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冷靜點,顏淵,你想死在這裏嗎?”相柳厲聲斥責。
對了,這人總是這樣,把他當做小孩,從不正視他。
從以前到現在,這個人對自己到底意味着什麽呢,年少時的仰慕,成年後的追逐,到最後的仇人,那現在是什麽……
一直一直,追在這個人後面,無論何種緣由,而這人,總是雲淡風輕的,害得他經年妄想,一朝成狂!
相柳用力抽出被顏淵壓制住的手臂,摸了摸脖子後的傷口。
被這死小子咬了一口,肉差點被咬下一塊。現在自己元神可是和這幅肉身一體的,痛得真真切切,若不是情急之下在顏淵胸口施咒,估計他倆該被卷進靈犀旋渦了,那可不是說着玩的。
“那時候不告訴你,是想你能有個活下去的目标。”
失去了至親的父皇母後,又被兄長逐出了族的剛剛成年的顏淵,在諸神黃昏的混亂中活下來,實非一件易事。
那孩子,那時候,萬念俱灰,一下從雲端跌到泥潭低谷,又從未受過挫,讓他有個複仇的目标,支撐着他,熬過那段最痛苦的時間,也唯有如此了。
耳邊是潺潺流水聲,有木葉的清香。顏淵慢慢睜開眼睛,頭下枕着的東西略略有些咯人,伸手去摸時,入手溫潤柔軟。顏淵一震,瞬及坐起了身。
那是…相柳的腳……
顏淵這一生,姬妾雖不多,美女膝枕确是枕過不少。沒有一個像相柳這般……咯人。
只是沒有想到,堂堂風流神王,一代神族戰将,腳卻……不盈一握。
昏睡前看到的真相猶在眼前,不過顏淵從來不是拒絕承認的笨蛋,事實已定,那麽就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夜色如水,相柳靠在一棵樹上,風中傳來清脆的鈴聲,顏淵順着相柳的視線望過去。
簾幕低垂,燭影搖曳,有一席紅影站在榻前,筆直的身形像是一把出鞘的劍,銳氣逼人。紅衣人右手緩緩摘下頭上金冠,一頭如墨黑發瞬時披散下來。
火紅的浣衣褪下,白色裏衣勾勒出矯健柔韌的線條,慢慢伏下身去。蜿蜒在黑色發絲包裹的,是火王熱烈纏綿的吻,吻在塌上人的唇邊,輾轉吸允,十指交纏相貼,是無間的親密,貼着的溫暖。
只是一個吻,就完全點燃身體的熱度,兩人相擁翻滾在柔軟的塌上。
夜風送爽,吹開紅色的簾幕,照見床上人無雙的容貌與入骨的冶豔。
風情萬種。
紅影向後仰去,身體彎折成一個撩人的弧線,細長的脖頸妖嬈出獻祭般的弧度。而沉溺在這弧度之中的人,有一雙冷酷的眼,即使在這樣的□□中,依然不見溫度。
“夜焰,爽嗎?”冷冷的華麗的聲音,是獨屬于雲凜的一貫。
絢爛光影中,眼花缭亂一片的陸離紛亂,置身雲巅融在火裏水深火熱抵死纏綿的混沌。
金獸香爐中香氣缭袅,好似流到了幻影外的兩人身畔。
“看呆了啊。”
耳邊傳來低低的調笑聲,顏淵方自從眼前的旖旎中回過神來。
“火王和雲凜,他們……”
鳳凰一族的長子和龍族的三皇子,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然有這種關系……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相柳拍拍顏淵的頭,換來後者瞪眼警告,卻渾不在意。
“早知道他們有一腿,卻沒想能看到……”
“你居然知道,真是不簡單啊。”相柳露出贊許的眼神,換來顏淵的不屑。
“走吧,不是要找你的江流嗎?”
向前邁出的步子被止住了,一只手被顏淵緊緊抓着,“所有的事是我的錯,出去之後,向你請罪。”聲音是難得一見的低沉壓抑,似乎帶着苦澀。
“好。”是該算算這筆亂賬了,他相柳從來不是悶頭吃虧的主。
“你口口聲聲說的江流究竟是什麽人? ”記憶中從未聽過有這麽一個人物,卻被顏淵心心念念,不惜闖入靈犀之間也要尋找蹤跡。
“是我的救命恩人。”被逐出族後,唯一一個肯善待他的人。諸神黃昏的數千年之中,兩人相依相伴,早已是如同骨血一般的存在。
可以說,沒有了江流,顏淵便不在了。
“我想找一個人,那個人曾在薄暮中站在屋檐的一角把頭向後仰,風吹落他的發帶落入我手,從此就放不下了。”
前世的顏淵對顧雲景說過,不知為何此時記了起來。
“他是你心中仰慕?”
“我也不知。”顏淵的聲音有些困惑,相柳聽見低低的笑了出來,只是笑得并不好聽。
“好了,我試着搜尋下。閉上眼睛,想着你的救命恩人。”
相柳說着,牽過顏淵的手,心下默念,不一會兒,一扇門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推開吧,你想找的,就在裏面。 ”
顏淵看着眼前的門,遲疑了半晌,深吸口氣,推開。
三千木葉下,暗黑無邊裏,錦衣而行的翩翩公子,手中燈盞照亮如畫眉目。
閑來垂坐柳岸白堤,卻是別有一番灑脫。推開一扇門,像是推開無邊夜色一般,一颦一笑皆入畫,這江流,倒是個妙人。
如果自己結識他,一定很投緣。
只是諸般此刻看來,不覺有些羨慕呢。
樹下舞劍的翩翩公子,在一陣風吹來後,像是空氣一般消散無形了。
顏淵看得癡愣,相柳微微皺眉。
“這是……”
“幻象,江流不是本體,是有人幻化出來的□□,怪不得你找不到。”
“幻象……”顏淵口中低喃,越發紊亂起來,好像一切在踏入靈犀之間時,都亂了,所有的,都不再是他認知的模樣。
仇人不是仇人,恩人只是幻象。過往的一切在他腦子打碎重建,帶來混沌般的不真實。
“是誰……”顏淵的聲音低低的,相柳還是聽見了。
“這就要你自己去尋找了,此人照顧你千年,最後消散,本體可能早已灰飛煙滅,分體才會消散。”
“我承諾你的事已經做到,青帝記得答應我的事。”
顏淵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整個人癡癡的站在那裏。
而相柳在看見他身後時,倒吸一口氣。
停留太久加上顏淵的情緒波動,還是引起了靈犀的震動。旋渦瞬間席卷了兩人,兩人在漩渦中翻轉沉沒,唯有手腕的法帶緊緊拽住彼此。
“外面的陣勢已經發動,只需要裏面的助推就可以出去。”在旋渦的間隙相柳對顏淵道,顏淵總算回神,抓緊手上的法帶,點了點頭。
然後他看見相柳搖了搖頭,解開了手上的法帶:“只能出去一個,你知道的。”
“不,跟我一起出去。”顏淵緊緊抓住相柳,目光裏帶着堅定。
相柳苦笑了下,眉目中帶着嘆息:“顏淵……”目光中似掙紮着千言萬語,最後都化為一聲嘆息。
然後,顏淵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相柳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顏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們……會再見的。”在他失神之際,相柳松開了顏淵的手,轉身被吞噬入靈犀旋渦中不見。
手中的溫暖瞬間消失,顏淵伸手去抓,卻被相柳的反震之力一點一點推離,陣勢發動,一線白光牽系靈犀之間和虛彌海,牽引着他離開。
昏暗的虛彌海,此時卻被照亮如白晝,靈犀風暴嘶吼席卷着,像是要吞噬一切。而林海的邊緣,顏淵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裏。
相柳的聲音似乎猶在耳邊,最後那句像是魔咒一般回旋。
曾許下的,虛假的誓言……
曾經的顧雲景信了……
相柳他信了。
那種虛無缥缈的空妄。
陰霾散去,陽光普照,一日四季的虛彌海春暖花開,紛紛梨花如雪白,滿地殘香。
那個在豔陽天下,輕嗅微風的男人,又一次消失在他眼前。顏淵失魂落魄般躺倒地上,漸漸看不見一切。
醉入夢中卻聞梨花香,依稀故人魂歸來。
雨,一直在下,亘古不變,從洪荒初始,從未停歇。
萬年前,合間撫額,風含煙息,小小的顏淵靠在相柳膝頭睡得正香。
七千年前,萬丈雷霆下,血洗衣衫的人,轉身淺笑向他伸出手。
他伸出瘦小的少年的手,握住了那個人的手。
三千年前,扶桑山上,寒光一劍,裂開那人紫紅長衫,血紛飛如蝶。
忽而天上人間,□□滿園,綠柳山莊,雨夜當花剪燭。
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
顧雲景折扇一搖,利落的轉身,幻化翩翩蝴蝶飛散枝頭。
斑駁宿野,驟雨落。
落日橋頭,九州同一月,天涯共此夜。
穿過千萬年風霜雪,過往襲心頭,惘然回首,幡然如夢。
桃李春風一杯酒。
人間冬已逝,春而來,流年難停,浮生未歇。
而那人給予他的念,飲盡忘川也難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