我一個人真的不敢去!”
直到發現王澤收拾了兩三套衣服,護林員才意識到,八小時只是車程,不含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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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帶着輕便的行李下了山,山腳停了兩輛嶄新的轎車,眼熟的保镖見到王澤,便恭敬地遞出車鑰匙。
護林員将背包扔到座椅上:“你為了這件事讓家裏開了一輛新車過來?”
王澤坐到駕駛座上:“我只是跟他們說我需要一輛車。”他指了指那兩位身材健壯的男士。
護林員直接地說:“你跟你家裏關系不大好?”
王澤踩下油門:“在一般人眼中,可是好得不得了呢,畢竟從來不會在物質上有什麽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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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說:“但在你眼中卻是相反的吧。”
王澤說:“大概吧,但大部分人都會用出身不如我的人跟我比較,就好像因為我父母出手寬裕,我就沒有權利去對父母感到不滿一樣。”
護林員說:“所以我是要陪你去做親子交流活動?”
王澤笑了:“我才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呢。”
他們的車開上了村裏的道路,揚起一片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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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扭着方向盤,繞到了護林員和警察就讀過的中學門口。他搖下了車窗,朝坐在門衛室的老師喊道:“林阿姨!”
阿姨聞聲,也高興地喊了起來:“哎!小王啊!上哪兒玩呀?”
王澤獻寶一樣抓住護林員的手晃了晃:“帶他去城裏玩幾天呢!”
阿姨像個小孩似的拍了拍手:“好得很啊!你們兩個玩得開心點!”
待到離開了阿姨的視線範圍,護林員問:“你這一出是想做什麽?”
王澤說:“之前見到她,她還整天擔心你太孤僻沒朋友,所以帶你出來溜兩圈給她看看。”
護林員翻了個白眼:“我要下車回去了。”
王澤笑說:“別啊。”
半晌,護林員說:“她丈夫跟兒子都因為意外走得早,所以才特別喜歡操心別人家的事情。”
王澤從後視鏡裏瞥了護林員一眼:“但不管原因是什麽,即使你畢業幾年了,她還惦記着你啊。”
護林員愣了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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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很少離開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只有在發生了迫不得已的事情時,才會等老半天的車去鎮上一趟。
而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去過比鎮子更遠的地方。
車速很穩,很快就進入了高速公路的入口。
藍色的指示牌一閃而過,銀白色的護欄無限延伸,高壓電塔聳立在地面上,用電線将彼此連接在一起。
王澤問:“你沒有帶游戲出來嗎?”
護林員将自己的視線從車窗外撕下來:“沒帶。”
畢竟那些是遺物。
他的話,大概不會想離開那個地方吧。
王澤空出一只手,從儲物架中抽出一個本子:“如果坐車覺得無聊的話,就看這個解悶吧。”
護林員伸出手接過,那是一本常見的活頁本,封面什麽都沒有寫,紙張卻意外的黃舊,摸上去發出幹脆的聲響。
王澤緊盯着前方,沒有回頭:“或者應該說,我想請你看看這個。”
護林員翻開活頁本,看到那些熟悉的字體,覺得喉嚨發緊。
王澤說:“那是他以前寫給我的信,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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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作家的字體非常娟秀,工整地謄寫在印有花朵圖案的信紙上。這封簡短的信被王澤仔細地貼在活頁紙上,保存得很好。
致素未謀面的你:
我不曾設想過,會再次收到你的來信,或者說,我真心希望你不會再寫信給我。
畢竟,我只能想象到此時此刻你身邊無人傾訴,所以才會走投無路地寄望于一個不知名姓的陌生人。
根據你之前提及的情況,我大概猜想到你的家庭環境非常複雜,但無論是怎麽樣的家庭環境,你首先應該做的,都是保護好自己,再去考慮保護家庭。
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将你父親和秘書的照片交給別人,尤其是你的母親,我甚至希望你能處理掉那些照片。
你愛着你的父母,向母親坦白,你會為背叛父親而痛苦;替父親隐瞞,你會為欺騙母親而背負罪惡感。
但這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與你無關,也與你小舅所做的事情無關,這點我可以用我的名譽保證。他們是成年人,應當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為自己在婚禮上所說的誓言負責。
把這件事忘了吧。
無論是誰将這些照片交給你,我都只能想象他是一個毫無道德的下流胚子——只有最惡劣的人才會讓一個孩子去做這種決定。
不是你的錯。
只有這一點,請你務必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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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将車開進了最鄰近的加油站:“油可能不太夠,順便在這裏歇一會吧,我腰都硬了。”
他們将車停在附近,沿着撒滿海沙的路走了幾步。
一望無際的大海,順着海風卷起層層的海浪,又在礁石上拍得粉碎,帶來一股清涼的氣息。
護林員不由自主地說:“好鹹。”
王澤說:“你是第一次看見海吧。”
護林員說:“是啊。”
王澤說:“那靠近點看看吧,反正有的是時間。”
護林員在王澤的慫恿下,翻過了護欄,踩到了潮濕的礁石上。盡管與布滿青苔的山石不同,但護林員很快就把握住了平衡,在礁石上站直了身。
王澤抓住護林員的手,總算也順利地爬了上來。他在海浪聲中大叫道:“是不是很廣闊?無論是疲累還是煩惱,在大海面前都變得非常渺小,就像根本不需要在意一樣!”
護林員将自己的視線從海面轉移到王澤身上。
王澤打開雙手,頭發與衣服都被風吹得鼓起,他大聲笑道:“太渺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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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将行李裏的零食跟面包翻出來,就着海景就當是解決了午飯。王澤像是比護林員更加喜歡海,眼神總是追逐着一層又一層的白色浪花。
王澤突然問:“那些信看得怎麽樣了?”
護林員說:“剛開了個頭。”
王澤坐在礁石上,抱住膝蓋,露出半張臉,讓他顯得更加稚氣了:“第一封信,是他關于綁架案的回信,這個你還記得吧。第二封信是兩年後收到的。”
他說:“大概是我讀初中的時候吧,我在同學送給我的生日賀卡裏找到了一個混進去的信封,裏面裝的是我父親與秘書偷情的照片,尺度還蠻大,可能是他們兩個人自己拍着玩的。當時覺得很苦惱,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那些東西,于是就又寫信給了他,收到那封回信後,我就把照片都燒掉了。”
護林員慢慢地說:“然後呢?”
王澤說:“然後啊……在某次我母親去看望小舅舅的時候,小舅舅坦白說這是他派人幹的事情,還說連你兒子都瞞着你,你在這家裏過得還真是順心,諸如此類的話。”
護林員停下了咀嚼:“你小舅對你們家還真是執念啊。”
王澤說:“不知道呢,也許在兩年裏還發生了其他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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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護林員忍不住問道:“你母親豈不是受了很大打擊。”
王澤凝望着海平線,從護林員的角度裏只能看到他白淨的耳朵:“并沒有。”
“跟我當時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沒有因為我的隐瞞而責怪我,也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跟我父親争吵——應該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處理了這件事,和那個秘書。”
“她只是告訴我,這件事情是小舅做的,讓我注意點身邊的人,還派人把我的同學全部檢查了一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幫我辦好了轉學手續。”
王澤站起身。
“讓我覺得,她有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