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網紅時代說愛你
安漓常聽別人說一句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那時就覺得荒誕,我們如何知道,那個人是你的命中注定,還是你的人生過客?
她的身體裏流着商人的血,但她的靈魂一直游走于卑微和拙劣之間。她本該和安凜一樣,精明,狡猾,不輕易交付真心,也不去那麽容易地相信和感動,這才是合格的商人。她本該是那樣的,但她終究不是。
只因她偷了一個人年輕的生命。不僅是身體,還有她的記憶,她的感情,她的生活。
念恩離開得有些匆忙。起碼對于安漓來說,她走的太急了。如果生死有命不能改變,能不能讓她把最想說的話說完?
可是,又該說些什麽呢。
她打開盒子,望着盒子裏的戒指發呆。
念恩,不要離開我。
念恩,我是江離。
念恩,對不起。
念恩,我愛你。
她想了好久,好像走進一條窄而細的幽深胡同。無數種可能,無數個對話,仿佛有很多很多要說出口,卻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心裏莫名浮起一絲無法言說的羞恥感。她其實最想對她說,念恩,我們結婚吧。
雖然到現在都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只要一想到,你是屬于我的,就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再可怖。流言沒那麽重要,屬于安漓的人生軌跡也沒那麽重要,生命中最可貴的事,就是與所愛之人相守到老。早上一起起床,替對方擠好牙膏做好早飯,相互告別去上班,下雨時為對方打傘,天冷時給她準備外套,兩人吃過晚飯就到外面散步,或者可以養一條活潑可愛的小狗,一家人經常在一起,度過每個平常的夜晚。她會記得她的生日,她們的結婚紀念日,以及大大小小有着紀念意義的日子,願意理解、包容她,不管發生了什麽都去相信她。同樣地,她知道自己也被深深地愛着。每一天她愛着對方的時光,也是自己被深愛的時刻。
也許,這樣的愛情沒辦法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但她學會了先去面對自己的感情。要去正視和審視自己的內心,然後抓住哪怕只有一絲絲的機會去實現它,以飛蛾撲火的姿态和破釜沉舟的決心,毫不吝啬的愛着一個人。
愛情并不是如想象之中的那樣簡單甜蜜,其中必有泥濘和荊棘。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愛情本身的虛僞才拒絕念恩,到最後才發覺,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愛需要付出,而被愛是享受,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一邊拒絕一邊貪戀着對方給予的溫暖。
如果能早點發覺,是不是就不會彼此錯過。從十年之前直到現在,她們陰陽相隔,甚至再沒有機會說出那些隐藏在內心的情愫。她太害怕,害怕第一次鼓起勇氣去愛一個人便遭遇失敗,卻忘記了那個人是如何全心全意的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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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恩何其無辜,而江離又何其幸運。
門在此時毫無預兆的打開。安漓沒回頭,只是合上了鮮豔的戒指盒,然後猛的吸了一口剛剛點燃的煙。很嗆,卻能讓人清醒。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鄭鋒只是站在門口,他穿着黑色的西裝,黑色皮鞋,棱角分明的臉上不複曾經的玩世不恭,而是讓人看不透的漠然。他沒等安漓回答,就已經再一次開口說出了答案,“蘇念恩要火葬了。”
安漓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點點頭,只回答了一個字,“哦。”
“不去見她最後一面嗎?”鄭鋒又問。
“……最後一面?”
“對,最後一面。”
“我去見她,她會不會不高興?”
安漓抓着盒子走到門口,把盒子遞到對方眼前,用呆滞的目光望着他,“很久了,她都不和我說話,連夢裏都見不到她。”
鄭鋒掃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你送她的。”
“是一對兒。”安漓的聲音低下去,“她以前只送過我一只。”
“安漓,你是愛她的,對嗎?”鄭鋒突然問她。
“是,我愛她。”雖然這樣的坦白,實在太遲。
“那麽念恩呢?”
“……她大概,只會恨我吧。”
“她既然恨你,又怎麽會接納你,和你做朋友?”
“那是因為……我……你不懂……”安漓嘆了口氣,不知該從何說起。
鄭鋒的眼底漫過淡淡的憐憫,“安漓,其實不懂的是你。她從來沒有恨過你,她愛你,甚至可以超越一切。”
“她怎麽會愛我呢?”安漓苦笑着搖頭,“她愛的,只是那個十年之前的江離,沒有讓她遭受不幸的江離。”
“但她更愛的,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安漓。”鄭鋒靜靜的看着她,緩緩說道,“不管你是誰,她愛的人從來沒有變過。”
“安漓,她知道你是誰,一直都知道。”
“蘇念恩不會因為你是安漓就放棄愛你,她只是不能再愛你了。你明白麽?”
安漓一愣,手裏的煙掉在地上。
“是……愛我的?”
“我才不相信呢……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這樣說着,手卻越來越緊。
“可是她,本來就是個傻子啊。”
“江離,去和她告別吧。”
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一切都還不遲,因為她愛你,你也愛她。
“你……”
鄭鋒的話終是沒有說完。安漓推開他,跑了出去。迎面而來的沉舟被狠狠撞開,鄭鋒順勢扶住他,看着安漓急匆匆跑下樓梯。
“她還沒穿鞋。”沉舟上前把落在地上的煙頭掐滅,皺着眉頭說道。
鄭鋒莫名笑起來,“我們開車過去,安排她們見一面吧。”
沉舟盯着煙頭,突然想到一年以前,安漓也是這樣推開他,于是她和蘇念恩相遇。而現在,他又一次被推開,卻是因為她們的告別。也許命運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他以前不相信,如今卻有那麽一點點理解,為什麽大家都相信緣分。因為有的東西,你真的祈求不來。
一個人奔跑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是什麽感受?
安漓突然發現,她路過的每一個人,身邊都有那麽一兩個陪伴的人。他們在一起說說笑笑,看起來并不孤單。而自己卻像一個瘋子披散着頭發,形容枯槁地奔游于他們的間隙。
她光着腳跑在有些硌腳的路上,此時才知道,原來看起來平坦的道路并不如想象之中的安全。速度成全了她,快速奔跑讓她感受到風的溫度,手心處的汗水浸濕了盒子表面的柔軟的絨毛。她知道,她即将面對的,是一具冰冷的不會說話的屍體,愛人的身體會在這一場焚燒裏完成最後的祭奠。
那一條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蘇念恩和自己相處的點點滴滴,想到她對自己溫柔纏綿的目光,想起她每次被自己抱着都會小聲喊她“小離”的樣子。是,蘇念恩都知道,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即使相差了十年,作為江離自己的那些小習慣從來沒有改變過。或許自己才是最自以為是的那一個,連鄭鋒都能察覺到的事情,蘇念恩又怎麽可能沒發現呢?說到底她還是愛着她,所以才接受自己這樣荒誕而可笑的回報,哪怕心裏受了委屈都不會說出來,只是為了讓自己得到安慰。蘇念恩太傻,她一直都這麽傻,可是遇到她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傻有多可貴。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直至大腦完全放空。只知道要到的那個地方,有一個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她沒有選擇,只能不住的奔跑,她有太多想說的話,一定要親口說給她聽。
辦理火化的人并不少,失去愛人或親人的那些人的臉上浮現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和頹唐的神氣。她在獨立的停屍間裏看到蘇念恩。這是第一次,如此零距離地接近死亡,也是如此親密的看着蘇念恩。
房間裏只有蘇念恩和安漓。化妝師化的用心,蘇念恩看起來很有精神,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安漓彎下腰,像以前一樣伸出手,手指靜止于鼻下,對方卻早已沒有生氣。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會泣不成聲,卻只是覺得悲傷和莫名的解脫。也許鄭鋒說的對,她只是想着留住她,卻從來想過,念恩在這幾年裏遭遇了什麽。如果一個人不能對生存做出選擇,最起碼應有權利決定自己的死亡。她已經為愛情付出了太多,不應該連離開都不受祝福。
只是還是有那麽一點不舍。這麽好看的念恩,這麽溫柔的念恩,從此之後,只能變成一堆白色粉末,孤孤單單躺在一個盒子裏,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變成這個世界上沒有感覺和情感的物質。她想念她時,她再也不會知道,不論她為她哭的肝腸寸斷還是有朝一日她另結新歡,她都不能知曉。她能等到下輩子嗎?
太慢了。假如下輩子,她忘了自己該怎麽辦?
“念恩,念恩……”她低下頭,嘴唇輕觸對方的額頭。從額頭一直向下,親吻她的嘴唇和下巴。冰冷而陌生的氣息,宣示着一個生命的離去。那個人是她的愛人。縱然她曾經說過,她會好起來,也不過是個脆弱的謊言。
“蘇念恩,我是江離。”她開口說道,聲音艱澀難聽,有些空蕩的房間,越發寂寥。
“……突然不知道要向你說些什麽。”安漓拿出戒指,跪在地上,銀色戒指在昏暗的燈光下流轉着別樣的光芒,“念恩,我們結婚吧。”
她把戒指套上對方的手指,又将另一只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握着她的手,臉輕輕貼着她的身體,“你會回來的,是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回來了,一定要回來找我。我會等你,像你等我一樣,一直等你。念恩,不管到哪裏,不要忘記我,陪着我,別離開我。”
“念恩,我也愛你。”
“再見。”
命運原本就是一個圈。如果不是為了蘇念恩送給自己的那枚戒指,她們的人生也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江離在一場火中獲得新生,蘇念恩便在另一種意義上的火中離去,那枚引導兩人的戒指,終于由一只變成一雙。
那一天是星期天,她從殡儀館出來時正是傍晚。她不想松開那個盒子,雖然那個盒子的出現代表着,有一個人真正離開了自己,但她還是抱着它,一個人走在僻靜的江邊。江邊的風很大,頭發攔住眼睛,眼淚在那一刻流出。她抱着盒子蹲下,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落在上面。風一吹,印出幾道淚痕。
念恩,從此,我又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爛尾了,又爛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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