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籠中雀(三)
當陳阿諾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房中時,蕭千雅并不在,據侍從交待,他是去處理教中事務了,臨走前吩咐,讓她先在屋裏候着。
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阿香能順利潛入廂房裏,若是蕭千雅在的話,只怕還沒靠近,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有些後怕,卻也為阿香的行為頗覺感動。
真是好兄弟,哦不,好姐妹。
仆婢們退下之後,陳阿諾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無聊得緊,卻又不敢亂動這屋裏的東西,因為依照蕭千雅的性子,指不定哪裏會冒出些毒氣暗箭之類的。
床榻上的被褥都已經換過一遭,她自然也不敢再躺回去,若是蕭千雅嫌她又弄髒了床榻,只怕就不會是被送去沐浴那般輕松了。
蕭千雅,蕭千雅……
雖然現在他不在屋子裏,可是所有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像枷鎖一般束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真是讓人焦躁。
最終她還是退倒屋子的角落裏,縮在不過方寸間的椅子上。
也不知是因為夜漸漸深了,還是因為方才的沐浴,才這麽坐了一會兒,陳阿諾便泛起困意。
她提醒自己不要睡,要保持警惕,可是自離開天漆峰後就沒有踏實歇過一夜的她如今還真有些熬不住了。
勉強撐了許久,陳阿諾終究還是沒能鬥得過周公。
雖說是身在危機四伏的地點,可是這一覺陳阿諾卻睡得極好,她甚至又夢見了小紅。
隐約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身子便被柔軟的錦緞包裹住。
熟悉的緋櫻花香沁入心脾,陳阿諾于是收起欲反抗的本能和警惕,順勢倚進他的懷裏。
“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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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頸,貼着他的耳畔低喃。
實在是太困了,她想要睜眼看看他,卻怎麽也掀不開眼皮,然而只是感受着彼此的氣悉,她也知道那就是他。
溫暖的呼吸噴撒在她的耳際,有些急促,她感覺到他将她回擁進懷裏,而後一個滿載溫存的聲音貼在她的耳邊傳來:“快些好起來吧。”
原來連做夢都想聽到他的聲音,只可惜那樣完美的他竟無法說話,可偏生就是如此的遺憾才更讓人心生憐惜。
既然只是一場夢,陳阿諾也懶得掙紮,由着她将自己打橫抱起,而後落入一片柔軟之中。
她手腳并用,像八爪魚一樣将他緊緊纏住,生怕這個夢會消散清醒。
事實上,夢境十分難得的持續了一夜。
偶或有朦胧的意識時,小紅似乎還在身邊。
陳阿諾于是又驚又喜,遲遲也不肯醒來。
然而夢再長也終究會到盡頭,當她不情不願的沖破黑暗抵達黎明,現實中已是日上三竿。
陳阿諾翻了個身,仍然留戀柔軟的床榻和關于小紅的那個夢。
等等,床榻!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方才還惺忪的雙眼猛的睜開,在确認了自己果真躺在那張寬大的床榻上時,禁不住又驚惶起來。
昨天她分明是睡在椅子上的啊!
陳阿諾緊張的掀起錦被,見自己只是褪了外衫,裏面的衣裙尚且安好,才略舒了一口氣。
她一骨碌自床榻上爬下來,沖到門口将門推開。
大片的陽光撒進屋子裏,門口候着的仆婢看着她外衫都未着的樣子,都露出一臉了然的表情。
陳阿諾下意識的緊了緊衣襟,對婢女問道:“教主昨夜可回來過。”
婢女的表情由了然轉為疑惑,愣了愣方才應道:“回來過,教主剛剛才離開。”
聽到這個噩耗,陳阿諾低頭陷入沉吟。
她需要理一理複雜的思緒。
如果說她整晚都和蕭千雅在一起,那麽昨夜夢裏的小紅難道是……
她不敢再接着往下想,只覺一顆心都懸了起來,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
“司櫻姑娘。”在陳阿諾發呆的端頭兒上,婢女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教主吩咐,讓司櫻姑娘醒後到廂房裏沐浴。”
又是沐浴!
陳阿諾一聽就來氣,心道這蕭千雅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一方面百般嫌棄,恨不得給她洗掉層皮,一方面卻又對她做出那些奇怪的舉動,他自己是個瘋子,就要把周圍的人都折騰成瘋子麽?
縱使滿肚子都是怨言,可在這個身不由己的地方,她還是不得不低頭。
只是在此之前她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于是強壓這憤怒同那名婢女商量到:“沐浴是可以,只是我有些事情要辦,先出去一下,馬上就回。”
“教主有令,讓我等伺候司櫻姑娘,不可踏出庭院半步。”那婢女竟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
這樣看來,阿香說得沒錯,蕭千雅果然是要将她囚禁在這裏。
可是陳阿諾的心早就飛到了那潭水之畔,她必須要去見一見小紅,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否則在這裏待下去,她一定會瘋。
眼下蕭千雅不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她于是壓低了聲音對婢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放心,我定會在教主之前趕回來,只要你不說,教主不會知道。”
怎知那婢女不僅不聽勸告,反而回身示意侍從們将陳阿諾圍住。
陳阿諾看着眼前迅速形成的陣型,顯然是早有準備,專門為了克制她而成。
此時,她反而被激起反抗之心,收起商量的态度,做出迎戰的準備。
十二紅顏羅剎是天英教傾注了大量心血培養出來的殺手,自然不是吃素的,要對付這些普通教衆,陳阿諾尚且有十分的把握。
“既然如此,就得罪了。”陳阿諾話音落下,便縱身出招。
她運起輕功,躍至庭院中折下樹枝做劍。
雖然以一敵多,可是天英教的招示路數她熟悉得很,片刻之後她就已經占了上風,只是這些教衆不斷糾纏,前仆後繼,纏得她很是無奈。
一番折騰之後,眼見着就到了成功之際,她卻在将要沖出庭院門口時撞見了一個熟人,叫她不得不停手。
來者正是青龍。
看着庭院裏雞飛狗跳的模樣,青龍面上露出明顯的不悅,滿是威嚴的對仆婢們喝道:“還不趕緊收拾!”
說完此話,她又将目光移到陳阿諾的身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陳阿諾趕緊露出谄笑,躬身行禮:“司櫻參見青龍護法。”
青龍毫不領情,當着衆仆婢質問她:“這是怎麽回事?”
陳阿諾連忙解釋:“這是個誤會,是教主……”
“夠了!”不等她說完,青龍卻已厲聲打斷:“教主是怎麽待你的,你心裏應當清楚,難不成你想和黑莺一樣?”
“黑莺?她怎麽了?”陳阿諾詫然,那時候分明記得她是逃出釀劍山莊的啊。
青龍目光微沉道:“她死了。”
“這不可能。”陳阿諾仍然無法相信:“她明明盜取了淩霄劍譜逃出釀劍山莊。”
她甚至曾向慕容磬求證。
“難道是教主……”陳阿諾忽然恍然大悟,看向青龍眼眸,卻再度被她打斷。
“我們趕到的時候,她全身筋脈盡斷,髒腑都被震碎,可渾身上下卻沒有一絲傷痕,劍譜更是不知去向。”青龍将當時的情形細細描述開來:“她是在半路被人截殺的,甚至連劍都沒來得及出鞘,就被殺了。黑莺在天英教衆也算一等高手,縱觀整個江湖,能如此輕而易舉将她殺死的只有兩人。”
即便青龍不說,陳阿諾也知道她提到的兩人是蕭千雅和慕容磬無疑。
按照青龍的說法,她們是奉了教主之名前去接應黑莺并給她送解藥的,那麽蕭千雅沒有道理再去親手殺了她,那麽就只有……
正當陳阿諾隐約摸到些端倪時,青龍又接着道:“釀劍山莊雖號稱名門正派,還不是一樣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莊主慕容磬也絕非善類。此次若不是教主救你,你當自己還有命在這裏胡鬧?”
陳阿諾徹底混亂了,慕容磬是代表正義的武林盟主,而蕭千雅是殺害她父母的大魔頭,在釀劍山莊的時候慕容磬待她寬厚友善,而蕭千雅每每對她只有強迫和折磨,可是慕容磬跟她說黑莺已經逃了,卻殺了她,且之前所有的好都顯得那麽沒來由,而命懸一線之際,蕭千雅卻又救了她。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他們又各自懷有怎樣的目的?陳阿諾已經徹底鬧不清了。
見她整個人怔住,青龍的語調緩和了幾分,又與她說了許多,無非都是為蕭千雅辯護的話,好似那些正派才是邪魔歪道,而他們都是出于無奈。
陳阿諾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親自趕來同自己說這些,或許蕭千雅早知她有異心,所以讓她來試探。
不管怎樣,有一點不會變,蕭千雅背負着她父母和全村人的性命,此仇絕不可就此了斷。
想到這裏,陳阿諾的腦中忽又閃過釀劍山莊中慕容磬和劉衡的對話,以及“倚雪閣”三個字。
到底慕容磬和村子裏的那場火有什麽關系,和她的爹娘還有倚雪閣又有何糾葛?
這下,她忽然連這件唯一确定的事情都變得拿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