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愛十年為暗殇
你在人間,人間即地獄。
過年的時候謝泠回家了,縱然謝泠多次熱情相邀,蘇念覺終究選擇了拒絕。她有家,父母尚在,家裏還有一個弟弟,所以沒必要再跑到謝泠的家裏,何況蘇念覺已經習慣了,她不喜歡陌生的地方,即使那個地方是謝泠的家。謝泠走後,這座城市十分應景地變成了一座空城,出租車,客車,火車,飛機将滞留在這裏的衆多過客帶回故鄉,而蘇念覺逛了幾個超市,囤了一些肉和蔬菜,逆着人流的方向在天黑前趕回家。
晚飯是熱米飯和西紅柿炒雞蛋,吃完飯到廚房洗碗,先用冷水沖一遍,然後用溫水把碗幹淨洗一次,最後用水連續沖洗。擦幹手,裹了一件羽絨服到街上閑逛。年關将近,整條街都洋溢着歸家的幸福和安穩。路燈陸陸續續地亮了,公交和地鐵飛奔着去往目的地,蘇念覺聽到風穿過曠野的聲音。坐到終點站時蘇念覺下車,刷卡出站。蘇念覺在路邊買了一個烤紅薯,一邊溜達一邊用勺子挖着紅薯吃。紅薯的甜,在冷風中滲進舌尖。不知道吃了多少,蘇念覺在一家公司門口駐足。她擡頭,看到夜燈照在街上,巨大的房地産廣告挂在上面,一棟棟高樓以冷漠的姿勢俯視着蒼生。耳邊響着歡喜的曲調,霓虹妖嬈,紅薯香甜,居住城市的種種壓力仿佛在此時交錯開來,然後輕輕化成了一股青煙。
謝泠還在火車上流浪,而蘇念覺抱着一個紅薯站在人群之中堅守,恍惚間,好像她自己才是屬于這裏的,謝泠只是一個待不長久的過客。八點鐘,這條叫做金玉路的街道,猶如被一根火柴點亮一般從首到尾地明亮起來,老太太臉上的皺紋,情侶眼中的光芒,還有孩子嘴邊的飯粒在那一刻變得柔和起來。蘇念覺看到,在人群散開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轉過頭。然後他招招手。蘇念覺把手伸進衣兜,摸到一張有些陳舊的名片。
她想起來,他說他叫佟晉。她又看了一次旁邊公司的名字。城市之光房地産開發有限公司。
蘇念覺突然笑了。
如果命運決意撲向你,你能做的不過坦然。
蘇念覺就這樣和佟晉認識了。
佟晉說,那天正好趕上他值班,太餓了就出來買飯,沒想到遇到了出來閑逛的蘇念覺。“怎麽就這麽巧?我還以為,以後遇不到你了。”
“是命吧。”蘇念覺同他說。
這一次佟晉并不認同,他看着蘇念覺說,“這是緣分啊!”
蘇念覺和佟晉交換了手機號碼和微信號碼,從此蘇念覺吃飯的時候都會收到佟晉發的微信消息或者語音消息。問題大多是“起床了嗎”“吃飯了嗎”“你在幹什麽”,而答案大多是“還沒有”“正打算吃”和“沒什麽事情”,這樣亘古不變的話題硬生生橫在兩人中間,卻還固執地溝通着兩人的關系。蘇念覺依舊保持着規律的作息,早上起床去跑步,有時待在家裏收拾東西,覺得憋悶就一個人到外面散步,随便在一站下車,然後原路返回,即便如此,她從來不告訴佟晉自己是在外面。蘇念覺并不主動給對方打電話,但有時會給他發信息。他回信息的時候,她可能正在閑逛,可能在敷面膜,可能在睡覺,也可能正坐在地上看電視劇。
春節到來的前一天,電視機突然壞了。蘇念走了幾回“關機重啓”的程序,在确定無效後到浴室洗了個澡。老房子,蘇念覺懶得拉網線,平時也不看電視,所以電視一壞反而沒什麽依靠的,想來想去,到音像店買了幾張光盤。大年三十那一晚,鞭炮和煙花已是相當熱鬧,蘇念覺獨自穿着睡衣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光盤在電腦不耐煩的轉着,時不時卡那麽一兩下,然後半死不活地繼續前行。張國榮深邃憂郁的鏡頭在眼前定格,電腦發出的幽光照亮晦暗的瞳孔,蘇念覺咬着煙,只是咬着,也不抽,盯着一個鏡頭,臉上是茫然的表情。
她想起小時候過年的時候,小朋友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小女生梳着麻花辮,男孩子把頭發剪得很利索,每個人的手裏都攥着一把糖,大家像瘋了一樣在院子裏奔跑。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很用力地把棕色抽屜推進去,很重的一聲,沉重而尖刻,那是突如其來的短暫沉默。她看到母親突然轉過頭,以一種陌生的目光盯着她,然後猛地看向父親,用屬于家鄉的方言說道,“我就知道是這樣,我已經說過了,女孩兒是幹什麽用的!你偏不聽,偏不聽!女兒能給你養老送終嗎!”
“生一個孩子是養,兩個也是養,大不了辛苦一點,我不怕苦不怕累,你一個男人難道也害怕嗎?!”這段話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蘇念覺晚上做夢的時候經常不自覺地說出口,醒來的時候,汗總是沾濕了後背。接下來就是父親的反駁,他訴說着生活是多麽忙碌,政策又是多麽嚴苛,他試圖為母親口中的那個“無能”“懶惰”“沒有遠見”的自己辯駁,吵到興頭的時候,家來的很多東西被摔到地上。她扒着門,看着展現在眼前的這出無厘頭鬧劇。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是不被期待的。曾經有一個外國的星座學家說過,當孩子在母體中的時候就可以感知到母親的情緒,她的快樂、惶恐、期待和厭惡,小小的軀體都可感知。他輕輕地趴在她的身體裏,用卑微地姿态傾聽着這個世界,母親的一朝分娩,将他從黑暗拉向光明。第一次哭泣,既是他與她的相見,也是他們的分離。蘇念覺常常想,也許對于這個世界的敏感和脆弱也出自分娩之前的那段歲月,她聽到那個女人和男人一次次說着“男孩兒”“男孩兒”,卻好似已在懵懂中明了,這是自己無力改變的結局。這是父母對她的第一次期待。大概除了這一次,他們的期待她都沒有辜負。從小努力學習,認真踏實,沒有頂撞過老師,沒有和同學鬧矛盾,沒有和別人談戀愛,沒有任何讓別人诟病和操心的事,從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于是像一種交換,她如願得到了他們的愛。其實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愛着的。可是年幼時的那種不安更像一種烙印,深深地刻進了她的靈魂。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孤獨,曾經的那種毅力和能力在成年之後消磨殆盡,恍恍惚惚跌進最普通的那一類人。此時,她的弟弟終于長大了。他比她更調皮,卻更勇敢,他也比她讓父母操心,但他的成就也一定比她更強。就是這樣,一個新的生命,讓她獲得了遇到謝泠之後的第二次希望。在家庭的堡壘中,她卸下了自己的面具,以冷漠的姿态将自己和對方分離。
零點,蘇念覺看到手機亮了。她知道那是謝泠打來的電話。每一年的這個時候,謝泠都會給她打一個電話,有時謝泠熬不到這個點就會上鬧鐘,然後從被窩裏爬出來給自己打電話。于是這個電話常是跨越了舊一年和新的一年,無形的電話線将她和她不斷拉近,沒有盡頭地糾纏不休着。謝泠說這是害怕蘇念覺一個人覺得自己孤苦伶仃進而生出什麽不好的念頭,蘇念覺卻總覺得謝泠這樣才真的讓她覺得自己孤苦然後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念頭。鞭炮蹦跶地特別開心,煙花像是孔雀開屏分外騷動,蘇念覺一接起電話就聽到那頭“砰~”一聲,接着就是謝泠那熟悉的聲音。
“蘇念覺,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謝泠沉默了一下,“你現在在做什麽?”
蘇念覺把電腦合上,“剛在看電腦,很老的一個電影,“倩女幽魂”。”
謝泠“咦”了一聲,“沒有看春晚嗎,是不是覺得有點無聊?”
“也沒有啦,就是電視突然壞掉了,最近大家都很忙,過幾天我會去修一修。”
“還修得好?”
“.......嗯?這個,應該是可以的。對了,你在幹嘛?”
“跑到卧室和你打電話啊,我弟弟超級煩,一直抱着我拜年。”
“啊,因為你沒給人家壓歲錢吧?”
“拜托,他都一米八了,為什麽還要和我要壓歲錢?”
“......”
“念覺我現在有個電話,你先不要挂斷好不好?我先接一下。”
“哦,好。我等你。”蘇念覺握着手機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頭頂,厚重的棉被将她掩埋,她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她沒有挂斷電話,只是把電話放到額頭上,等了很久,蘇念覺覺得那是很久,久到她自己不知不覺睡着了,直到謝泠挂斷電話也不知道。
“抱歉,這次讓你等了很久,你好像很累,早點休息吧。”蘇念覺盯着信息,給謝泠回了一條信息,“是同事嗎?”
“不是,是那個相親對象。”
“哦。”蘇念覺想着,又給她回了一條,“挺好,早點睡覺啊,晚安。”
微信裏又跳出一條佟晉的語音消息。
蘇念覺放了一遍,沒聽清,把音量調到最高,還是聽不清,于是點了“揚聲器”模式,佟晉的聲音被放大數倍後蕩在耳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蘇念覺把手機丢在一邊。“快樂,快樂個屁。”她聽到自己說。
《謝泠的相親日記》,講的是一個普通都市白領的相親故事。二十八歲的謝泠終于在各種挑三揀四中迎來了自己的大齡剩女生涯,而在幾次相親之後,她選擇了一個比自己還普通的大齡男青年,兩人原本有些湊合意味,沒想到随着認識加深感情反而漸入佳境。謝泠最好的朋友蘇念覺,放棄原先穩定的工作跑到陌生的城市工作,說白了也不過是因為一場數不出口的風花雪月。然而大齡男青年除了大齡,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錦繡山河創始人兼CEO,也因此,謝泠在後期經過了一番鬥争和掙紮才決定和對方結婚。而蘇念覺在謝泠和溫紹确定關系後,選擇了另一個男人作為人生伴侶。
蘇念敲敲系統的腦袋,面帶微笑,“這是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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