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秋凝的枯萎,是他絕沒有想到會那麽快的來臨。而答應秋凝的請求,是他能為這個溫婉卻堅定的女子唯一能做的事。
印華攜秋凝隐寂之後,諸神黃昏到來了。
萬年和煦的神界,一場風雪冷了半個神洲。還未及緩和,驚雷中震碎幽夢,神界割裂。然後,就是蔓延了七千年的被稱為血色黃昏的諸神之戰。
被封印的洪荒巨獸掙脫了禁制,肆虐在七海八荒,神洲大地一片陰霾恐怖。
軒轅之丘繼承了印華帝位的華軒死在了族下叛亂中,北冥宮數次易主,就算在泰坦巨蟒雷霆襲擊中,他們依舊默契的彼此熱戰中。
南邊的廣栗之野,夜焰火速鎮壓了族內的騷亂,在荒月火湖內一舉斬殺帝江,是整個神洲唯一一片相對和平的地界。
而在碧水之淵,水神九宸在斬殺逆戟鯨中被吞噬,其長子和次子争奪帝位,各分一派。
血色黃昏蔓延了七千年,那場經年劫難中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無論哪一方,死傷無數,殘存下來的,奄奄一息,再不複往日風采。
唯一令相柳驚訝的,是雲凜。
龍族三皇子,既沒有參與到神位之争中,神洲之地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卻偏偏笑到最後的是他。偷偷聯合了軒轅之丘、碧水之淵與廣栗之野的所有附屬部族,在龍族兩位皇兄鬥得兩敗俱傷之際,以雷霆手段,迅速解決了兩方。
在九宸死後,主動要求進入什剎海,為父皇祈福。什剎海一旦進入,非超越歷任水神之力,是決計無法出來的。
相應的,那裏有神洲之上,所有神族夢寐以求的東西:最完整的上古陣法,最詳細的法咒知識,最威力通天的禁術……
沒有誰會想到,雲凜竟然會從什剎海中出來,那個只進無出的地方。
再然後的一切,都落入他的掌控。在最後陪伴重傷的夜焰時,夜焰曾多次對着東南方的碧水之淵蹙眉。
“那個人殺了我,只是時間問題。”那時的夜焰這樣對他說。那時的相柳,總是想着,總算有自己在,夜焰不會太慘的。
卻沒想到先被殺的,卻是自己。
而夜焰呢,數千年之前,早已被淩遲在碧水之淵。
聽到桡棠講那些,自己沉睡時發生的事,總是不真實的,隔紗籠霧,是另一個空間的故事。
确是在混沌之時的睡夢中,感受到從千年中萬裏疆界外傳來的心痛。
朦胧細雨中,相柳一身白衣,撐着一把紙傘。
“這個陣法,是保證我能回來的,你就免了。”
顏淵站在虛彌海的樹林前,依稀是初見時模樣,白雪覆枝頭,遠遠延伸到小徑盡頭。
只是路的兩旁,再沒有了蝴蝶花燈。月色依舊皎潔,雪花冰涼徹骨,卻沒了去觸碰的欲望。
虛彌海沒有一滴水,有的只是無間木葉,而虛彌海的深處,是所有人渴望又懼怕的所在。
那裏有無間夢靥,也有至上之樂,你所有想見的、不想見的,都可望見。若是迷失在靈犀之間,便再也回不來了。
昔年空華上神曾入虛彌,千年之後返回。卻是元神耗損,修為零丁,若非其弟相柳拼死渡命,早已灰飛煙滅。
“這些年,神洲八荒我已探過數尋,均不見江流的身影,唯一沒有到過的,便是這靈犀之間了。”顏淵看着林中漸起的雲霧,低喃道。
“你倒是癡心不已呀,真想見見這江流是何方神聖,勾得你這般神魂颠倒。”相柳嘲諷的翹起一側嘴角。
顏淵眼神暗了暗,終究忍了下去。“記住,幫我找到他,空華才有活命的可能。”
自第一次見他能自如穿梭虛彌海時,顏淵便有這個打算了,利用他找到江流,他也就這點價值了。
一根絲帶,一頭系在相柳手腕,另一頭,則圈在顏淵手裏。加了法印的絲帶,是不會被掙脫的,除非本人主動解開。
為了避免被吞噬,顏淵為自己上了雙重保障。外面的陣法加上這個發帶,只要相柳不搞鬼,他一定能完整回來。而相柳的弱點,空華的命掌握在他手上,他若有事,再無人能解開禁咒。當然,某個混蛋除外。
穿過層層樹海,在無數木葉落在身上後,兩人一起進入了虛彌海的深處,白霧一閃而過,随即而來的是黃昏暈染的一片。
暖暖的,像是被溫熱的水包容般舒暢,顏淵緩緩推開了眼前的那扇雕花木門。
白衣,墨發,一人在溪草之前輕輕的轉過身來。
月出東山,
影來心上。
極淡的眉目,融入遠山,卻是極致的風流,春時萬千繁華都消融在那人眉間唇畔。
天命風流。
無論過去多少年,看見這個人,總是想到這四字。
把酒臨風千裏長歌的快意。
三千繁華,似是都為他而開。
顏淵立在哪裏,無法移動一步,忘記了呼吸。
一萬七千年前,瓊華宴,剛剛成年的他只有陪在席末的資格。
中斷偷溜出去,卻在怡華庭旁看見了相柳,那人正依在溪草邊的欄杆上,聞聲轉身望過來。
“哦,我記起來了,那時你剛成年,像個笨蛋一樣到處跑,居然迷了路,最後還是我把你送回秋凝身邊的。”身邊懶洋洋的聲音,正是那人的本尊,相柳。
“閉嘴。”顏淵怒瞪了相柳一眼,穿過怡華庭,打開下一扇門,無視那人盯着幼時的自己啧啧稱奇。
靈犀之間,可以看見三界衆生所有的過往,自己的,他人的。夢境,還有虛實變幻的未來。
第二扇門開了。
雨落檐角,花開枝間,俊朗的男子利落的轉身在枝頭,左手探出,輕笑着向對面之人招手,輕佻風流。
“小六,來追我呀,追上我有糖吃。”說罷從枝間飄走了。
然後少年模樣的顏淵輕哼了一聲,完全不理那人,徑自在樹下開始練劍。
半晌,終于不耐,扔下劍,追着那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相柳哈欠還沒打完,便被顏淵牽引着追着那兩人去了。手上發帶拽得他踉跄了一下,然後他看見顏淵停在了一處小溪旁,眼睛盯着前方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