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斬斷情絲化作弦
你是我永遠不能觸碰的痛。
這世上一定有比你還好的人,外貌,性格,氣質,家庭,或許每一處都有比你還優秀的地方,如果性別一定要列入其中,你有每一個女子都有的固執和脆弱,這本并不是什麽突出的特質。可是偏偏在我最懵懂的時候遇到你,被你眼裏的光彩吸引,那時我還以為,有朝一日我會遇到一個值得我如此付出的人,卻不知如何跌進關于你的深淵。其實,愛究竟是什麽呢,這個問題,已經步入輪回的你大概也不清楚。你是在亂世裏飄游的孤魂,他是于黑暗中拯救你靈魂的渡人,而我只是冷眼旁觀不谙世事的無心之妖。我已在旁人的輪回裏尋你千千世世,不知你再世為人姓名如何,不知你仰慕哪位将軍心戀哪個書生,也不知你哪年出生哪年終亡。我只是陌生而忐忑地行走在這人世間,尋找一個多年前出現在生命中的女子。終于,我好像體會到那種淡淡的惆悵,我已經那高僧離開你的那一刻失去你,或許衆生莽莽,我們有很多次擦肩而過,但我并不知曉。我有漫長的無限的生命,縱然你記得我,也只是一世,而我注定要在我無限的餘生裏,用盡全力去懷念你。
就像現在,你在人群之中的哪一處,我又會何時等到你?
我不知道。或許,沒有答案。
蘇念傾和白淺騎馬而行,自原路返回直至寧城邊緣。近幾日陰雨綿綿,地上潮濕綿軟,空氣裏散發着清新的泥土味道,在家中閑居了多天的人們也終于有了機會透氣。将馬安頓好,兩人在涼棚裏坐下。白淺淺笑宴宴,喚了店裏的一個小二,“小哥,給我們來兩碗茶。”聲音婉轉動聽,引了幾人回頭觀望。
“兩碗茶,聽不懂嗎?”蘇念傾撩撩眼皮,伸出手在那小二眼前晃了晃,面上是古井無波,卻喚醒了有些發癡的小二。小二撓撓頭,用白巾擦擦汗離開了,白淺支着下巴“呵呵”笑起來。
“你笑什麽?”蘇念傾奇怪地看着她。
白淺搖搖頭,神情甚是神秘,“嘻嘻,沒什麽。”
蘇念傾蹙眉,雖然好奇還是沒問,只無聊地扣着面前陳舊的木桌。不一會兒茶水上來,兩人默契地沉默下去,一人端着這一大碗茶“咕咚咕咚”地喝起來。雖說只是一碗飄着幾片茶葉的井水,卻極大地消散了那種連日趕路的煩躁和艱辛。
蘇念傾擱下碗,用袖子擦擦嘴邊的水漬,又見白淺兩只眼珠咕嚕嚕轉動着,看起來十分喜悅的樣子,正打算調侃幾句,卻看到身後走來幾個莊稼漢,穿着褐衣短衫,有幾人扛着鋤頭,還有幾人提着籃子,跨了幾步便走進來。
“咳聽說了嗎,那邊......聽說家裏的人都死光了,沒有一個活口。”為首的一個人坐下來,唾沫橫飛,“大人小孩兒啊,都是命呀,也不知道誰這麽狠心!”
白淺撓撓頭發,湊過來向蘇念傾低聲說道,“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念傾示意她稍安勿躁,兩人支着耳朵繼續聽周圍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聽說也是當地的大家,善事沒少做過,真是好人沒好報啊,這世道......”
吳老二站起來走向對面的幾個人,拍拍他的肩膀,“哎老三,官府查出兇手了嗎?聽說這事兒鬧得還挺厲害的!”
被叫做老三的男人搖搖頭,“這還真不知道了,說來也真奇怪,這白家也沒得罪過什麽人,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黴遭了這罪.........”正感嘆着,忽然看到酒肆裏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過來問道,“你剛說誰家?”眼睛瞪大,面色蒼白,額頭一滴汗水順着鼻梁猛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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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家啊......”老三支支吾吾地看着她。
“哪個白家?”
整個寧城有幾個白家呢?莊稼漢不安地想着。他不知道白家的主人叫什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神通,只能想了幾個來回,然後吞吞吐吐地告訴她,“就是那個,本地最大的白家啊!聽說他家有很多很多良田,家中仆人奴婢很多......”
他的很多很多還沒有形容完,那姑娘已經松開手跌在了地上。
白家人的離世是蘇念傾始料未及的。
她并非沒有見過大世面,也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的殘酷,可多數境況,她只能抱着冷眼旁觀的态度。她不是仙,縱然經歷千年萬年,依然不能逆轉天命,但有時她總覺得自己可以與之抗争,于是一次又一次想要做些改變。這一夜,白家人上下幾百人口血流成河,雖然深夜,土地上的鮮血卻遲遲無法幹涸。她突然又一次體會到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想開口,但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蘇念傾不知道白淺在想什麽。她無法揣摩她的想法,只看到她跪在地上,鋒利的草葉刮傷了她的手掌,但她并未在意。明月皎潔,院子中央的罪惡和血腥卻始終揮散不去。她要找出父母的屍體,她說她要找到那個看門大爺的身體,還有婢女小希的身體,她說了很多人,很多名字從白淺的嘴裏蹦出來,有些唾液濺在她的臉上,蘇念傾以為那是白淺的血。
究竟什麽是絕望呢?蘇念傾拉着白淺離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只是覺得這些可能只是一場夢,只要拖走白淺,她們就能醒來。這夢漫長而陰翳,白淺卻執意不肯離開。
“蘇念傾,今天擋我的人,都會死的。”白淺笑起來,一股黑氣在額頭盤旋。有強烈的風穿過她的衣袖,揚起好看的弧度,笑意盈盈的眸子溢滿血紅,圓潤的指甲生出銳利,一招一式皆是殺意。
“白淺你醒醒!”
蘇念傾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你被控制了,快點醒過來!”
白淺“嗤嗤”笑着,眼裏滿是挑釁,“你不是很厲害嘛,有本事來打我啊......”說完又是一記殺招。
蘇念傾從不知道對方瘦弱的身體還會迸發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只看到她如影如魅,幽靜的院子裏飄着幾聲詭異的尖笑,顯得尤為刺耳。“你是妖,你懂得什麽,你根本不知感情是何物!”
聲音到最後越發尖利。卻見院中一抹明光閃過,熟悉的聲音自遠傳來,“他若是妖,你又是哪路神仙?!”
蘇念傾停手,看到一把樸實卻森然的劍從尚铮手中脫開,直直飛向了兩人中間。下意識地,她抓住白淺,将對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劍□□身體的時候,一縷藍色火光從劍鋒上竄進身體,猶如一個烙印,迅速打進她的身體。
她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害怕和痛恨道士。因為這撕心裂肺的痛,沒有人願意承受。
又或者,他們從來都是天敵。
蘇念傾咧着嘴,她想笑出來,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只看到尚铮複雜的雙眼,好像某種儀式一般定格在那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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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分,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熱。那種熱,不僅僅是烈日灼光,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悶。偶爾的幾次雨也不是酣暢淋漓,反而像是蓄謀已久暗中策劃,只是努力醞釀卻不見幾滴雨滴。眼見烏雲密布,隐約可聽雷鳴,卻遲遲沒有雨水的影子。
這一年的夏天,平靜的寧城接連出現了幾次命案,曾經溫暖安詳的小城如今死氣沉沉。沒有人讨論,但眼神卻傳遞着某種不可說的恐慌,死亡好似那塊白色幕布,誰一張口就會貼在誰的臉上。
這一夜,尚铮坐在有些落寞的院子裏。方方正正的院中,幾朵海棠開得正好。他緩緩擦劍,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把工具,而是一個相處良久的朋友、親人、戰友。桌上的另一把,置于月光之下無人問津。那是一把兇劍,尚铮從未用過它。師傅說,只有萬分兇險的情況下,他才可與它一同應戰。這劍只能出一次鞘,結局往往是兩敗俱傷,所以他帶它只為以防萬一,卻從不起好奇和貪婪之心。
打更聲從牆院外傳進來,海棠疏疏落落,白色的繡花鞋迎着它,同它擦肩而過。蘇念傾披了一件灰色的風衣,只散着頭發,發如墨眼似漆,一眼看去深不可測。
“身體好些了嗎?”他問。
“好了很多。謝謝你。”她說。
此時的她顯得柔弱,那一把劍還是傷了一些根本。白府冤魂衆多,利器也會收到影響,發現熟悉的妖氣便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他只是沒想到她會護着白淺——在他看來,白淺雖然重要,卻不一定能比的過自己的性命。至少在妖的世界裏,保全自己才更加常見。
蘇念傾并不知道對方所想。她躊躇片刻,還是問他,“白淺怎麽樣了。”
尚铮笑了笑,“也不算什麽大事。百家不幹淨的東西正好附到她身上了,我已經幫她趕走了那玩意兒,就是體力消耗太大,這幾天還在睡覺。”
“白家的事情,有什麽頭緒嗎?”
“我已經讓柳彥去查了,只是我去白府探查的時候覺得整個院子十分奇怪。”尚铮想着表情凝重起來,“我從小跟在師傅身邊,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這一次,可能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
尚铮覺得哪裏奇怪呢?如果一定要說,他自己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只是出于一種直覺,他覺得白家這件事并不簡單。甚至于,今後還會有些其他的更加離奇的事情。所以現在,他打定主意自己是不能離開的。
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柳彥懷中抱了一個什麽東西回來。尚铮皺皺眉,“你帶了什麽回來?”
柳彥先是吃驚地看了蘇念傾一眼,轉而看向一旁的尚铮,“你聽說過‘無音琴’嗎?就是虛清和尚遺失的那一把。據說從他消失以後,這把琴就再也不能發聲了。”
“弦斷了?”尚铮不在意地問。
柳彥搖搖頭。他把琴放在桌上,伸出手指撥弄了幾下,琴弦卻只是“嗡嗡”作響。“你看,這麽久了,弦還是好好地。”
尚铮探過腦袋,“哪那麽玄乎。”于是也作勢要彈奏一番。蘇念傾突然高喊一聲,“別動它!”卻終是為時已晚。
“叮~”尚铮指尖一動。悠長而清幽的弦聲便從他手中發出。
柳彥和尚铮俱是一愣,于是偏頭,看着剛才出言的蘇念傾。
蘇念傾走過來,擰着眉頭,手指重重一撥。
除了幾人的呼吸聲,一切如舊。指尖的一抹紅,像顆紅豆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鮮紅色蔓延,琴弦将她的鮮血吸收得一幹二淨。
“不是不能發聲了。”而是這琴,再也不願意出聲了而已。除了虛清,還有誰能讓它如此歡快地吟唱呢?良久,蘇念傾看着尚铮說道,“它已經等你,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