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斬斷情絲化作弦
蘇念傾落下的地方并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一片蕩着微波的湖水。湖水刺骨,像是密密麻麻的針□□皮膚,傷口感受到湖水的湧入,不停收縮以排遣陌生的疼痛感。
不知道在湖底漂浮了多久,直到看到有點點熒光在眼前晃動,蘇念傾睜開眼,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于是身體随着它游動,然後猛地一晃,将全身暴露在烈日之下。
陽光太刺眼,蘇念傾站在水中迎着太陽,只感覺有一大束光芒照射在頭頂,冷與熱的交替,讓她打了一個寒戰。
她扭頭回望,除了清澈明朗的湖水,別無他物。
踩着腳底的石子,一步步走向對岸。她甩着濕漉漉的頭發,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有些摸不清頭腦。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甚至不清楚現在發生的一切是否真實存在。只有風穿過衣袖,滑過水面的聲音,夾雜着幾聲鳥的叫聲。
蘇念傾走上岸的時候衣服已經幹了,緊緊貼在身上,腹部的鮮血也凝固。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走向未知的茂密的叢林。
這是一片蒼郁的樹林,數百棵樹拔地而起,将日光遮擋在外。她站在陌生的土地,看到藍光在頭頂盤旋。
“你又受傷了。”
背後有一把傘,蘇念傾回頭,看到雲霓撐着傘,潰爛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
“這是哪兒?”蘇念傾退後一步,與她拉開距離。
雲霓看着她,“這是我的世界。”
雲霓伸出手,将掌心的沙漏推到她面前,“你看,時間已經在流逝了。當沙漏到達末端的時候,不幸就會發生。”
“你會殺了我?”
“不……”雲霓微笑,“我會殺了白淺。”
“而你,将永遠待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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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傾又一次将武器收回手中。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雲霓——不出半個時辰,她的屍體就會在原地消失。但她手中的沙漏并沒有任何改變。
蘇念傾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将雲霓殺死,對方卻會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裏,更不知曉時間如何流逝,即使面前這個女人,都變成一種不定時的危險因素。
此時,尚铮在哪裏,白淺又在哪裏?還有秦巍然,他會趕到這裏嗎?
蘇念傾環顧四周,選擇了一個新的方向。這一次她沒有選擇往外走,而是向森林深處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這一次沒有再看到難纏的雲霓。蘇念傾看到一間小茅屋,屋外有木樁圍繞,樁上青藤密布,幾朵牽牛花自由生長。院子裏擺了一張小木桌,桌上擺着一個茶壺和幾張碟子,青瓷碗裏還放着些許水。蘇念傾推開門扉,大概是腳步聲驚動了屋裏的人。那人正在卷簾子,聽到有人進來只是呆了一刻,然後用繩子将簾子系好,只在餘晖下露出半邊青色肩膀。
蘇念傾走過去,正要擡起簾子,卻見那人走了出來。灰蒙蒙的臉逐漸清晰,兩人距離極近,蘇念傾能看到她臉上的每一處毛孔。
女孩兒屏住呼吸,然後笑容不斷擴大,“念傾,你怎麽會在這兒!”
蘇念傾摸了摸腰間的藤枝,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我是被人騙進來的。”
白淺并未發現她有什麽異常,有些無措的看着她,然後遲疑了一下,主動拉住她的手,“那你是怎麽被騙進來的?”
有些溫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蘇念傾低頭,看到白淺的手指正扣着她的動脈,她沒做聲,只是把對方的手拉下來,看了眼身後的桌子,緩緩說道,“坐下來慢慢說吧。”
白淺告訴蘇念傾,在蘇念傾和尚铮離開以後,她被一個陌生人帶到了黃家的後宅,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她終于忍不住跑了出去。就在一個很神秘的地宮裏,她看到了尚铮。
“但是我一看到他就和他分開了。”白淺有些失落,“我自己胡亂在裏面走,沒過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地方。”
“你最近是怎麽過的?”蘇念傾雖然這麽問着,眼睛卻看到了白淺手上的幾處傷痕。
白淺腼腆地笑了,“自己做飯啊,我自己抓魚,自己砍柴,說來也奇怪,我一到這兒就發現什麽都有!”
“那你在這兒待了多久?”
“……一天,兩天……”白淺掰着手指想了想,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白淺“呼嚕嚕”喝了一口水,滿是好奇的望着她,“你到這兒多久了?”
蘇念傾将黃家的事同她說了幾件,順便告訴她雲霓的存在。白淺聽了又是氣憤又是驚嘆,看着她腰間還殘留的血跡十分擔憂,“是不是很痛?”
“沒有很疼。”蘇念傾露出久違的微笑,“我可是妖啊。”
妖就不會痛嗎?蘇念傾看着自己的傷口,将手覆在那裏。白淺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抿着唇,語帶歉意,“如果不是我任性,你也不會這樣。”
蘇念傾一邊倒水一邊淡淡說道,“并不是你的錯。”
“我是妖,并不懂得你們人的感情,你會憤怒,會傷心,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緒,你想替家人報仇,也是情理之中。相反,我卻沒有能力幫你,還把你拉進了進來……”
“念傾——”白淺打斷她,眼裏帶光,“我知道的,尚铮都和我說了,如果不是你當時把我帶走了,我也活不到現在。”她說完,眼圈已經紅了一圈。
兩人正說着,一只土雞撲棱撲棱飛過來。蘇念傾随手一抓,便将雞整個抓在手裏。
“今晚吃□□,怎麽樣?”
月亮不知何時升了起來,月光姣姣,正是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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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傾那以後再沒有見過雲霓。白天出去捕食,晚上回來和白淺做飯,有時兩人出去逛逛,在這世外桃源中的生活倒正符合她的願望。
白淺和她說了很多黃家的傳聞。據說黃家家主貪婪好財為人陰險,據說黃家總有人莫名失蹤,據說黃家曾經故意針對白家……蘇念傾又想到雲霓被人關在地牢裏的情景。
雲霓究竟是誰呢?蘇念傾好像知道了答案,又覺得始終差了那麽一步。她側着臉,看到坐在樹枝上的白淺。這樣看起來,倒和那一年的蝶衣有了一些相似之處。
于是那些關于蝶衣的遙遠的記憶也變得鮮活起來。
“你在想什麽呀?”白淺在她面前晃晃手,笑得自然燦爛。
蘇念傾替她別開額角的發絲,“想到以前的事了……”
“是什麽有趣的事嗎?”
蘇念傾眯着眼,任涼風吹在臉上,“想到以前遇到的一個人,很有意思。我學會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她教會我的。”
蘇念傾說完,化出一張琴,随意彈起來。
畫蝶入夢裏重演着初遇
寫意的落紅如許染它雙彩翼
伏筆三兩句題了畫的序
那隔花撲蝶的你身影都迷離
我循着印章上落款的名
描摹繪卷裏蝶飛如心緒
半闕斷章舊曲是風在唏噓
誰參透蝴蝶舞姿的命理
夢蝶入畫裏能否再相聚
零落如霰的雨滴韶華又一洗
絕筆三兩句塵緣何人續
那隔世恍然的你花影中依稀
我循着印章上落款的名
描摹繪卷裏蝶飛如心緒
半闕斷章舊曲是風在唏噓
誰參透蝴蝶舞姿的命理
我尋着題字上寫的約定
是莫失莫忘了不離不棄
飛過溫婉眼底遺了春幾許
方知聚散離合随了蝶去
“這歌叫什麽?”許久,白淺問她。
蘇念傾看着她,好像跨過千年的時光。“叫《話蝶》。”
那時她拉着她的手和她說,“我教你一首曲吧,你那麽聰明,一定學得會的。”
她果然很聰明,學得很快,不但很快,而且從來沒有忘記過。
回憶才是一把刀,會将人傷得體無完膚。
蘇念傾跳下樹,張開雙臂沖她喊道,“跳下來啊,我接着你!”
白淺閉着眼跳下去。樹枝晃了一晃,幾片綠色的葉子落下來。寂靜無聲。
“對了,後來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後來啊……我又一次見到了她。只不過,她不記得我了。”
“啊?”
“對啊,哈哈……她的記性太差了呀……”
不過沒關系的,我記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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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流逝叫光陰似箭。
蘇念傾常常覺得,自己已經和白淺在一起幾百年。數百年的光陰,卻好像只是一個眨眼,不經意中便從指尖匆匆流過。
白淺的青絲已到腳踝,不得已将一部分頭發盤了起來。蘇念傾前幾天發現了一處鏡湖,今天幫她把頭發盤好,兩人一起到了目的地。
“這個鏡湖是做什麽的?”白淺跪在地上,滿是好奇的看着平靜的湖面。
蘇念傾望着湖面上的自己和白淺,“可以看到前世和今生。”
“前世?”白淺把臉貼近湖水,“真的可以?”
蘇念傾盯着湖面,“當然可以。”
話音剛落,湖面變動,一副陌生的畫面緩緩展開。
這是白淺的前世。從家破人亡到流亡外地,直到遇到虛清,再到遇到蘇念傾,所有的事都詳細展現在兩人面前。
白淺看着鏡湖上的蘇念傾,再看看身旁的人——兩張熟悉的臉此時重疊在一起。白淺凝噎,無言。
蘇念傾看着湖面水波退去,她放開白淺的手,保持靜默。
白淺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這就是你找到我的原因?”
蘇念傾張了張嘴,終于還是抱住她,“你可知道,為了你,我找了一千年?”
她與她四目相對。
蘇念傾将藤枝□□她的心髒,血液泊泊流出。
她捧着她的臉,終于用一種溫柔而纏綿的語氣說道,“你不是蝶衣,也不是白淺。”
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白淺的呼吸漸漸微弱下來。蘇念傾吻着她的唇角,“若必須放棄,我不會再愛你。”
她說完,大口鮮血從嘴裏噴出。暗紅色的血灑在對方的頭發、臉上,然後白淺化成一股青煙,消失在她的面前。
而蘇念傾還保持着擁抱的姿勢。
許久,她坐在地上。
森林消失,湖水幹涸,地面塌陷,所有的一切推倒重來。
“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
蘇念傾伸出手,看到天空掉下一只沙漏。靜止的沙漏此時開始變化,她聽到裏面“簌簌”的聲音。
——————在雲霓創造的這場夢裏,只有毀掉執念才可走出秘境。
而白淺,才是她最大的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歌曲《話蝶》玄觞
我在努力的編編編~
謝謝你們,你們對我太好了!
再開個新文好不好?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