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愛十年為暗殇
蘇念覺想起自己剛出校園找工作的那幾年。
有一段時間也很惶恐。大學學過的那些東西都變成模糊不清的方塊字,一到晚上就像熱風一般拍在臉上。宿舍有姑娘出去考研,還有一些人家境殷實,并不着急找工作,而她只是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能力的小透明,在這所普通的一本院校過着混吃等死的生活。未來——什麽是未來呢?這個概念在她的腦海裏,是空洞的,就像一張雪白雪白的紙。她想過撕開它,想過丢掉它,卻從不知道該如何将它描繪成畫卷。
也許現在也是一樣。找工作、适應、堅持,然後在某個公司一直待着,每天跑跑腿幹幹活寫寫稿,然後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一天過去了,一年還會遠嗎?她沒辦法在生活裏找到樂趣。她不像謝泠,謝泠聰明、果斷、有勇氣,唯獨在感情的事上有些拎不清,但是,謝泠已經足夠精彩了。
蘇念覺咧着嘴,也不擔心是否難看,“這座城市吧,很豐富的。想過幹什麽嗎?”
鄭安遠的眼神莫測,“我大學學的是廣告學。”
蘇念覺愣了一下,“你喜歡?”
鄭安遠沒說話。
“其實吧,我一個人待在這邊也挺郁悶的,你看,周圍不是釘子戶就是一幫老頭兒老太太。”蘇念覺望着樓下,“也沒什麽不好,但是時間太久了,大概就會絮絮叨叨,和神經了一樣。”
“我知道。”
“什麽?”蘇念覺沒聽懂他的意思。
“我有時候也覺得,我是個神經病。”他一字一頓地看着她,緩緩說道。
蘇念覺莫名将佟晉與鄭安遠放在一起比較。佟晉是個看起來很正常的男人。他有房有車,有正當職業,相貌一般但端正,性格看起來開朗有分寸,但他對往事守口如瓶,甚至将她作為某種複制品以尋找慰藉;鄭安遠看起來是個不合群的男人。他消瘦、沉默寡言,是到陌生城市打拼的毛頭小子,可能理想很豐滿,現在卻無比殘酷,但他還帶着小孩子的單純,一些孩子特有的“中二”和幼稚。
蘇念覺想,她大概不喜歡神經病這個詞。和大多數人一樣,她也渴望陽光溫暖有質量的生活。她也畏懼寒冷和黑暗。
但她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鄭安遠啊......”蘇念覺拍拍他的肩,“和姐喝點兒。”
鄭安遠第一次和一個陌生女人喝酒,看她用手機找了幾首老歌循環播放,左手夾煙右手拿着酒罐兒,看起來落寞非常。
“以後你發達了,一定把這家給我裝修裝修。”她撓撓頭,笑得無奈,“我現在覺得我是腦子被門夾了才選了這麽個地方。”
鄭安遠覺得她應該是後悔了,後來他才想通,如果她真的後悔了,大概也不會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她讨厭的并不是這棟破舊的老樓,而是那種驅逐不了的陌生感。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一個陌生人對他的熱情和真誠讓他覺得生活有了那麽一些動力。只是在這座偌大的城市,找到一份體面而合适的工作并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
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你什麽學歷。
有過工作經驗嗎。
你覺得你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對以後的工作有什麽計劃嗎。
謝謝,下一位。
謝謝,下位。
下位。
下位。
下位。
就這樣,周而複始。
鄭婉當初和蘇念覺商量。他最多住三天就走。可是兩人拖着拖着,鄭安遠就住了十幾天。鄭婉一聽說弟弟沒找到工作整個人都毛了,偷偷和蘇念覺商量要來這邊把人提溜回去。
“你當初找工作不也是這樣嗎?幹嗎不再給他一點機會呢?”
“念覺你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家就這一個兒子,他現在連工作沒有,我爸媽都快急死了。”
“不如再和他商量一個吧,你直接過來他肯定抵觸。”
兩人又聊了幾分鐘,蘇念覺擱下手機,一轉身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鄭安遠。
長得無聊的碎發,純黑色似槍口黑黢黢的眼睛。
兩人一時尴尬沉默。
鄭安遠突然轉身走到另一間房間,“砰”一聲關上了門。
蘇念覺站在原地瞪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撓撓頭發,沒由來嘆了一口氣。
鄭安遠突然之間變得“無恥”起來。他沒再出去找工作,只是待在房間打游戲,鄭婉打電話過來就直接挂斷,有一次還差點把手機摔爛。蘇念覺猜想自己之前可能收留了一個假的同學弟弟,于是好不容易摩擦出的默契變得詭異起來。好在即使再不情願,鄭安遠還是會在每天三頓飯的時候爬起來給蘇念覺做飯,就像執行一個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蘇念覺的生活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工資該那樣還那樣,謝泠該那樣也還那樣,她自己呢,偶爾有點小糾結,不一會兒也就無所謂了。倒是天天窩在家裏的鄭安遠,一眼看去瘦了好幾斤肉,整個人麻木頹廢,黑眼圈沉重,蘇念覺突然十分害怕——她怕鄭婉看到他這個樣子會直接打死她。
就這樣,她開始和鄭安遠持續拉鋸戰。雖然這樣子看起來,鄭安遠真的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孩子,但好在他還記得她的收留之恩,也只是會在房間裏發發牢騷,并且不多數時間不會将自己與家裏人的事情牽涉在她的身上。
周六早上,蘇念覺醒得很早,到衛生間上了一趟廁所,一邊揉眼睛一邊刷網頁。網頁大多很無聊,好在足夠打發這個更加無聊的早晨。洗完手,打算回到房間,蘇念覺打着呵欠往目的地一步一步地挪,直到看到另一間沒有關好門的房間,她停下了腳步。
此時蘇念覺的腦子裏突然冒出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來,比如如果半夜家裏進賊該怎麽辦,比如鄭安遠現在是不是在房間裏,又比如如果鄭婉沖進來她該怎麽辦……這些問題她還沒有明白就已經默默推開了那扇半掩的門。
門只是在摩擦地面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輕而刺耳的聲音。窗簾很厚實,将溫暖的陽光擋在房間之外。鄭安遠大概在杯子裏睡覺——蘇念覺無法在這片平整的被子裏找到他的影子。她只看到在這片白色之中脫穎而出的一小撮兒黑發,有些呆萌地立在他的頭頂。
也許是昨天打游戲太累了,鄭安遠對蘇念覺突出其來的打擾并沒有做出什麽反應。蘇念覺腦補出鄭安遠睜開眼發現一個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的畫面,竟然莫名有種喜感。但她并沒有停留很久,只是依舊蹑手蹑腳地退出房間。即将走出房間時,看到電腦處于睡眠狀态,于是走上前随手按了一個鍵,打算幫他關上電腦。
電腦由暗轉亮。電腦裏突然彈出一個視頻,蘇念覺手一抖,鼠标“叮”兩聲,視頻開始播放。
灰色濃霧中,一個拿着斧頭的男人出現在視眼中。蘇念覺注意到,那斧頭上還淌着鮮紅色的血液。在這樣有些涼意的早上,這樣血腥而陰森的畫面,讓蘇念覺有一種脊背發涼的感覺。而在此時,帶着濃濃警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在幹什麽?”
蘇念覺轉過身,看到鄭安遠正瞪着眼,以一種不善的态度看着她。蘇念覺不自覺做了個聳肩投降的姿勢。
“本來想幫你關電腦……”
鄭安遠握緊被子,“我不需要,謝謝。”
蘇念覺嘆氣,“好吧。”
“其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蘇念覺關門之前對他說。其實她只是覺得,她大概可以以某種近距離接近他,但她想得好像有些天真。但對他的隐私,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管他喜歡打游戲還是看恐怖電影,她都沒有立場去指責他。
不過,那個電影好像确實有點恐怖。回到房間的時候蘇念覺默默想到。
中午兩人簡單吃了一些,蘇念覺邊吃飯邊玩兒手機。吃完飯她收拾碗筷,鄭安遠在廚房門口站着。
“蘇姐……”
蘇念覺大腦放空,突然聽到鄭安遠叫她,她抹了抹臉上的泡沫,“嗯,怎麽了?”
“其實我不喜歡學廣告學。”
蘇念覺點頭,“我知道,我看的出來,我那時候也特別讨厭自己的專業。”
鄭安遠沒說話。
“那你有什麽感興趣的嗎?”
“……我喜歡寫小說。”
鄭安遠說他喜歡寫恐怖小說,每次寫這些的時候都有一種血脈噴張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可以在小說裏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一個真實存在而不被普通人看透的新世界。
蘇念覺沉默着聽完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或許她的建議無足輕重,但她更害怕因為承擔責任而錯失一個幫助他的機會。
其實鄭安遠有錯嗎?不喜歡自己的專業沒有錯,喜歡恐怖電影沒有錯,喜歡寫小說也沒有錯,這些又能代表什麽呢?他不過是沉默寡言,所以要被貼上與衆不同的标簽,又或者這些愛好在家人看來總是不入流的,顯得畸形而奇特。也許每個人的一生都要在別人的目光中被審視、被批判,但是沒有誰能夠代替自己的人生。
蘇念覺能想象有朝一日父母知道自己不願意結婚的表情,大抵是失望和憤怒,如果再知道原因,一定會歇斯底裏。她又能怎樣呢?她也想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那一種,她渴望自己能夠對生活做出選擇——就算它是錯的。
她有時很迷茫,為什麽我們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但是,人生就是這樣的不自由,不是麽?
“所以你每天不是在打游戲?”
“看一些電影,會從裏面找找靈感。”
蘇念覺放下碗,“有底稿嗎,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