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斬斷情絲化作弦
正是一天的寅時,遠方的天空還是深藍色,卻已經有了蘇醒的跡象。青山從從,綠水淙淙,幼小的鳥雀邁着不甚熟練的腳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記。
窗外雖是欣欣向榮,窗裏又是別有風景。一張簡樸的木床,上面随意搭了一塊床褥,枕頭歪歪斜斜立在一旁。圓木凳上,尚铮翹着二郎腿,一只胳膊立在桌上,另一只閑閑地向桌面探去,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兒。太陽剛好睡眼惺忪地爬上來,一個晃眼,暖光打在尚铮的臉上,于是這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變得深刻溫暖起來。
對面的桌上放了一個鐵質的方形籠子,籠子裏是一只渾身雪白的狐貍。狐貍看起來還是年幼的模樣,乖乖地趴在裏面,兩只小耳朵支棱着,濕漉漉的大眼睛無神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看起來可憐極了。
尚铮對此不為所動。他一邊嗑瓜子一邊和對面的狐貍聊天。與其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盤問,雖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但也說不上是和顏悅色。“我說,你叫什麽啊?哎不對,你們狐貍精有名字嗎?”
白狐貍看了他一眼,把腦袋扭向別的方向。尚铮無奈的聳聳肩——雖然這個動作它看不見。
“騷狐貍啊,我可和你說,你現在算是爺的俘虜,按照妖界和人界的約定,我把你亂刀砍死都是輕的,你要是讓我不高興,大爺就把你皮扒了做條圍巾你信不信?”說完作勢就要過去,順手抄起了桌上的鑰匙。
別人怎樣柳彥不知道,但說起追了他好幾天的尚铮,柳彥絕對相信他陽光外表之下狠辣的心,所以柳彥幾乎沒猶豫,“騰”地站起來邊晃籠子邊叫冤,“別啊別啊我錯了!我說實話行不行?”
尚铮收住腳,滿臉懷疑,“你們狐貍精說的能是實話嗎?”
柳彥欲哭無淚,“真不是我,我用我狐貍的狐格擔保!”
“那行,你看着交代吧!”尚铮坐回去,又恢複了一開始的吊兒郎當。
“我什麽都沒做你讓我交代什麽?!”
尚铮輕飄飄看了它一眼,笑的陰森,“好幾起命案,現場他媽一股開窗都散不了的騷狐貍味兒,你說不是你們狐族幹的?要不你就說個名字,不然老子就把你就地□□,也算為民除害了。”
柳彥“嗚嗚”悲鳴了兩聲,然後弱弱說道,“我也是狐族的,萬一讓人知道是我把一個宗族的賣了,我以後怎麽在狐族立足?”
尚铮笑了,笑的極其燦爛,一口白牙堪比鋒芒,“那行,黃泉路上我送你一程?”
窗外,行走在樓下的路人只聽樓上傳來一聲凄厲的動的叫聲。
蹦蹦跳跳的麻雀一呆,“啪”一聲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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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的昆城發生了數起命案,被害人皆是女子,死時目光呆滞面色枯黃,經過仵作檢查,幾人都已經失身,這下城中人人自危,都說來了采花大盜,被他看上的女子不但失了清白,還被用殘忍的手段殺害。官府生怕事情鬧大不好交代,想盡了辦法查找兇手,只是查了幾日都是白費功夫。尚铮本是路過,有一次路過案發現場發現幾處不同尋常之處,秉着懲惡揚善的精神,便決定先留在昆城幫着把背後的妖物捉住。沒想到追了好幾天,兇手沒找着,倒是逮着一只騷氣十足的公狐貍。
不過尚铮十分想得開——管他公狐貍母狐貍,找得到兇手的就是好狐貍。
這夜,正是月上柳梢之時。月光昧昧,一個黑影翻過高牆,悄無聲息地蹿進一間房內。
“蓉兒,蓉兒……”男人跨過地上的障礙物,一邊向前一邊低低說道。屋內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落在地上,顯出隐隐綽綽的高大身影。他的聲音別具意味,竟讓人有種酥□□癢的感覺。
床上坐着的身影在黑暗裏動了一動,女子哀怨的聲音從幔中傳出,“你還記得來找我嗎?”
黑影走過來,嘆了一口氣,“蓉兒,你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哼!”女子沒再理他。
黑衣男子扯下臉上的面巾,伸出胳膊将女子攬在懷中,輕拍着她的背,“別生氣了,你一生氣我的心都痛起來了。”
“別再花言巧語了,我才不相信……”女子嘟囔着,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看你,總是不相信我。”男子無奈的說道,聲音裏盡是悲傷,“我半夜出來見你,你還不相信我的真心嗎?”
女子沉默下來。
“蓉兒,我好想念你。”男子撫摸着她的臉,在她耳畔輕輕說道,“蓉兒,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夜深人靜,只怕不妥吧。”
男子笑了,“你我情投意合,有何不妥?”
“我只怕,你看了我會後悔!”女子突然有些激動地說道。
男人“呵呵”笑着,不知何時手裏多了一燈燈盞,火光乍現,幽幽燭火照亮兩人的臉頰。男子輕柔的撫摸女子的青絲,女子抓着他的衣襟,露出精致的下巴。
“公子,你看我,好看嗎?”女子擡起頭,展顏一笑。
青絲之下,一張俊秀的臉上,笑容莫測。
與此同時,火苗不安地蹿動着,一把劍自黑暗中劃出,銀光一閃,刺進對面“那人”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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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你們狐貍精連忽悠女人的臺詞都是一模一樣的,連句讀都不會變一下!”尚铮悠哉悠哉騎着一匹馬,一邊揮着馬鞭一邊對身旁的男子說道。
“……”年輕公子摸摸鼻子,語氣頗為不忿,“別整天你們狐貍精、你們狐貍精行不行,我們狐貍精招你了?”
“你自己都‘我們狐貍精’了,我就不能說你是‘你們狐貍精’?”尚铮反問。
柳彥狠狠拍了拍馬背,滿臉絕望,“姓尚的,你別太過分!”
尚铮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挑挑眉笑的逍遙,“要不是我帶你出來,你覺得那只活了五百年的騷狐貍能放過你?”
他不說還好,柳彥權當自己是跟着道士出來散心的,他一說柳彥就開始難過了。你說他一只修行了三百多年的狐妖,好不容易跑到人間浪蕩一回,本來別的狐妖犯事兒也不關他的事,偏偏遇到尚铮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于是白白倒了個大血黴。那只蠱惑女子用來修煉的狐妖雖然被尚铮樂呵呵解決了,但柳彥卻是目擊者。若是他法力強大也不算什麽大事,偏偏他剛剛開始修煉沒什麽根基,要是真有什麽有心人抓住這個把柄把他處理了,柳彥也是沒辦法的。狐族雖然崇尚強者為尊,但內部還是有一些規矩,像柳彥這種聯合道士把自己宗族賣了的,也實在是少數。
一想到這兒,柳彥白白嫩嫩的臉上更加憂郁了。
“喂喂你那是什麽表情?”尚铮看了他一眼,“只要你不作孽,爺肯定罩着你,跟個娘們一樣磨磨唧唧的幹嘛?”
柳彥一噎,“我天天跟在你身邊,我能造什麽孽?!再說了……”好似想起了什麽,柳彥笑得暧昧,“不知是誰扮了個漂亮姑娘,把那只狐妖迷的神魂颠倒。”
“我讓你扮你又不扮,死都不扮,我能有什麽辦法?”
“我看你做個漂亮姑娘也是輕車熟路!”
尚铮笑笑,“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事兒,一次就好。對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怎麽辦?”
“萍水相逢,有緣再聚喽……”柳彥搖頭晃腦,“将你從前付我心,付與他人可!”
“可惜了——”
“可惜什麽?”
“那麽美的女子,那麽真的心呦……”
夕陽西下,兩人策馬而過,綠草如茵,繁花連天,遠處江水濤濤,只等待新的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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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铮帶着柳彥去往他地的時候,蘇念傾已在八百裏之外的寧州了。與民風淳樸熱情洋溢的昆城不同,寧州是個繁榮且祥和的地方,這裏雖然沒有別致的風景,但風土人情同樣有趣,蘇念傾打算留在此地住上一段時間,因此找了一處偏僻的宅院。主人家正愁宅子偏僻無人問津,蘇念傾的到來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于是商量以後,蘇念傾簽字按手印,提着包裹便直接住了進去。
依舊是白玉冠青衣衫,淺色長布裹着那把跟了她許久的琴。蘇念傾愛琴,白日無事便到集市逛上一逛,偶爾買些新鮮的玩意兒回來,雖是一個人,但也過得清閑。
古代的生活還是有些好處的。風景秀美,氣候适宜,人性逃不過狡詐奸滑卻也有可親可近之處。人的複雜在這裏漸漸平息了,簡單到一個眼神便能透露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蘇念傾将新買的獸香放進香爐裏,頃刻間青煙袅袅,一股馨香從爐中散發出來。她湊到跟前,閉上眼輕輕吸了吸,流動着的味道貼近她的皮膚,讓人覺得安定。
“你這幅樣子就像一個大煙鬼。”冷不丁的聲音出現,蘇念傾的睫毛動了動。
“你要知道,我在眠山待了八百年。”蘇念傾用簪子撥動着香爐裏的煙末,神情懶散語調空乏,“吸食靈氣,共飲山泉,白天到深山修煉,晚上在家裏彈琴,只有寒夜才能出去幹個兼職什麽的,連大煙什麽樣子都快忘了。”
“……是你說,要待一些時候的。”系統很委屈的說道。
“你當初只告訴我這個故事在古代。”蘇念傾頓了頓,“但你沒告訴我,這個故事涉及了,好,幾,千,年。”
“555555~我錯了!”
“那你把我調回去吧。”蘇念傾輕描淡寫道。
“啊?”
“不然呢,你當初只給了我故事的前半個部分,後面的都沒有,你讓我待在這兒幹嘛?”
系統小心地斟酌着語句,“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讓炸飛了,心情不好,在古代多待一段時間平複一下心境,我呢,回去給你找後面的故事……”
“嗯,一找找了八百年。”
“……蘇念……幫幫忙嘛……”
系統回去找的這個故事,名叫《斬情絲》。大約一千年之前,這片土地處于四分五裂的時期,到處都是戰火,到處都是死亡,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得道高僧虛清不忍看衆生受苦,自覺走出安渡寺,想為這亂世的苦難者減輕一絲痛苦。普渡衆生本是好事一件,怎料虛清後來遇到一女子,她本該投胎轉世,卻遲遲不肯踏入輪回。虛清與她幾回交涉,女子終于答應他,只要自己的屍骨能回到故鄉與家人一同安葬,便斬斷塵緣輪回轉世。回鄉的路途如此漫長,女子附在虛清随身攜帶的那把古琴上,一人彈琴一人跳舞,竟然心心相印,互生情愫。虛清不願背叛佛門,女子也不忍對方對自己壞了修行,于是兩人裝作不知,只等着承諾兌現生死離別,再不相見。
命運有時讓人措手不及。虛清與女子心有靈犀,而女子又日夜附身在古琴之上,一只大妖聽後十分喜愛,于是搶了古琴逃回山中。虛清為了心愛的女子,終是抛棄了倫理,只身進入大山,卻消失在其中的迷瘴裏。而失去了愛人的琴,悲鳴以後再不能發聲,靈魂飄搖,最後被人帶走踏進了輪回之道。
這是系統傳送給蘇念的前一部分的故事,一個十分悲傷的故事。剩下的之所以丢失,聽說是因為數據庫感染了病毒,将後面的故事修改了,數千年的故事,修複過程想必也是十分艱難。
“那麽,後面的故事呢?”蘇念傾垂下眼眸,輕聲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告訴你,這個故事是根據靈魂擺渡趙吏那段悲痛的愛情故事改編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難過。可憐的趙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