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斬斷情絲化作弦
這大概是蘇念傾外出時間最久的一次。
柳彥豔遇歸來,看到白淺覺得分外興奮,兩人蹲在樹下叽叽喳喳吵個沒完;夢獸夜裏不知遇到什麽,只找了一個暖和的地方趴着睡了個安穩;而尚铮接了一單新生意,清晨早早便出門,至今未歸。于是屋子裏一片靜寂。蘇念傾沒辦法撕掉貼在僵屍身上的道符,只遠遠坐着,無聊撥弄桌上的古琴。幽幽的琴聲斷斷續續,音調獨自上挑又莫名轉折,怪異的琴聲不住回蕩在房間中。
咔嚓,咔嚓,咔嚓。蘇念傾扭過頭,看到那女子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慘白的臉,有些失神的雙眼,她的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吐出幾個磕磕巴巴的單音節詞語,“莊……莊……”
莊什麽?蘇念傾收回手,拿起茶壺往杯裏到了一杯滿的溫水。“你可是想起了什麽?”
那女子依舊盯着前方,像個孩子一樣,咿咿呀呀地喚着。蘇念傾潤了潤喉嚨,神色輕松,“等到晚上,要是還有機會,我讓你曬曬月亮。”
前幾日她想辦法讓這僵屍曬了一個時辰的月亮,充沛的月光讓它有了明顯的變化,她看到它身上飛舞流動的藍色微光,像熒火蟲般湧入它的軀體。蘇念傾猜想,這些微光可能會幫助它更快地成長,但僵屍成長後的結果,無人可以預料。她只在眠山見過各種妖類化形,僵屍這種生物卻是第一次見到。那女子聽了,眨眨眼睛,然後嘟着嘴做了個吹氣的動作。
“嗯,你餓嗎?尚铮說你要喝血。對了,你不知道誰是尚铮……就是那個,在你腦門兒上貼了好幾個道符的……”
“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我叫蘇念傾,不知道你叫什麽你今年多大?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蘇念傾說完笑了笑,“很多時候,忘記好像比記得好那麽一點吧。”
蘇念傾推了門出去,白淺正蹲在樹下,一旁的柳彥已經坐在地上,拿了一枝樹枝比劃着什麽,白淺甩開小家碧玉的包袱,笑得沒心沒肺前仰後合。
“笑什麽呢?”蘇念傾走過去問她。
“柳彥給我講笑話呢,可好玩兒呢!”白淺站起來,笑得燦爛,“念傾,真的好有意思!”
蘇念傾拉着她,“是柳彥有意思還是笑話有意思?”
“都好有意思!以前我被困在家裏,都不知道世上有這麽多有趣的事情,而且還遇到許許多多常人沒見過的鬼怪,真是太值得啦!”
蘇念傾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發現白淺也實屬膽大心細的女子,遇到夢獸不怕,遇到道士不怕,遇到僵屍也只是怕了那麽一刻。“我真好奇你有沒有害怕的?”
“當然有!”白淺瞪大眼吐吐舌頭,“我最怕我爹了!”
“所以你要聽我的話,不然我就把你送回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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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不甘地點點頭,“好吧好吧,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那現在,你回房間睡覺吧。”
“現在?”白淺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你确定?”
蘇念傾看看一旁看熱鬧的柳彥,“不然讓柳公子送你回白府?”
“……好吧,我也累了,我去睡覺了。”白淺打了個呵欠,又突然轉身,笑嘻嘻看着柳彥,“柳公子,有機會再聊啊!”
柳彥眯起單薄的桃花眼,“有緣再聊,再聊。”
白淺蹦蹦跳跳離開了,蘇念傾打量着衣着華麗的柳彥,“柳公子看起來過得很舒坦。”
柳彥皮笑肉不笑,“還好,還好……”
蘇念傾走過去倚着樹,眼睛看着不遠處的房間,“聽說過僵屍嗎?”
“尚铮大半夜淘換來的那具?”
“我現在需要她盡快蘇醒,你有什麽辦法嗎?”
柳彥挑釁性地望了她一眼,“你那麽厲害就不用我指點了吧?”
蘇念傾回望他,“你是不是覺得站着有點累,特別想再趴一回。”用的是肯定句,并非疑問句。
柳彥嘴角一抽,“我說你到底從哪兒來的,總是奇奇怪怪的!你每天給它送點兒血,人血也好,雞血也好,它一沾着血就跟我們狐貍看到獵物一樣,特別活潑……”
“哦……”蘇念傾豁然開朗。
“知道了吧?”柳彥得意洋洋。
“知道了。”蘇念傾拍拍柳彥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就去弄幾只雞來吧。”
柳彥作猙獰狀,“為什麽讓我去?!”
“尚铮顧不上,白淺手無縛雞之力,而我一介女子,只能指望你了。”蘇念傾說完,微笑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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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蘇念傾踱到廚房,從雞籠裏提出一只雞,直接掐斷雞脖子,又從竈臺邊拿了一只碗,将雞血放到碗裏,一邊放血一邊對藏在門外的柳彥說道,“要來幫助嗎?”
柳彥只是露了個腦袋,“你先忙,我回去睡會兒。”
蘇念傾做了個“請”的手勢,之後兩天,柳彥再也沒跟過她。連續給僵屍喂了三天血,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蘇念傾正在收拾碗,突然聽到“咕咚咕咚”的聲音。她一回頭,便看到那僵屍穿了一身發臭的紅衣,頭發黏黏地連成一片,只有蒼白的手指間夾了幾張明黃色的道符,一縷雞血還在嘴角凝固,倒是眼睛,明亮如星。
“你醒了?”蘇念傾問她。
“莊、莊、莊……”
“莊什麽?”
僵屍呆了呆。片刻,她指指自己,“紅袖。”又指指蘇念傾,“蘇、蘇,蘇念傾。”
蘇念傾替了抹了抹唇邊的血,“想打架嗎?”
紅袖搖搖頭。
“想唱歌嗎?”
紅袖不解。
“想喝血嗎?”
紅袖舔舔唇,“飽了。”
蘇念傾把碗擱在一旁,“紅袖姑娘,我想睡覺,你別咬我行不行?”
紅袖聞言點點頭,“睡、睡吧。”
蘇念傾占了紅袖的地方躺下,眯着眼看了看蹲在地上的紅袖,又想起多年前的光景。多年前是個什麽概念呢?大概是幾百年前吧,那時秦巍然也像紅袖一樣,晚上守在她身邊,面上一片關切和赤誠,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狀态,卻總有着不可言說的默契。蘇念傾想,她也許應該回家了。秦巍然說得很對,每一次的輪回,要找的那個人早已不記當年的恩恩怨怨。人已不再,琴弦已斷,記憶已經清空,等待和尋找又有什麽意義呢?她開始想念眠山了,想念眠山的一草一木,想念秦巍然,想念那裏的白雪皚皚明月清風,可是這種想念沒過多久就被另一種情緒截斷,像是那根斷掉的弦,變成了一種殘缺和遺憾,反而讓人無法忘卻。
蘇念傾閉上眼,想象自己正躺在洞裏的那塊大石板上,板上是綠色的藤蔓,夜深便會擦出溫暖的火光。她的身體,已經可以分辨出溫暖和寒冷,而她的思維也常被這種溫暖和寒冷所分割。她聽到自己和紅袖發出的均勻的呼吸聲,那是作為同類所發出的相似氣息。
太陽即将再一次照射進來的時候,蘇念傾将紅袖拉上床榻。紅袖乖乖坐在地上,蘇念傾拿出煙爐一邊吸一邊對對方說話,“你現在想起什麽了嗎?”
紅袖拉拉衣領,依舊是半答不理的樣子,“我,紅袖;你,蘇念;他,莊恕。”
蘇念傾舉着煙爐的手抖了抖,“莊恕是誰?”
紅袖盯着煙爐,“我等他,很久很久,他很壞。”
蘇念傾點點頭,“聽起來還真是。對了,我要是喂你一桶血,你害怕太陽嗎?”
紅袖往裏面縮了縮,“才不要。”
蘇念傾跳下床,“你自己在這裏待着,我要出去辦些事。”紅袖拉住她,“不要,待在,這裏。”
蘇念傾沉默了一下,“那你願意曬太陽嗎?”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在紅袖的眼裏看到了哀怨。
出了門看到尚铮吊兒郎當地往回走,尚铮眼尖,咧嘴一笑,“哎,最近怎麽樣啊?”
蘇念傾走過去,“拖你的福,挺不錯,僵屍說話了。”
尚铮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啥說話了?”
“……僵屍。”蘇念傾想了下,做了個胳膊向前直立的動作,“她說她叫紅袖。”
“她沒咬你吧?”
“沒有啊,我喂她喝雞血。”
尚铮一噎。“算了算了,我剛收了一只妖,你去買一壺酒,我們晚上慶祝一下!”
“尚大俠,你回來了?”柳彥推開門出來,“你再不回來全城的雞都要絕種了。”說完看了眼蘇念傾。
“怎麽着,你偷的?”尚铮看着柳彥問道。
“哼哼,你問她吧。”柳彥指指蘇念傾,“所有的雞都給那個紅袖做貢獻了。”
蘇念傾聳聳肩,“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要不你去買酒吧?”她說完,腳下生風,像飛一般脫離了兩人的視線。
柳彥望了望天。
尚铮撓撓下巴。
片刻。“真不要臉。”兩人不約而同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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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圓之夜,夜風拂面。
因為紅袖的原因,幾人選擇了深夜。雖然有點冷清,但佳肴可口,溫酒暖身,又有一張大圓石桌,幾個石凳圍着,幾人幾妖坐在一起,氣氛愈發活絡。
蘇念傾剛給紅袖喂完血,她替她用清潔求清洗身體,又給她找了一件衣服,頭發披散下來,穿了一雙白色的繡花鞋,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平淡。白淺蹲坐在門口,神情郁郁寡歡——她雖然知道紅袖是個漂亮姑娘,但看到她撕了道符的整張臉的時候,難免想到那個月夜之下近乎野蠻的自我生長。蘇念傾小心翼翼給她梳頭,不慌不忙,白淺看着看着,竟覺得似曾相識。
“她叫,白淺。”蘇念傾扶着紅袖出來。作為一只僵屍,她其實更習慣蹦蹦跳跳的方式,就像蘇念傾即使再像人,總喜歡自由自在地攀爬和纏繞,這更像是一種本能,本質上卻渭泾分明地将人類和其他生物區分開來。紅袖歪歪腦袋,嘴角弧度擴張,“白淺,白淺,白淺。”
白淺扶着門框站起來,“紅袖,紅袖,紅袖。”
于是紅袖怪叫一聲,繼續道,“白淺,白淺,白淺!”
蘇念傾攙着左邊扶着右邊,“你們是要打架嗎?”
吃飯的時候相當愉快。紅袖對尚铮印象深刻,她不認得柳彥,但她白花花的大牙每次一露出來柳彥就變得很老實。紅袖忘記了很多事,但她還記得那個讓自己等了很久的人,她說他叫莊恕。
“僵屍一般由怨氣而成,你等的又是個男人,我看啊,十有八九是情怨。”柳彥聞言,思來想去做了個中肯評價。
“你的意思是,我複活了一個僵屍,還要給僵屍完成心願?”尚铮喝了酒,燒酒上頭,頗為不确定地看着蘇念傾。
蘇念傾看看紅袖,又看看尚铮,“這倒不必。我已經和紅袖說了,等她的記憶再恢複一些,我要帶着她去找莊恕了。”
她是妖,和尚铮幾人相處久了總會有些破綻,倒不如和紅袖一道。歸根結底,她與紅袖才算是同道中人。當初她在紅袖成形的時候送了一股靈氣,這氣息會随着她的成長不斷膨脹強大,既可以抑制她,又便于控制她。若是紅袖的力量覺醒,她以後還可以帶她回眠山,算是一舉數得。蘇念傾覺得自己大概是喜歡紅袖的,這種喜歡就像秦巍然對蘇念傾,有些私心又很純粹,所圖的不過是餘生有趣一些。也許下次再見到尚铮,他已經是另外一個人,或者會有不同的際遇。人生和妖生,某些情況下還是有那麽一點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誠地建議你們,前面的看一看可以修身養性,但是這個故事就不要看啦,因為我總是找不到感覺。。。所以寫得特別糟糕,多看看順眼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