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間諜遇上女流氓
蘇念瀾是目送沈冰離開的。
上海的冬天,比年幼時在雲南過冬的那段日子要溫暖的多。只是那時還有個女人願意抱着她走街串巷,用凍紅了的手不停搓着她僵硬的手指頭,一邊用柔柔弱弱的聲音和她說,不怕不怕,很快就不冷了。蘇念瀾伸了手指出來,纖纖玉指,在太陽底下白嫩的出奇。她不是個善于回憶的人,此刻卻有些癡了。一旁的宮本很是驚奇,但他是個對漂亮女人很有風度的人,于是一男一女便站在門口,一個望着女人發呆,一個望着手指發呆。
最先回神的是蘇念瀾。她收回手,看着癡癡呆呆的宮本,笑的意味深長,“你傻了吧唧站在這兒幹什麽?”
宮本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蘇念瀾,過了許久好像才反應過來,“瀾,難道不是你?”
“我怎麽了?”
“……沒什麽。”宮本愁眉苦臉,片刻又眉開眼笑,“外面冷,我們進去吧?”
蘇念瀾心裏默默想,原來男人也是一種善變的動物。
宮本和蘇念瀾找了靠窗的位置,宮本笑言蘇念瀾是個特別的人,蘇念瀾拉窗簾的動作頓了頓,也應景的反問,“我哪裏讓你覺得特別?”
“敏感,警覺,和別的女人很不一樣。”
“就像第一次見面,你和我打了一架?”
宮本“哈哈”笑起來,笑完又覺得滑稽,撓撓頭發,盯着蘇念瀾面前的白色窗簾,“白色窗簾?”
“嗯,白的。”純白色,簡單自然。蘇念瀾轉回身,“喝點什麽?”
蘇念瀾和宮本坐在一起喝了幾杯酒,期間蘇念瀾對對方蹩腳的漢語大肆嘲笑了一番,宮本笑的很暢快,央求蘇念瀾教他漢語。蘇念瀾笑了笑,只是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
“瀾,我突然想起了!”宮本略微失望,眼眸一亮,突然站起來,椅子“刺啦”一聲,劇烈摩擦光滑的地板。
“想起什麽了?”蘇念瀾擡起腦袋看他,滿臉疑惑。
“那個小姐……那個小姐!”宮本拍拍桌子,“我在海關口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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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瀾臉色微變,脊背挺直,瞬間又扭轉臉,笑嘻嘻開口,“哦——我說你怎麽一直看着她,原來是這個原因?”
“不不,不是的。”宮本擺擺手,“我是說,她的背影,我在海關署見過的。不久以前的,有一、一場藥品走私,我……”
不久前,海關署查獲了一批藥品走私,日本警察和碼頭上的工人産生了紛争,等到紛争解決的時候,那批走私者已經銷聲匿跡了。據說,那批走私者可能是反政府者。也就是說,運送藥品的,可能是□□地下黨或國民黨。
蘇念瀾眼神一暗,“可是每天進進出出那麽多人,你怎麽能确定,你見過她?”
“我那天去巡查,有一個撞了我一下,他手裏有槍,蒙着面,不過我看到了背影。”宮本笑的驕傲,“我也是接受過訓練的,對背影的辨識度很高!”
“那你覺得……”蘇念瀾想了想,皺皺眉頭,像在組織語言,“沈冰是什麽人?”
宮本沉默了一會兒,眼中興奮的光也漸漸平息下去,糯糯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宮本,會不會是你看錯了呢?”蘇念瀾望着他,慢悠悠說着,“你沒有看到他的臉,只是看了一個背影,甚至連他的性別都不知道……”
“也、也許吧。”宮本不太确定的回答,“但我是不是應該告訴我父親?”
“不确定的事情,告訴你父親不太好吧?”蘇念瀾支着下巴幫他出主意,精致的眉眼裏閃過一分不耐,“你可能不知道,沈冰不僅是我朋友,也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如果你把這件事告訴你爸爸,大家都會很難堪的。”
“尤其是沈冰……她畢竟是我朋友。沒有根據的事情,不說出口還好,一旦你真的說了,可就覆水難收了。”
“你說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宮本張張嘴,“我從來沒聽你說過。”
“嗯,我想這個不重要。”蘇念瀾扣着桌面,笑吟吟看着對方,“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謊的,不過事關重大,我先幫你試試她。你就先保持沉默,你看這樣怎麽樣?”
宮本不安的搓着手心,抹了發膠的黑發在太陽的照射下顯得黑亮,映襯着他那張白到極致的臉,還有一絲絲不安在面上游移。
“喂,你不會是在怕你父親吧?”蘇念瀾站起來,彎着腰探向他,半個腰身仿佛要貼在對方身上。
“要是你父親不同意你娶我,那你怎麽辦?”
宮本猶豫的表情停滞了許久,整個人像突然被什麽法術定在原地一樣。他緩緩擡頭,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問到,“你剛剛說什麽?”
“……你說什麽?”蘇念瀾一愣,因為宮本剛才說的是日語。
宮本笑了笑,“我說,你……剛才、說什麽啦?”
蘇念瀾明亮的眼珠骨碌骨碌一轉,跳着坐回椅子,兩雙手摸着自己的臉頰,笑的無比燦爛,“你猜啊,你猜對了我就告訴你!”
宮本哄騙無果,最終只能答應蘇念瀾的條件,兩人促膝長談,蘇念瀾聊着聊着覺得無聊,拖着宮本到租界的店裏買了幾件旗袍。錢是宮本付的,連包車的錢也是宮本出的,蘇念瀾自認為受之無愧。匆匆忙忙之間,竟然又是一天過去。送走了宮本,蘇念瀾獨自踱着,再擡頭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沈冰的住宅門口。
蘇念瀾也沒怎麽想,提着手裏的幾個包懶懶靠在柱子上,擡起腿,然後用鞋尖輕輕磕門,聽到裏面問“誰”的時候,有氣無力的回答,“是我,開門。”
沈冰一開門,蘇念瀾就撲倒在她身上。沈冰推推她,沒推動。
“約會怎麽樣?”
“……嗯還好,狠狠宰了他一頓。”蘇念瀾靠着她,随她進了門。
“還有飯嗎?我都沒吃飽。”蘇念瀾翻了個白眼,随意坐在凳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踢着桌腿。眼神随意一瞟,看到桌子上放的幾包藥粉。蘇念瀾把它拉到自己面前,輕輕嗅了嗅,沖正端着盤子的沈冰問道,“你生病了,買了些什麽?”
沈冰把盤子放在她面前,低頭看了眼蘇念瀾,慢吞吞開口,“我沒生病。”
“那你這是?”蘇念瀾不解。
沈冰嘆了口氣,“治宮寒的。”
蘇念瀾一愣,抓着丸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跟着沈冰又重複了一次,“治宮寒?”
“嗯。”沈冰輕輕點頭。
“給我的?”蘇念瀾脫口而出。
“你說呢。”沈冰只是給了她一個眼神。
蘇念瀾“呵呵”笑起來,把嘴裏的丸子囫囵吞下去,一邊吞咽一邊去摸角落裏的布袋,從袋子裏抽出一條圍巾。紅色的,格外喜慶。
“給你買的。”蘇念瀾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圍巾的一角,把圍巾遞給沈冰。沈冰猶豫了一刻,接了過來。
“對了,最近你去過碼頭嗎?”蘇念瀾舔着嘴唇,“宮本今天和我說,他在碼頭見過你。”
沈冰撫摸着圍巾,把圍巾圍着脖子繞了一圈,語氣中的含義未盡,“碼頭?我去那地方幹什麽,我看他是眼神不怎麽好吧。”
“我也這麽說的,不過你知道,宮本好歹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人,而且他說,他對人的背影很敏感。你想啊,我當初就是因為背影才被他找到的。”
沈冰點點頭,“我對宮本先生的能力很欽佩,不過我确實沒去過這個地方。”
“我和他約好星期三去咖啡廳喝咖啡,你要不要去?”蘇念瀾仿佛沒聽到,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
“你和他約會,我去幹什麽?”沈冰反問。
“下午一點,如果願意過來的話,你過來找我就好。”蘇念瀾狀似不經意開口,“宮本最近總往特高課跑,人又不可靠,什麽話都愛往外說,我有時真覺得他不像個日本人。”
“但他終究是個日本人。”
“對,你說的對。”蘇念瀾贊成似的點了點頭,“其實我也不怎麽喜歡日本人。”說完無奈的攤攤手。
沈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低頭收拾盤子去了。
當晚,蘇念瀾是睡在沈冰家的。沈冰呼吸均勻,好似睡得很熟,蘇念瀾起初只是淺眠,翻來覆去幾下,不知怎麽抱住沈冰的腰,手心處的微微一顫讓她猛的驚醒,這時蘇念瀾才明白,原來沈冰的熟睡不過是在假裝而已。這一發現讓她略微吃驚,卻很快釋然,有意思的是,在沈冰不自覺反抗她的親近的時候,蘇念瀾反而覺得困意上頭,整個人不受控制的疲倦起來,上下眼皮不停打架,竟然就這麽暈暈乎乎的睡了過去。
沈冰睜開眼,橫在腰上的手,湊在耳邊的呼吸,還有蘇念瀾白天裏說過的話,好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在黑暗裏将她禁锢。不停地收縮着,好似就要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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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瀾是周二接到楚非愚的電話的。不出所料,男人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能聽的不能聽的都一溜煙冒了出來。蘇念瀾知道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往日裏,楚非愚總會因為那麽一點可恥的同情心或是血緣關系對她保留一絲絲情分,再加上她暗裏為他做了不少事情,他倒也沒怎麽真的為難過她。可是這次,宮本一家的電話打到了楚非愚的家裏,請楚家父子商量宮本一郎的婚事,直接導致楚非愚對蘇念瀾态度的反轉。
“家裏從上到下都是僞政府的人了,你他媽的還上趕着做日本人的兒媳婦兒是吧?”
蘇念瀾拿着電話,邊抽煙邊聽楚非愚的訓誡,等對方氣理順了,她才慢條斯理的開口,“楚非愚,你忘了?我本來就是日本人。”還沒等對方再說話,她已經把電話挂斷了。
周三她如約去了日本人開的咖啡館。下午一點,人并不是很多,店員和客人都有些疲憊和無神。蘇念瀾要了杯不加糖的咖啡,苦澀的味道讓靈魂都蘇醒過來。
“瀾,我想了想,海關署的那件事,我還是和父親說一聲吧!”宮本坐在她對面和她說。
“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和他說說也無妨。”蘇念瀾笑的很溫和,“你決定就好。”
宮本不好意思的看着她,“瀾,你真是個偉大的女性。”
“我偉大?”蘇念瀾嗤嗤笑着,“我覺得我更加适合善解人意這個詞。”
正笑着,咖啡廳的二樓傳來了一聲槍聲。像是平地一聲雷,炸開了所有僞裝的平靜。
砰,砰,砰。
蘇念瀾回頭看着窗戶,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臉。年輕,嬌俏,妖嬈,還有化不開的冷漠與麻木。
作者有話要說:
手機被偷了……然後,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