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斬斷情絲化作弦
“接下來的故事,你自己看就好。”
系統說完,那千年的故事線變成一道流光,閃爍着飛入蘇念的眉心。蘇念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流光,然而卻是無濟于事。
數百條線相互纏繞撕扯,最終變成了一條,它蠕動着爬進了蘇念的識海。記憶相融的那一刻,蘇念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首先出現在大腦中的,是屬于蘇念傾的記憶。一千多年以前,蘇念傾不過是沼澤地旁一根醜陋而卑微的枯藤,那時她還未開靈智,是秦巍然在山中游蕩時偶爾發現她姿勢怪異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引了一部分靈氣,又自取軀骨,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修煉為妖。眠山是萬年以前神魔大戰時被遺留的土地,靈氣充沛資源豐饒,而且有天然的結界化做堅固屏障,使它不被外物侵擾。秦巍然自出生以來就是眠空之主,至于這主人身份如何确定又是因何而來,莫說蘇念傾,就是秦巍然自己都不怎麽明白。不過眠山從來都是遺世獨立慣的,沒人計較秦巍然的身份,也沒人願意挑戰秦巍然的實力。
如果一定要用什麽詞來形容這兩人的關系,青梅竹馬最是恰當不過。秦巍然很有手段,但他對自己的朋友總是願意多一點信任,而蘇念傾那時還年幼,不曾懂得長生和權力的好處,自然也不會背叛。如果按這樣的狀态相處下去,也許真的會迎來一片歲月靜好,偏偏秦巍然擄走了虛清的那把琴。
偏偏,秦巍然是為了蘇念傾。
蘇念傾那時還不懂什麽是喜歡。她的靈智雖然已開,但感情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對那把古琴的喜歡,也不過是出于羨慕——她從未見過跳舞跳得那麽美的女子。在眠山,也有很多人跳舞,她們是山中的精怪,跳舞多為祭祀和修煉,常是妖嬈多姿詭測莫辨,卻沒有一人能像那個樸素簡單的女子一樣,讓人看了一次就挪不開眼。後來她跟着虛清,跟了許久許久,每日每夜聽他彈琴,而琴中沉睡的女子穿了一身白衣如期而至,日暮時分倦鳥歸巢,她便靜靜趴在草叢之中看她翩翩起舞。直到那一年的春夜,眠山大開巍然出山,他将她帶回故鄉,也一并帶走了那把古琴裏的靈魂。
虛清終是輪回轉世了,因犯大忌癡念不改,輪回的每一世都為牲畜,直至孽障清除才可再世為人;而那個破壞高僧修行的女子,每一世雖然為人,卻要經受諸般痛苦,只因她的每一次輪回,都有親人朋友因她遭受不幸。終于,女子心灰意冷,她尋了各種方法,終于如願以償——她把自己的情絲抽出,既然沒有了感情,人生便也沒有了痛苦。
千年的時光就這樣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消磨殆盡,曾經相愛的人,或許在同一世裏擦肩而過卻不自知,或許在不同的人世中經歷着各自的悲歡離合,而蘇念傾,一個曾經的局外人,捧着那些遙遠的回憶,度過了只屬于她自己的漫長無望的歲月。
蘇念傾不曾恨過人。她不恨秦巍然,只因他給她了生命,給了她尊嚴,也給了她想要的一切;她也不恨自己,她不知那種恨到極致的感覺。她只是常常覺得心痛,就像一只會咬人的螞蟻爬上了她的心髒,懷着滿滿的惡意在那裏咬了一口。雖然只是一口,可是卻很疼。
終于有一天,她流淚了。眼裏的一顆亮晶晶的東西,順着眼角落了下來。她還記得它在陽光下閃耀着的斑駁的光,然後風一吹,它便輕快地散了。
那時她終于想起,那個叫蝶的女子,曾經抓着她的手對她說,“你長得這般好看,就叫‘傾’可好?”
蘇念傾恍然想起,那時她的臉上,緩緩滑下一行清流。淺淺的,淡淡的,偏偏讓人忘不掉。
她問她,那是什麽。
蝶說,那是淚,人類的眼淚,唯有痛唯有傷,才有眼淚。
蘇念傾那時不明白。直到那一天,她也流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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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妖,從來不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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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又開始做夢了。
這一次醒來是在自家宅院裏的那顆大榕樹下。這棵樹據說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軀幹粗壯古樸,枝幹剛勁,常年都是枝繁葉茂的模樣。樹葉不時落下幾片,發出輕微的聲音,整個世界都是寂然的,空曠的庭院中空無一人。
白淺往前走了幾步。這裏雖然是她的家,但她并不認識路。她清楚地明白,這只是一場夢罷了。下一刻,應當有一個長相風流的男子出現在她的夢裏,沖她溫暖一笑,然後說着些不着邊際的話——她都已經習慣了。
白淺等了一個大概時辰。這一次,夢中的男子沒有再出現。她茫然地望着頭頂的枝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夢裏的那人不來,她是不是應該醒了呢?她一向對男子沒有什麽好感,尤其是這半年來,總有一個男子出現在她的夢中,清夢被擾,她自是不快,要不是那人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惡意,她一定要找幾個能人異士讓他吃些苦頭。
不知何時,院子裏突然起了一陣大霧。與霧同來的,還有飄蕩在霧中的縷縷琴音。清澈明淨的琴聲潺潺流動,如同來自深谷幽山。白淺側耳傾聽,她看不到周圍的景象,幹脆憑着琴音尋向琴聲的源頭。
琴音漸漸靜了,白淺聽到有人在唱歌,與那歌聲相比,起伏不定的琴音反而顯得微不足道起來。白淺聽不清那人唱的是什麽,只是曲調溫軟,頗有江南水鄉的意味。不知不覺,她便呆呆站在那兒,只等白霧散去,露出一片墨綠的衣角來。
白淺終于看到了大霧散去的景象。這是一片樹林,四周都是桃樹,桃花已開,鮮豔熱烈的粉色擠滿枝頭,香氣馥郁久久不散。桃樹之下,女子将頭發披散,柔黑的發絲垂在地上,沾染了朵朵桃花。深色的綠映着嬌俏的紅,并不讓人覺得豔俗。
女子收琴,看着站在幾步之外的白淺。她面露疑惑,于是出聲詢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白淺一愣。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簡單的衣物,又看看對面靜守的女子,“我也不知道。”
“你是神仙嗎?”白淺見那人不說話,大膽出言問道。
女子抿唇,她搖搖頭,語調平靜卻并不冷漠,“不知你是怎麽誤闖進來的,不過既然來了,我便送你回去吧。”女子說完走過來。
白淺往後退了一步。
“你怕我?”女子輕聲問她。
白淺趕忙搖頭,她好奇地盯着對方,“你是那只妖嗎?”
綠衣女子停下腳步,她看了看白淺,“有人在你夢裏搗亂?”
“嗯。”
女子笑了,不過只是一瞬,“他應當沒什麽惡意的。跟着我,不要亂跑。”
白淺跟在女子身後。她走得很慢,白淺卻不敢同她并肩。女子看起來有心事的樣子,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到了閨房門前,白淺看到蹲在門口睡着的侍女,沒忍住嘆了一口氣。
你說,連侍女都睡得那麽熟,怎麽偏偏她睡得一點都不舒服呢?
“你不必擔憂,今天我守着你,有我在,他不會對你怎樣的。”女子将她推進門中,一瞬間天旋地轉,白淺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跌進一張床上,還沒睜眼便聽到對方說,“別擔心,睡吧。”
白淺竟然有了幾分睡意。她扯扯了被子,只覺得困意更濃,于是貼着枕頭,默默睡着了。
女子驚訝地看着她,發現這姑娘的睡姿有些意思。“不知道當初秦巍然是不是因為看到我睡覺的不雅姿勢才決定幫我開了靈竅的呢?”
蘇念傾心中默念,女子的床上生出千條細密的藤枝将她密不透風的籠罩起來,綠光閃了又閃,終于變成一張淺綠色的薄膜。薄膜還沒完全形成,一道影子便如風一般撞了上來。
撞,自然是撞不開的。虛影圍着那張床繞了幾圈,正打算先行離開的時候,突然看到那綠色罩子裏走出一個人。
女子笑得很是溫柔,但她手中的東西并不溫柔。妖界素是弱肉強食,法器也是一物降一物。蘇念傾手中那根藤蔓是由她自己的身體修煉而來的,知曉她的意念,威力也不可小觑。
“你就是那個,每天不讓人睡覺的小妖怪嗎?”
令蘇念傾驚訝的是,小妖怪确實很小。 藤枝纏住的影子化出原形,竟然是個粉妝玉砌的小孩子,圓圓的臉,頭上還紮了兩個發髻,嘟着嘴,眼睛瞪得像個銅鈴,如果能忽視他眼神裏的不樂意,蘇念傾一定會覺得這孩子就是無公害品種……
“喂,你有名字嗎?你是什麽妖,為何總是打擾別人睡覺?”蘇念傾蹲下身子,支着下巴問他。小男孩兒只瞪了她一眼,就緊緊閉着嘴巴,不願意再說話了。
“難道你是個啞巴?”蘇念傾打量着他,“我看你修行應該也沒多久吧,你有兄長嗎?”
“你們妖類,難道會有哥哥嗎?”小孩兒掙了掙蘇念傾的藤蔓,“你這只妖,給我綁了什麽東西,快點把我放開!”
蘇念傾也沒生氣,她看着窗外的太陽正從地平線升起來口中喃喃道,“天也該亮了。”
“天都快亮了,你還不放開我!”小孩兒好像很怕天亮,費了費力氣,竟然有了松動的痕跡。
蘇念傾眼神一暗。
思考的時間很快,她招招手,藤條像蛇一般蜿蜒着回到她的手上。“我不管你是什麽東西,以後不要再出現了。如果被我發現,不論是你還是他,我都不會輕饒的。”
小孩兒揉揉胳膊拍拍腿,聽到蘇念傾說起“他”時動作一頓,片刻他眨了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道,“哼,我才和你不一樣,你是有哥哥的妖精,我是沒有哥哥的……”話還沒說完,便消失在屋子裏。
陽光出來了,空氣中漂浮着細微的塵土。
蘇念傾收回挂在白淺床上的藤條,意念一動便也消失不見。侍女在雞鳴聲中醒來,她推開門,看着自家沉睡的小姐吓了一跳。
“小姐……”
白淺迷迷糊糊睜開眼,看着跟前一張放大的臉打了個呵欠,“小茵,怎麽了?”
小茵臉上蕩出一個微笑,酒窩也顯得更深,“小姐,你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白淺一愣。
“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呢……”
蘇念傾推開窗,看着窗外的桃花繁盛如晚霞的景象。每日到那女子夢中的男子與離開的小孩兒是什麽關系,又是為什麽屢屢進入她的夢裏不肯離開?那女子看着有些面熟,卻是怎樣莫名其妙地進了自己的夢裏?還有,聽那孩子的語氣,難道他不是妖?但是……除了妖,也不像鬼怪啊……
蘇念傾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誰能想到,一場簡單的夢也會扯出這些有趣的東西呢?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人願意和我讨論靈擺嗎?超級超級超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