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相愛十年為暗殇
自那以後,蘇念覺和佟晉的聯系又少了起來。生活依舊是忙碌的,蘇念覺繼續以自己迷惑而獨特的眼光觀察它。莫名地,有很多人開始問她,你談戀愛了嗎,有男朋友了嗎,結婚了嗎?每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蘇念覺都要眯着眼仔細想一想,然後用一種惶恐而無奈的語氣說,還沒有。
為什麽會惶恐呢?其實是真的很自卑——她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談戀愛了。蘇念覺想,她應該是要結婚的,從到達這個城市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她和謝泠是沒有未來的。一來,這都是她不切實際的幻想,謝泠對她并沒有超出友誼的感情;二來,就算謝泠真的如她所願同她心心相印,她也不敢冒着與社會輿論相違背的風險和自己在一起。蘇念覺敢嗎?她想她應該是不敢的。她曾經和謝泠做過很多瘋狂的事情,譬如逃課去操場抽煙,失戀後喝很多的酒,但是她卻不敢和她在一起。蘇念覺一直認為輿論是一件很恐怖的東西,她在雜志社工作了幾年,并非沒有經歷爾虞我詐,有些時候,言語中傷比當面對質更傷人,當大家聚集在一起對某個人或某些事品頭論足的時候,其影響并不亞于狂風暴雨。有時候她也想,如果她和謝泠有朝一日真的在一起,面對整個社會的惡意,她是否敢陪她堅持下去,但她茫然無知沒有答案。她只是個普通人,莫名其妙愛上一個女孩子,遇到一個真假難辨的預言,然後這樣稀裏糊塗地過着平凡無奇的生活。
至于她自己,也許有一天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足以讓她喜新厭舊忘了那個叫謝泠的姑娘,那便順其自然,只将過去當做最美好的底片,懷念卻不去觸碰。她從來不是個長情的人,只是擅長了那些小孩子氣的念念不忘。
蘇念覺最後一次見到佟晉是在對方的朋友圈裏,他說他要去另一個城市,順便曬出了自己的辭職信。蘇念覺覺得自己應當适當性地關心一下對方,但她又有些惆悵,因為她發現,與其說自己是佟晉的朋友,倒不如說她只是對方懷念初戀的模具。她也試着說服自己,或許是自己太過斤斤計較,要求太多總顯得矯情,但到最後竟也沒有說服自己。蘇念局想,自己是不喜歡告別的。如果有一天佟晉給自己打電話說,嗨我的朋友,明天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啦,現在我要和你告別,蘇念覺大概會握着手機同他說,一路順風,有緣再聚。
但他沒有。不久之後,蘇念覺發現佟晉的手機號碼已經另換他人,他的微信微博随之更換,蘇念局沒有其他方法找到他。或者說,這才是佟晉的根本目的。佟晉是個活在現實裏的人,所以他只是做了一場夢;蘇念覺是個活在夢裏的人,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現實。
“所以說,你的第一場豔遇就這樣泡湯了?”
“其實嚴格說來,那個叫佟晉的男人并不是什麽帥哥,只是脾氣很好。”
在漫長的生命裏,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千千萬萬的陌生人,他們有的只是和你擦肩而過,有的變成你讨論和回憶的話題,有的卻鮮活地闖進你的生命,并對你的生活産生了巨大的影響。也許結局終是無疾而終,或者讓你傷痕累累,但他帶你的那些痕跡永遠無法被抹滅。
蘇念覺覺得佟晉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注定只是一個随意地突然出現的存在,他們之間沒有告別也沒有懷緬,更多的是用來承載和抗拒現實的工具。但她不知他心裏的那個女人是以何種姿态留下深刻印象,也學不會察言觀色維系一段類似暧昧的感情,所以只能在彼此的等待裏消磨完他虛假的愛情。而佟晉也是這般,他大概以為所有女人都喜歡這幅面孔,只要足夠紳士、足夠能說會道就能俘虜一個女人的芳心。
好在大家只是試一試而已。就像超市裏的試用裝,你一眼看去就知道你不喜歡它,還是允許這些在別人身上存留過的東西接觸了自己。但是又有什麽意義呢?
還是愛着自己的謝泠吧。這個在外人看來平凡的姑娘,在自己眼中卻是挖掘不盡的寶藏,只要和她在一起,那種可悲的自卑又算得了什麽呢?假如真的要和一個男人步入這座世俗的婚姻殿堂,總要等有一天,她像個背叛者一般不再愛她了,或者愛得不再那麽深了,不然禍害了一個別的無辜的人,這該是多麽深重的罪孽。
蘇念覺并不知道溫紹是個怎樣的人,如果真要用個什麽詞來形容他,大概是膚淺卻貼切的“好看”。并不是一眼望去就讓人覺得驚豔的人,但五官立體,氣質溫潤,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早春的細雨那般有種溫暖健康的感覺。蘇念覺一邊感嘆這個男人的神奇,一邊又頓悟了似的,突然就明白了謝泠思前想後之後做出的“試一試”的選擇:這樣的人,即使工資低點又有什麽關系呢?如果真的是看起來賞心悅目,相處起來又如沐春風的那一種,學歷職業和收入都是可以通通靠邊站的。
四月,短暫而無聊的生活持續了半個月的時間,下旬蘇念覺接到高中校友的電話,請她幫忙到火車站接一下親人。蘇念覺剛開始沒有答應,但終究沒抵得上對方的軟磨硬泡——她大概生來就是适合泡在蜜糖罐子裏的人,總聽不得別人的一點好話。同學的弟弟叫鄭安遠,據說性格不太好,因為想到外面闖蕩一下,所以不顧家人反對選擇了這座城市。蘇念覺向她許了承諾,她會讓他在家裏暫住幾天,等小弟弟找到工作,她便功成身退。
初見鄭安遠,蘇念覺好像明白了同學口中的“性格不太好”的含義。男生的個子很高,蘇念覺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她站在他面前卻像個小孩子。不僅高,而且整個人很瘦,兩條腿像是兩根勉強支撐的筷子,走路的時候不安地晃蕩着。他穿了一件純黑色的運動服,灰色布鞋,清一色的暗色看起來極其陰暗。男生的劉海垂下,擋住了他的眼睛,他說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過她的眼睛。這是個并不讨人喜歡的男孩子,雖然有着不成熟男人的拘謹,卻總會令人聯想到灰暗和消沉。
“你姐姐應該和你說了吧,這幾天你先住在我家裏,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再搬出去。”蘇念覺幫他提了一個書包,另一個行李箱被對方推着。
鄭安遠皺起眉頭,一種濃郁的排斥感浮現在他的臉上,但礙于滿臉友好的蘇念覺,他只是握緊了蜷成拳頭的右手。蘇念覺聽到他回了一聲“嗯”,聲音低沉,從鼻腔裏冒出來,好像要推出一股陳腐的氣息。
房間是提前整理出來的,很小的面積,但是勝在幹淨。蘇念覺看到他從箱子裏拿出一塊有些陳舊的床單,白色的枕巾上連根頭發絲都沒有。她看到他彎着腰鋪床的時候扭頭看了自己一眼,凸出的喉結明顯的動了幾下,她看不到他的眼,卻注意到對方微微顫抖的雙手。蘇念覺想起謝泠很久很久以前交過的一個男朋友,那家夥是個潔癖,腳上的白鞋一天三刷,走在路上比饅頭都白,但面前的鄭安遠卻讓她有種恍惚的感覺。大概是他惶恐不安的表現,讓她想到自己剛出校園的那幾年。于是她笑了笑,“我去衛生間洗個手,你先收拾東西,好不好?”
鄭安遠其實是個很安靜的人。他會做飯,剛來的那幾天他沒有出去,蘇念覺回家的時候正看到對方把做好的晚飯擺盤上桌。吃飯的時候不會發出一點聲響,即使吃面也是細嚼慢咽,吃完了十分自覺,等蘇念覺吃完飯就主動到廚房洗碗。
鄭婉,也就是鄭安遠的姐姐說,他能在蘇念覺的家裏待夠三天真是個奇跡,因為這個孤僻的性格,很多人都在同居的時候表現出強烈的排斥意識。蘇念覺卻覺得很好,她覺得鄭安遠小弟弟像是故事裏的那個海螺姑娘,每次不在家的時候就會做好家務,然後偷偷縮進自己的殼子裏,沉默着,一言不發。她見過很多人,常會因為做過的一點小事就四處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的樣子讓人反感,如果一定要選擇,她寧願選一個和鄭安遠一樣的人,看起來是否陰郁并不是特別重要——在外人看來,她這樣的人也十分健康。
第四天正好是周五,鄭安遠在廚房洗碗,蘇念覺搬了一個凳子,托着腮抽煙。遠處的居民樓像個年近花甲的老人,顫顫巍巍近乎要倒下,她吐了一個煙圈,覺得無聊又點開網頁開始刷網頁。
“蘇姐......”鄭安遠站在她身後,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蘇念覺回頭,順手把煙掐了,煙頭扔到地上的鐵盒裏。“怎麽啦?”她想了想,站起來給他搬了一個凳子,“要不.......坐着聊會兒?”
鄭安遠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蘇念覺歪着腦袋看夕陽,并不急着和鄭安遠交流。兩人沉默了半個小時,鄭安遠捏着袖子,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我家住的還習慣嗎?你也看出來了,我是比較窮的那一種,你來我這兒住了幾天我都沒好好招待你,倒是你,天天給我做飯,我都不好意思了。”
鄭安遠大概摸不清自己該回答前一句還是後一句,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回答,“挺好的。”
“嗯,你做飯确實挺好的。”蘇念覺打趣他。鄭安遠終于聽懂了,嘴角輕微地彎了一下,只是沒有說話。
“蘇姐,我要,找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