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網紅時代說愛你
我也曾經對自己說,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很多地方的雲,卻只愛過一個人,一個正當年紀的人。
蘇念恩已經習慣了死亡,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休克,昏迷,高燒,有時身體抽搐,痙攣,嘔吐,披頭散發,大小便失禁。身上要插着各種各樣的管子,躺在床上就能聽到儀器發出的尖銳聲音。醫生來來回回走動,嗓子裏好像放了一個木塞,永遠沉穩壓抑。某一個時刻,突然清醒過來,看到明亮的燈光,像是靈魂深處不會熄滅的生息之火。有很多想說的話,可是回憶在大腦裏一閃而過,斑斑駁駁。
她看到很多人,看到醫生手裏冰冷精致的手術刀。那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夜幕深沉,窗外荒蕪。死亡是歸宿,理應平靜接受,也許沒有下一世,大腦裏的記憶會随着身體的毀滅而消失。幸福,或是不幸,都只是埋在土裏的秘密,沒人能知道。也不會主動提起。
當你面臨死亡的時候,你會想到什麽呢?蘇念恩盯着醫生的下巴發呆。她突然想到一個詞,理想。這詞,遙不可及,荒誕不經。可是蘇念恩不得不面對自己,于死亡邊緣行走的自己,确實想到了理想。
江離的理想是做一個有錢人,可以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度過自己的後半生,她不需要男人,也不需要依靠,金錢才是她畢生的追求;鄭鋒的理想是做一個卓越的醫生,克服種種難題,救死扶傷,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又一條寶貴的生命;蘇念恩呢,以前并沒有什麽理想,或者說,江離才是她的理想。現在,她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也許下一刻,她就會停止呼吸。很多未說的話,未做的事,如果再不說再不做,大概再也沒有機會。
醫生将蘇念恩推出手術室,歷時十三個小時,将她從死神手中拖回。安漓眼眶通紅,不眠不休,等到蘇念恩回來的那一刻放聲大哭。所有的恐懼和自責在此時發酵變形,形成誰都無法預料到的感情。連蘇念恩自己都不會想到,死亡帶給安漓的震撼,甚至超越了愛情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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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恩從重症監護室轉回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小容剛剛離開,安漓和鄭鋒結束了僵持不下的通話。按照蘇念恩的意思,這件事本來不應該告訴鄭鋒,可是紙裏包不住火,鄭鋒和醫院方面本來就有聯系,就算安漓幫她隐瞞,還是沒有瞞過對方。得知蘇念恩轉危為安,鄭鋒打電話破口大罵,于是寧沉舟加入混戰,幾個人各說各話,常常不歡而散。安漓是不希望鄭鋒回來的。用蘇念恩的話來說,她不想做別人的絆腳石,哪怕她曾命懸一線。而對于安漓來說,她只是不想讓蘇念恩覺得,她是鄭鋒的絆腳石,即使她确實不是。反觀鄭鋒,他很瘋狂,将蘇念恩的病危全部歸于安漓和寧沉舟身上,這很不講道理。
可是安漓知道,愛情本來就不需要講道理。
安漓推開門,凝視着沉沉睡去的蘇念恩。離別之前她不會想到,第二天看到的會是一個瀕臨死亡的蘇念恩,她也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她沒有推開門,蘇念恩會不會無聲無息的死在自己的床上。她不能再繼續想下去,這樣的猜想讓她窒息。
習慣性的探着對方的鼻息,看到她微微起伏着的胸口,安漓想到幾天前主治醫生對蘇念恩的病情分析。他說,念恩的腎髒正在衰竭,除了做手術沒有別的方法。心髒,肝髒,腎髒,需要像替換零件一樣統統清除更換一遍,可是她的身體情況,無法承受這樣的修複手術。不做手術,會死;做了手術,還是會死。那一刻她突然體會到,蘇念恩嘴角那抹很淡卻讓人琢磨不透的微笑。是留戀,也是無能為力。每日都在微笑的蘇念恩讓她忘了,多年前她很內向很害羞,其實從不高雅淡然,她唯一的勇氣和炙熱全都奉獻給自己,毫不保留,不留餘地。而她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她自以為是的愛情,經不起時間的磨砺。
事實證明,她錯了。
蘇念恩睜開眼,眼珠動也不動的盯着發呆的安漓。她看似在看着自己,其實思緒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蘇念恩有些自嘲的想,那大概就是愧疚吧。因為愧疚,所以一次又一次無條件的包容着自己,只是因為她陪她死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念恩,好一點了嗎?我幫你叫醫生。”看到蘇念恩醒了,安漓蹲下和她說話,因為太緊張,雙腿跪在地板上都沒有發覺。而蘇念恩由于視線問題,也沒發現對方其實是跪着的。
“現在很好,沒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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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叫醫生,再檢查一下,不會疼的,你等一下。”安漓還是堅持給她叫了醫生,直到确定身體無恙,安漓提着的心才又一次放下。
“阿漓,我有話想和你說。”蘇念恩有些費力的喘息着,臉上露出久違的真實笑容。
“什麽事兒?”
“我想,寫一個劇本。”
安漓愣了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你想寫什麽?”
“一個,愛情故事吧。”蘇念恩思索着,垂下眼眸。
“你現在還病着呢,以後再說好不好?等你好了,寫什麽故事都行。”
“可是阿漓,我快死了啊。”
我快死了啊。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還可以欺騙自己,曾經的那個自己,已經随着你的消失而死去,不論疾病還是死亡,我都可以坦然接受。可是有一天,你出現了。你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倔強女孩兒,再也不用打拼,再也不用那麽辛苦,不用每天吃着泡面黑白颠倒,不用抹着幾百塊錢的劣質化妝品,不用應付不同性格男人的追求和女人的謾罵。江離已經死去,在九年之前,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是安漓。
而我,只是一個不會行走的廢人。當你大步走在人海裏的時候,我注定被留在角落,縱然我的愛情故事可以讓無數青年男女痛哭流涕,然而我的愛情,終究無疾而終。
“我是,注定會死的人,也許只是時間問題。明天,或者明年,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我以前學過編劇,想要寫一個劇本,自己做導演……去……去拍一個,我自己的電影。”
“念恩你自己亂說什麽呢!什麽……別說了好不好?”
“阿漓,你來幫我好不好?”
蘇念恩抓緊她的手,青色血管突起,雙手慘白,猶如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我們一起來完成它吧,一部,很好很好的,讓所有人都心動的電影。”
請陪着我回到過去。那一場大火之前,我還愛着你,深深地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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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鋒趕回國的時候蘇念恩已經出院了,作為妥協的條件,蘇念恩答應了鄭鋒的要求,承諾會在電影完成之後進行第一次修複手術。而在此期間,她會好好調養身體,為手術做好準備。固執如蘇念恩,偏執如鄭鋒,這是兩人可以做出的最大讓步。
蘇念恩寫的劇本叫《葬愛》,文筆流暢,如行雲流水,兩個女生的故事,從二十三歲那一年娓娓道來。即使每天要去做檢查,喝藥,保證充足的睡眠,蘇念恩依舊在較短的時間裏寫完了劇本。原因無他,她所寫的,無非是蘇念恩和江離的舊事,從相識到生命結束,那些點點滴滴早已融入骨髓,再也遺忘不了。鄭鋒看過劇本沉默許久,他扔下它,看着蘇念恩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一句話,“念恩,她已經死了。”
他從七年前調換職位成為她的主治醫生,後來變成朋友,兄長,同居對象,午夜夢回,總是想起她被送上救護車的場景,那時她才二十五歲,卻像瘋了一般攻擊着所有的醫護人員。他從沒想過,一個失去雙腿的柔弱女子會迸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之後有一天她問他,“被火燒死的人,是不是死了以後都很難看?”他第一次不敢回答她,也是第一次,開始認真對待這個從火海裏逃生的年輕女人。一晃将近十年,他們從來不提江離的名字,她像是雜草一樣無比堅強,可是死亡終究不可抵擋。十年,這已經是個奇跡了。但奇跡永遠不可複制。就像蘇念恩愛上鄭鋒的這個奇跡,永遠都不會發生。
“鄭鋒,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愛情在死亡面前的渺小,可又是因為渺小,才能有不可抵擋的魅力,就像你教過我的那首鋼琴曲,如果肖恩沒有潛入海底,他怎麽會發現二十年前失蹤的沉船并且以此作曲,然後震驚了世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別人知道,我來到過這個世界,我愛過一個人,雖然我的生命很短暫,但這一世,我沒有白來。”
我只是希望,在我死後,她能記得我,就像蘇念恩記得江離一樣。一年,兩年,三年……直到她死去。就算不是愛情,只當她是朋友,生生世世忘不了她,她也心滿意足。
劇本寫好後開始找演員。蘇念恩挑的這兩個主演,都不是出名的影視劇演員。她找了兩個網紅,一個叫季潔,另一個叫宋潋。這一消息傳出的時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此前并不是沒有人請網紅拍戲,但大多數不是主演,而蘇念恩一次就用了兩個網紅,還是名不見經傳的那種,引發了人們的各種猜想。網友要求換掉主演,可是蘇念恩并沒理會。出資方是安漓,副導演也是安漓,她沒有換演員的必要,更何況,她們再合适不過。
是的,再合适不過。安漓不得不承認,蘇念恩說的是對的。也許沒有人能和蘇念恩一樣,如此深刻而敏感地看穿那個曾經的安漓。當宋潋出現的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活着的另一個自己。原來,蘇念恩從來沒有忘記過。安漓和江離,她從來都看得分明。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這部電影成功了,爸爸以後不攔着你,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但是,如果你失敗了,乖乖回家,該管公司管公司,該結婚就結婚,再也不能和蘇念恩聯系,你答應不答應?”
“我答應你。”
安漓回想着父親的話,望着努力給季潔講解劇本的蘇念恩,低頭在劇本上寫了兩行字。
“那個,蘇小姐,這麽改能行麽?”
“……我說行就行。”
念恩,從此以後,我會給你很多喜劇,她們都是歡喜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睡覺睡覺,感謝各位支持,心裏感激。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