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難) (4)
,還是讓我先說,好麽?”
宋依依終于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對不起。”又是那句話。
她微微松一口氣,輕笑道:“不,不怪你,是我突然……總之,不怪你。”
剛剛的失控,她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因為什麽,很複雜,只覺得心裏難受得很,想發洩一下情緒,與螢的也許有幾分關系,但不能全怪他。
“不,我應該要道歉的。”
他看着她,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落寞,“因為,有件事我瞞了你。我其實,不只看不到白天,而且所有清醒着的夜晚,全部加起來的話,也只有半個夏天而已……”
眼神飄向遠處流散的螢火,他頓了頓,接着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只螢火蟲,世界對于我來說,就是一遍又一遍的,無邊無際的黑夜。而唯一陪伴我的,就只有玉溪洞外漫天飛舞的同伴們。我們一起在初夏出現,然後,在盛夏消失……”
不,你不會消失的……
宋依依心中一急,連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生怕她一眨眼一松手,他就和洛華一樣随風走了。
“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剛開始意識到這個事情的時候,也吓了一跳。”螢尴尬而勉強的笑着
“不要……”
“嗯?”
“不要消失不見!”
剛剛整理好的呼吸,又亂了。
她紅着眼眶認真的看着他,“螢你聽我說,你根本不是什麽螢火蟲,也不是只能在夏夜出現……只不過其他時候,有另一個你存在。你只是感受不到他而已……”
“另……一個我?”螢的神情有些發怔,顯然,他太不明白她的意思。
“對!那些日升月落,四季交替你不是看不到,而是……有他幫你看了。”
她盡量解釋的溫柔易懂一些,她不希望螢把自己當成別人的一部分,但,也不想他去恨雲遙……
“日升,四季……”螢的眼中有着無法遮掩的期待,但神情卻有些寂寞,“依依,另一個我,一定很快樂吧。”
雲遙快樂麽?
她不知道,但是即使給她一百個形容詞去形容雲遙,她也絕對不會使用到快樂這個詞。
“嗯,他很快樂。”她騙了他。
“他,有其他的親人麽?”
她知道,螢很在意這些,所以盡量為螢描繪一個圓滿的模樣,“……有,他有一個妻子叫雲月,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月,很美的名字,很适合女孩子。”
月……
她先後聽過兩個叫月的女子,但她們最後,都無法得到善終……
“怎麽了,依依?”他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
“沒,沒什麽,我只是覺得,比起月,雲字更好聽一些。”
突然,不知何處起了一陣夜風,将她的聲音吹的有些模糊不清。螢聽了她的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笑着回道:
“陽麽?那個,更适合男孩兒吧。”
“什麽?”隔着風,她聽不太清。
“沒什麽,我只是在胡思亂想罷了……”他怎麽好端端的,跟依依讨論起孩子的名字來了。
不知為何,螢總覺的剛剛那樣的對話,好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仿佛什麽時候,也曾經有那麽一個人,與他說過一樣的話。
……
你最喜歡哪個字?
……你的名字。
那,除了我的名字,你還喜歡哪個字?最好……是男孩子氣一點的。
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沒什麽啊,就是好奇而已,快說,你還喜歡哪個字?
日月分陰陽……除了月的話,那就陽好了。
……
是夢吧,原來,他還做過這樣的夢。
螢突然笑的很溫柔,但宋依依卻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螢,你——”
像是決定了什麽似得,螢的情緒突然起了變化。
“依依,不要怕……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找不到我了,也不要擔心。等望川溪邊再次出現螢火的時候,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他的聲音明快而清亮,但聽在宋依依心頭,卻如同千斤重擔一般。
她終于明白,原來,螢今晚也是來跟她徹底告別的。
“再見,依依。”他起身,笑着跟她道別,然後安靜的轉身。
今夜明明是十五月圓日,為何人人都跟她說再見……
“如果我說,我不要等呢?”她已經放走了白衣洛華,這一次,不想再放走螢了。
她堅定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停下腳步,眼睛裏有着無比的掙紮。
她繞到他身前,沖他大聲喊着:“如果我說,我絕對不會等你,你今天消失,我明天就離開白雲門,這輩子都不回望川溪來了,你還是要走麽?!”
“依依,我沒辦法——”
“我讨厭随随便便就說放棄的人……”宋依依突然冷下眸子,定定的看着螢,“明天晚上,我還會在這兒等着你。你若不來,我就當此生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那幾夜,也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一場春秋大夢!”
“依依……”
她聽到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最後那句話,她說的時候都覺得心裏一陣刺痛,更別說內心那麽敏感的螢了。
抱歉。
抱歉了,螢。
我還想做一下最後的努力,所以拜托了,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就好。如果明天過了,雲遙還是無法想起之前的事情的話……
我就放你走!
作者有話要說:
☆、入骨相思知不知10
斷崖崖頂,斷情臺上。
太陽從東斜至西,挂在山的一頭,又一個黃昏來臨了。
雲遙站在崖邊,罕見的看起了夕陽晚照的風景。對他來說,這景色美雖美矣,但能夠在傍晚看到太陽落山這件事本身給他帶來的自我滿足,已經超過了其他一切的意義。
因為,這意味着他的生命,終于要完整起來了。
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他微微動了動嘴角,高聲道:
“離我們的約定還差一天,你是不是來的早了一點兒。”
宋依依知道,他說指的是五石散。抿了抿唇,她回應道:
“遙師兄,你都不回頭看看我麽?”
聽她的聲音有些怪,雲遙轉過身來,待看清了她的打扮之後,皺着眉問道:
“你……是不是有什麽別的事情?”
宋依依此時穿着白雲門的海藍色裙衫,衣襟還上繡着和雲遙衣袖處一模一樣的流雲紋。腰上綁的是流雲結,頭發結的是垂雲髻,一只刻着雲紋的銀色發簪斜斜插着,唇間一抹胭脂,額頭一點朱砂……
此時的她,已然和當初雲月差點墜崖前的打扮一模一樣了。
她用了最後一次的求助機會,向指南書換來了雲月墜崖之前的那一段記憶……時間,地點,衣着,包括雲月對雲遙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動作,用了什麽樣神情,她都弄得一清二楚,并深深的刻在了腦子裏。
她,就是要賭這最後一賭!
親愛的玩家,您現在的選擇可能導致任務失敗,請注意!
系統的警示又出現在她面前,但她視若無睹。腦海中回放着那一段記憶,一步一步,該如何走,她都心中有數。
“遙師兄,你就……”她低垂下眉眼,不敢與他對視,但臉頰已然緋紅,“你就真的不明白月兒的心思麽?”
她的心思,她的什麽心思?
雲遙被問糊塗了,神情裏帶上了些許的不耐,“你到底有什麽事?”
她快步走到他身邊,昂着臉看着他,渴求的問:
“遙師兄為何從來不喊月兒的名字?”
雲遙不着痕跡的撤了半步,與她拉開些許距離,“你的名字,雲月麽?”
“不,不要帶那個雲字,你,二師兄和三師兄都帶着個雲字,那不是只屬于我的名字,只有一個月字,才是獨屬于我的……”
雲遙遲疑了一下,對着她道:“月師妹……這樣可以了麽?”
宋依依一怔,記憶裏,雲月說到這裏的時候,雲遙并沒有喊她的名字才對,怎麽……
“月師妹,你如果沒事的話——”
“當然有事!”不管了,豁出去了。
記憶裏雲月因為雲遙的沉默而很是委屈,便主動沖到了他懷中。現在,雲遙那邊雖然出了差錯,但宋依依又不敢亂改雲月的戲碼,所以只好硬着頭皮也撲到了他懷裏——
“遙師兄,你又不笨,你是天下最聰明的人,為什麽,為什麽偏偏不懂月兒對你的心意?”
抱着他的腰,她的聲音,她的指尖,她的渾身上下都在抖。
那時,雲遙沒有推開雲月,只是冷漠的道了一句:“放手,不然按門規處置。”
現在,雲遙也沒有推開他,不知是被她吓到了還是怎的,只是任由她抱着,很久都沒有說話。
“遙師兄!”
快說話呀,不說話讓她怎麽接下面的?
“你……”等了半天,他終于開口了,“你是不是把我認成了他?”
他?
哪個他?難道,他說的是螢?!
這,該怎麽回答,雲月沒說過啊……算了,不懂的直接跳過好了。
“遙師兄,你真舍得麽……難道月兒的真心,在你心裏還不如門規——”呸,說差了,“還不如……還不如……”
心一急,詞就更編不出來了。眼睛有些澀,她用力眨巴眨巴,淚水就這麽掉了下來。
無所謂了,反正那個時候,雲月正好也哭了。
“你不要胡鬧了。如果讓師父知道了,你我都會受罰的。”
雲遙的語氣裏滿是無奈,看着她的樣子,眼底竟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無措。
“讓他罰好了,為了你受罰月兒心甘情願……我只願他罰的狠一些,最好把我這顆心打死了,好過我一日日受你的折磨。”
“月兒,你——”
“雲遙。”
她從他懷中擡起頭來,含着淚的眸子盈盈的看着他,“雲月此生,從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到不知何時死去為止,都只愛你雲遙一個人。你若不愛我,雲月至死不渝,你若愛我,雲月三生有幸!”
說罷,她踮起腳尖,吻上了他冰涼的唇。
閉上眼睛,她開始等着他把她一把推開,然後她失足掉下斷崖,他飛身跳下來追上她,再将她抱回崖頂,這一切就結束了……
但是。
唇與唇交纏的感覺是如此的清晰,雲遙竟然在輕輕的吻她,一雙手還溫柔的攬住了她的腰。
錯了,一切都錯了!
她忽然驚醒,然後猛地推上了他的胸膛。誰知,他并沒被推開,她自己反到因為用力太大,而被反彈的倒退了幾步,最後竟是一腳踏空,眼看就要斜斜栽了下去。
“救——”
電閃雷鳴之間,雲遙拉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回來。
“謝,謝謝……”她一身冷汗,吓得話都說不完整了。
雲遙沒有說話,他定定的看着她了片刻,然後,還沒等她從心驚肉跳中回過神來時,他便丢開了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了。
“雲遙……”
她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心中湧現出一股無法壓抑的挫敗感。
果然,逝去的記憶已是逝去,無論再怎麽掙紮,終究無法一模一樣的重來一次。縱然她叫了雲月的名字,穿了同樣的衣服,演了同樣的情節,甚至和雲月一樣差點掉落懸崖,但她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
她忘記了,她并不是真正的雲月。
不知剛剛那番拙劣的演技,到底對雲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她已然盡力,剩下的,就只能看命運是否眷顧她了……
當——當——當——
不知為何,白雲門的金鐘聲突然響了。伴着金鐘之鳴,系統的金色提示再次出現:
親愛的玩家,第三章“入骨相思知不知”任務失敗,本空間将于24小時之後關閉,請玩家提前做好返程準備。
Ps:特級任務無法使用複活卡複活。
……
任務,失敗了。
宋依依咬着下唇,默默的看着那抹金色随着最後一絲日光漸漸消失。
夜幕又一次的降臨了。
最後一夜……原以為今夜是螢的最後一夜,沒想到竟也是她的最後一夜。
她,該再去玉溪洞前見見螢。
如果,無論如何都要分離的話,起碼,她還欠他一個“再見”,一個因為昨夜逞強,而沒有好好道出口的再見。
思及此,宋依依嘆一聲氣,返身離開了斷崖。
……
今晚的白雲門,不知為何,總給她一種忐忑不安的錯覺。
明明頭頂有月,但她總覺得到處都是黑漆漆的,看也看不清楚……
“雲月,你去哪兒了?”回到萬元齋堂的時候,趙海叫住了她。
“趙海師兄,我……有些事情。”
“天大的事也得等會兒再說,你沒聽到金鐘鳴麽?歐陽師叔召集白雲門所有弟子去議事堂訓話,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宋依依将被他扯住的胳膊收回來,沖他勉強一笑,道:
“明天,我就不是白雲門的弟子了,訓話什麽的,就不必了吧。”
“雲月——”
“師父若問起,就告訴他我累了,想休息了……”
趙海被她的一番話驚住了,宋依依知他必不能理解,但又不願多解釋,便趁他愣神之際,翻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雲月,雲月!”
趙海在門外叫了幾聲,見她沒有回應,也就放棄的離開了。
宋依依輕輕嘆了口氣,明日黃昏,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但是,如果突然消失的話,肯定會給師父他們帶來不小的困擾,得跟他老人家解釋一下才行。而且,她還答應了要告訴雲遙五石散的制法,明日就是約定的時限。還有螢……
她該怎麽跟他說,是将實話說出來,好聚好散,還是……只需要像平時一樣,跟他笑着說話談天,笑着看望川上的螢火,然後,笑着說來年再見……
嘆氣一聲,她坐到銅鏡前,卸了妝容,換上了自己的衣衫,重新做回了宋依依。
從萬元齋堂到玉溪洞的路,她走過許多遍,但今日踏上之後,總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走,但又有一種好久都沒走過的感覺。
她無奈的笑了笑,心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任務失敗是早就料到的事,更何況任務失敗,就代表着雲遙讓螢徹底消失的目的沒有達成,螢就算結束了這個夏天,下一個夏天還是會再次出現,這……是好事才對啊。
嗯,這是好事,她,該開心才是。而且螢好像也說過,喜歡她的笑。
扯了幾個僵硬的笑容之後,宋依依餘光一瞥,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邊,那個白色的身影……
是螢?!
今夜,螢沒有遲到,甚至比昨夜還早了不少時間……為什麽會這樣,難道,她之前對雲遙做的那些起了作用?
但是,如果雲遙記起了雲月,那螢自然也會消失,怎麽會……
宋依依心裏一陣悸動,連忙加快了腳步。
螢此時正一個人坐在玉溪洞前的草地上,銀色的月光照在他的白衫上,朦朦胧胧的,好似給他畫了一層微微的瑩光。
他閉着眼睛仰着頭,好像在曬月光一樣,很是入迷,直到宋依依走到他的身後,他都沒有發現。
她的手掌從身後蒙上他的眼睛——
“被我抓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入骨相思知不知11
“被我抓到了吧。”
她故意學螢之前的樣子,将他的眼睛蒙了起來。
“依依!”
螢一震,睜開眼,回頭看着她,笑的很是開心:
“依依,你知道麽,我剛剛好像夢到你了。”
夢?
他剛剛難道是在做夢?
她故意板起臉來,抱着胸問道:“你夢到了什麽,怎麽會笑成這個樣子,難道夢裏的我很可笑麽?”
“嗯……”
他含含糊糊了半天,躲過她“質問”的視線,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當然不是,夢裏的場景很奇怪,而且你和現在有點不一樣,這裏……”他指了指她的眉心,“還點着一顆朱砂痣。”
他竟然夢到了雲月!
宋依依按捺住心中的驚訝,狀似輕松的追問道:
“哦,是麽,你夢到我什麽了?”
螢的眼中閃過一絲青澀的笑,他一邊回身,一邊回了她兩個字:
“秘密。”
“切!不肯說就算了。”宋依依挨着他,背靠着背坐下,故意裝的滿不在乎。
不是不肯說啊……
螢心裏默默的嘆了一句。那樣奇怪的一個夢,要他怎麽說得出口。
“依依,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夜風有些冷,宋依依的聲音也不由的帶了些糯糯的鼻音,但螢的身體很暖,所以她倚着很是舒服,若是有張毯子蓋在身上的話,她說不定就睡着了。
“嗯。”離開之前,突然很想要知道她的故事。
“我……”
如果是昨天的她,也許,她會假裝自己是雲月,然後把雲月和雲遙的故事告訴他,看看能不能幫他回想起雲遙的事情。但是現在,她突然想自私一下,在最後的時光裏,不要任何人打擾,只單純的為他講一個故事,一個,只關于宋依依的故事。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抓過一只螢火蟲,我把它裝在盒子裏,放在枕頭邊上,但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它已經死了……我哭了整整一天,然後,将它埋在了一棵大樹下。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我再跑去看的時候,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什麽?”螢閉着眼睛,嘴邊一直挂着溫柔的笑。
“我看到了晶瑩的光……”
宋依依仿佛陷入了美麗的回憶之中,臉上的神情是那麽的安寧,“那裏長出了幾棵小草,葉子上挂着不知是雨珠,還是露珠,它們安靜的呆在那幾棵小草之間借着日光閃閃發亮,像極了夜晚的靜卧在草葉上螢火蟲們……”
“螢,你在聽嗎?”
靜谧的夜晚,不知何處響起了蟲兒鳴。
宋依依下意識的握起了手掌,又輕輕的喚了一聲:
“螢。”
“……嗯”
好久,才有了回應。
“螢,明天早晨,你陪我去看這片草叢上的露水,好不好?”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宋依依仿佛知道了什麽似得,淚水突然盈滿了眼眶。
“依依,幫我做件事好麽?”他的聲音帶着笑意。
“嗯。”她努力仰着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不要回頭,還有……”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邊,臉頰上擦過一點柔軟的觸感,她,被螢偷偷的吻了。
“不要哭啊……”
突然,起風了。
風聲呼過耳邊,她似乎再也聽不到其它的聲音,原本空蕩蕩的夜空,不知從哪裏飛來了數只螢火,星星點點,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宋依依一個人坐在原地,仰着頭,看着夜空中的螢火閃爍,任淚水溢出眼眶,嘴角卻帶着一如往日的微笑。
“螢!”
她突然沖着飛遠了的流螢放聲大喊:
“再見!”
風中,有誰轉過頭來,看着遠處那個坐着的背影,嘴角揚着了迷人的微笑。
再見了,依依。
……
那個夜晚,宋依依并沒有離開玉溪洞。
她一直坐在那裏,吹着安靜的夜風,聽着夏夜蟲鳴,看着星辰銀月,直到東方出現了明亮的白光。
然後,她身邊的草叢,便如那夜的望川溪一般,飛滿了晶瑩透亮的,迷人的“螢火”。
……
返回白雲門時,不出意外的,宋依依在山門前見到了一身藏藍道袍的歐陽士。
倒也奇怪,之前在皇宮,她總見他穿道袍的,來了白雲門反倒從未看他穿過,今日,這是怎麽了——
不對,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師父,您在這兒等弟子,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晨風很涼,襯得歐陽士的眉眼越發的冷淡。
他站在那裏,默默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回道:
“你還知為師是你師父……昨夜,是誰叫趙海告訴為師,從今日起,她就不是白雲門的人了?”
宋依依低下頭去,道:“是弟子。”
“你可知道,從來,就只要白雲門不要別人,還沒有誰,敢讓人當着為師的面,說要離開白雲門!”
歐陽士的話,讓宋依依不由有些愧疚。
是啊,昨夜讓趙海傳話的事,她的确做得不太妥。原本,那些話該由她親自告訴歐陽士才是。此時歐陽士這麽生氣,想必,昨夜趙海替她說的那些話,很讓他覺得威嚴掃地吧。
“師父,是弟子無禮了,弟子——”
“你不必多說了。”他突然打斷了她的道歉,神情很是嚴肅,“雲月,你可知昨夜為師為何要金鐘鳴人,而今日,為師又為何在這兒等你麽?”
金鐘鳴人一定是大事,但是,宋依依此時唯一記得的,就是今日,是她與雲遙約定教授他五石散制法的日子,至于其他,她幾乎是完全不知。
見宋依依沉默了,歐陽士輕嘆一聲,對她道:
“昨夜,雲遙來找為師商量繼任掌教之事,他覺得目前繼任有些倉促——”
“他放棄了?!”宋依依幾乎要驚叫出來。
歐陽士頓了頓,接着道:“他提議,先選出一名代任掌教……昨夜的金鐘鳴,也是為了他這個提議。”
代任……雲遙要做代任掌教了。
“那……今日?”
“今日,便是宣告的日子,你是為師的弟子,所以為師在這兒等你一起前去觀禮。”
觀禮……還是算了吧。
她與雲遙之間,只剩一個五石散的約定。而她現在恐怕自己見到雲遙,就會想起螢,所以還是……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雲月,怎麽還不走?”
宋依依搖搖頭,對歐陽士道:“道長恐怕不能再叫我雲月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宋依依。”
她故意忽視了歐陽士的疑惑,走上前去,将“幾十年後”他會親口傳授她的長生之法,又一字不落的重新告訴了他。
“道長,從現在開始,你我師徒緣分已盡,依依不再是您的弟子,與白雲門也再無瓜葛。日後若有遇到什麽厄禍,依依也會一個人承擔。”
緣分已盡……
歐陽士突然輕笑出聲,“雲月,緣分妙不可言,你怎知它何時生,何時盡?”
歐陽士的話,讓宋依依想起了“未來”的那次重逢,她便也跟着笑了起來:
“道長說的也是,這一段緣盡,但不代表沒有下一段緣生。如果,依依是說如果……依依與道長還有再次緣生時候,依依懇請道長一定要與依依裝作‘與君初相識’的模樣。”
因為,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認不出歐陽士了……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沒想到,他半生修道,還不如一個初生牛犢的丫頭看的透徹。
“雲……宋姑娘,貧道記下了。無論下次相見是何時,貧道都會當做與姑娘是初次相逢的陌生人。”
宋依依點了點頭,鄭重的對他道:
“道長保重,依依告辭了。”
歐陽士背袖而立,站在山門處,看着宋依依道了一句:
“不送!”
宋依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路的那頭,山門內,走出來另一人,他站到歐陽士身後,恭敬的問道:
“師叔,你就這樣放任她離開麽?”
歐陽士沒有回頭,“雲方,我叫你寫的布告,你可是寫好了?”
“回禀師叔,雲方已經寫好,叫人張貼出去了。”
銀底黑字的布告,印着掌教之印,是專門用來公示叛教之人的。
只要上了白雲門銀黑布告的人,此生無論走到何處,只要遇到白雲門的門人,必然要被唾而棄之。但有一點雲方很是不解,既然是銀黑布告是用來公示叛徒的,為何不将那人的畫像也添上去,只寫一個名字,到讓人覺得有些雷聲大,雨點小了。
“雲方,再寫一張布告,貼到那張布告旁邊。”
還寫,師叔這是怎麽了?
“師叔,那內容是?”
“将斷情臺改為望川臺,從今日起,斷崖望川臺視為白雲門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雲方低頭應聲,心道,看來歐陽士是要下決心,将那個人的一切與白雲門徹底斷個幹淨了。
“還有——”
眉頭展平,歐陽士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靜靜的看了雲方一眼,接着道:
“你,該改口了。”
雲方暗中咽了咽口水,恭敬的回道:
“是,代任掌教。”
歐陽士滿意的微微額首,擡腳往議事堂那邊走去,一身藏藍道袍,在陽光之下,竟顯的那麽的威嚴迫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入骨相思知不知12
行走在山路間,明媚的日光照在宋依依的身上,讓她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她掰着指頭算了算,到今日黃昏為止,大概還有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
十個小時……能幹些什麽呢?
她慢下腳步來,揚起臉,輕輕閉上眼睛,感受太陽的溫度。
螢,你知道嗎?
這,就是白天的模樣。
很溫暖,對不對?
借着風聲的遮掩,她輕輕呢喃着他的名字。
有誰,嘴邊噙着微笑,安靜的走到她背後,伸出雙手遮上她的眼睛——
“被我抓到了吧。”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體溫,熟悉的人……
“……螢?”
男子輕輕一笑,随即,清爽幹淨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不要哭啊。”
宋依依聽到這句話後,七分喜悅,三分激動——
“螢……你怎麽——”
“噓!”
他沖她噓了一聲,餘光掃過小路那頭突然出現的白雲門弟子,神情中露出一絲困擾。
“啊,還真是麻煩……”
自言自語的嘆氣一聲,但嘴角卻偷偷的揚了起來。
“依依快,跑!”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向前狂跑了起來。
宋依依還沒緩過神來,一下被他拽的身形不穩,“你跑什麽?!”
“我現在是白雲門的叛徒了!”
“什麽?!”
宋依依覺得這風真是太大了,害得她都聽錯了螢的話。
”我,是,叛,徒!“他一邊拉着她跑,一邊笑着喊,好像那兩個字是多麽了不起的字眼一樣。
仿佛在驗證他的話一般,身後傳來白雲門弟子們的一聲吼——
“站住!”
“雲遙,站住!”
雲遙……
原來他們把他認成了雲遙,不過,白雲門的人追雲遙做什麽,他不是代任掌教麽?
亂死了……
此時的宋依依,臉上的神情是無比的糾結。
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擾,一旁的螢偏過頭來,沖着微微一笑,道:
“小師妹,你現在跟我一起逃的樣子被他們看到了,你慘了。”
宋依依喘着粗氣,理解不能,“哈?”
仿佛又是在驗證他的話一般,身後傳來白雲門弟子們的二聲吼——
“雲月,站住!”
宋依依頭上冒汗,心道,這到底關她什麽事啊?
”快,那邊——“他指了指路旁的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拖着宋依依拐了過去。“藏到青石後面,不要動!”
“螢,到底是——”
“噓!”
兩個人緊緊貼着大青石的背面,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周圍再聽不到任何的響動聲。
那群人,應該已經走了。
呼——
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被追上就慘了,他們可真粘人,甩都甩不掉。“
沉默,他沒有聽到她的任何回應。
”依依,你怎麽了?“
他轉頭看她,卻在對視到她的眼睛時,不着痕跡的閃躲了一下。
“你剛剛叫我什麽?”
“依依啊,怎麽了?”他輕笑了一聲。
“不準笑!”
她突然淩厲起來,“不準笑,繃起臉來,嘴角微微下沉一些,然後跟着我念這句話——違抗門規者,嚴懲不貸!”
聽了這話,螢的神情突然僵住了。
故意彎起的眉眼慢慢冷靜如常,明亮的眸色沒入深沉之中,笑容漸漸隐去。
“……果然,還是瞞不了你。”
看到了現在的他,宋依依才發現,剛剛他的演技是多麽的浮誇。
失望的垂下了頭,他,竟然是在假扮螢。
所以,他……是雲遙吧。
“依依,抱歉。”雲遙輕嘆一聲。
不,不對!
雲遙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她,從來都沒告訴過雲遙,她真正的名字!
“你——”她擡眼認真的看着他,神情中帶着一絲渴求“你不要騙我,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頓了頓,有些遲疑,“我是雲遙。但是……”
“但是?”
“但是,有了他的記憶。”
有了螢的記憶……
不,不能再被他騙了。
她顫抖的閉上雙眼,盡量不讓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打擾到自己的判斷——
“螢說過,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之所以叫螢,是因為——”
“是因為,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玉溪洞外的螢火。”
“螢說,他最希望的就是——”
“他希望有人能陪着他,一起看遍日升月落,感受四季交替。”
“我曾經給螢講過一個故事……”
“你說,随着太陽出生的露水,是白日裏的螢火,所以……”
他的話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了宋依依一邊微笑,一邊默默滴下了淚。
下意識的,他擡起手來替她拭了淚。
宋依依便也不閃不躲,只含着淚,笑着望着他的眼睛。
那是螢的眼睛,清澈透亮,借着陽光的照耀,明晃晃的,很是惹人。
她做到了。
螢,終于可以……看到白天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