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回到了血族的王都,傳說中的無晝城那索珀。相傳,初代血族無法在陽光下行走,于是始祖聯合魔力強大的法師,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域,創造了一座飄浮在異空間的城市,取名為“那索珀”,意思是沒有日光的城市。
在那索珀,無論是天空還是河流,甚至是花草樹木,都是冰冷而沉郁的深色調,如同一幅宏闊雄偉的畫卷,被潑上了永遠也洗不淨的深藍色墨水。
最後一次回到那索珀,是被血族之王奧古斯傳召。他還是我血仆的時候,并不叫這名字,而是叫“馬歇爾”,後來聽從占蔔師的意見,才改成“奧古斯”。表面上是為了紀念自己八月登基,實際卻是在暗示衆血族,他的光輝就像古羅馬開國元首屋大維·奧古斯都一般耀眼攝人。
走進奢侈而宏偉的殿堂,一眼就能看見坐在王座上的帝王。他和傳統血族不一樣,沒有漆黑的頭發和蒼白的唇,他留着及肩的半長發,發色是星光般充滿光澤的銀白色,鼻梁挺直,眼睛和嘴唇卻過分文雅,穿着垂至腳踝的黑色長袍,不像帝王,反倒像一個憂郁的游吟詩人。
“陛下。”與他的視線碰撞了一秒鐘,我垂下頭,單手撫胸說道。
“這裏只有我和你,主人。”
“但您始終是陛下。”
他沉默了片刻“我之前的提議,主人考慮得怎麽樣。”
不知為什麽,他很喜歡在我面前表現得謙恭而卑微,哪怕上一刻,他輕描淡寫地剝奪了一個人的性命,對我說話也是這種小心翼翼的語氣,似乎這樣就能博得我的同情,達成他的目的。
可惜,我太清楚他的為人。他可憐的外表就像是海面的夜光藻,看上去美麗而震撼,卻是令海魚窒息的罪魁禍首。
“陛下,我們不是一路人,沒有可能。”
聽見這句話,他瞳孔突然變紅,眼中露出一種幾近恐怖的冰冷情緒“為什麽?因為我的身份麽。克莉絲,你也不是真正的公爵小姐。”
原本想說我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就算他是乞丐也不會在乎,但那樣說無疑會更加激怒他。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其強烈的人,從他為自己改的名字就看得出來。我想了想,決定從自尊的角度擊破他對我的幻想“我不喜歡比我弱小的男人。”
“我現在已經是王了!”他低吼。
“是麽。”我頓了一下,笑道,“但我們的主仆契約卻一直存在,知道血仆是什麽意思嗎?”
說到這裏,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我直直地看向他的雙眼,提高音量命令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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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幾乎是立刻,他就從王座上站了起來,如同被人偶師操縱的木偶,膝蓋不受自控地朝地面砸下去。我看見他的喉結劇烈滾動着,額前青筋突起,然而緊接着,他戴着王冠的頭也低垂了下去。
“那就是不管你的力量再怎麽強大,都無法淩駕在我之上。”我淡淡地說道,“死了這條心吧,馬歇爾,我們沒可能。”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向殿堂大門。
他沙啞壓抑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總有一天,我會解除這個契約,到時候,不管你的想法是什麽,你都會成為我的王後。”
主仆契約一旦訂下,除非一方死亡,否則永無解除的可能。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揮揮手就離開了。似乎正是從那天起,他就開始派人瘋狂追殺我。
我的死是他一手所為,不知道我的複生和他有沒有關系……不過,不管有沒有關系,我都不想再跟這種人見面。他還是血仆的時候,就有一種腼腆的殘忍,變成血族王之後,這種殘忍變本加厲。我和他觀念不同,想法不同,早已無話可說。
……
夢境結束,我睜開雙眼,怔怔地看了天花板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克莉絲,而是卡羅莉娜了。回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我下意識地想撐起身,看看自己是否被扔在大街上。然而不知昏迷了多久,手腳始終灌鉛般沉重,力氣像流沙一樣,用盡全力也無法凝聚。
這時,一個低沉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醒了?”
我很少刻意記住一個人的聲音,但他的聲音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g先生?”
“是我。”
他走到我的身邊,黑金相間的衣擺微動,高大的身影在濃稠的黑暗裏逐漸清晰。
“告訴我,你身上為什麽會有舊血族的氣息。”
舊血族的氣息?
我一頭霧水地看着他“什麽意思?”
如果這具身體跟血族有關聯的話,我不可能不知道。
他靜了片刻,戴上黑色皮手套,一只手撐在我的身側,另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舉到我的面前,正是我用指甲刺破掌心的那只手“你的血液有一個舊血族的氣息。仔細想想,最近你有沒有接觸過什麽人。”
我想了很久,還是很迷惑“先生,我是一個舞女,每天接觸的人不說幾百個,也有幾十個了……您必須告訴我,您要找的人的特征,不然我恐怕無法幫您。”
他松開我的手腕,站起身,半晌才說道“黑發紅眼,鎖骨處有紅玫瑰的紋身。”
聽見“紅玫瑰紋身”,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不太光彩的往事。一次,我被派去刺殺一個舊血族叛徒,對方是個精明且擅長藏匿的老家夥。我打聽了三個月,才打聽到他的住址,本想一刀結果他,誰知還未等我走到他的莊園,他就逃得無影無蹤。害我被老變态教訓了很久。
第二次,我學聰明了,扮成他亡妻的模樣,與他在酒館裏相遇。他亡妻最大的特征,是鎖骨紋着一朵盛放的紅玫瑰。這次刺殺一次成功,然而我還是被老變态狠狠教訓了一頓,說我殺得不光彩,丢了他的臉。而且,紋在鎖骨的玫瑰紋身,當時只顧着逼真,導致後來怎麽洗也洗不掉。
不過很多血族都有紋身的習慣,我不算特立獨行,記得曾碰見一個女殺手,她的嘴唇被染成深藍色,眉毛是淺藍色,左臉到左胸紋着一頭展開雙翼的藍眼蝙蝠,把我震撼了很久。說起來,大多數舊血族都是黑發紅眸,鎖骨紋紅玫瑰的不在少數,g這些特征說了等于沒說。這樣語焉不詳,太不像一個頂級獵魔人的作風。
“您能不能描述得具體一些?”
g停頓了很長時間,扯下黑色皮手套,輕輕摩挲着小指的紅寶石戒指。光線昏暗,他的眼睛卻像蟄伏在暗處的野獸一般,閃爍着狩獵前夕的冷光。似乎他要尋找的人,是他等待許久的獵物。
聽說人類進化的歷程,就是從獵物轉化為獵人。與豺狼虎豹相比,人類才是最成功的獵人,他用工具超越了那些只會赤膊上陣的野獸。我養父曾說,獵人氣質就是男性氣質。雖然不太同意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不得不說,當g散發出屬于獵人的強勢氣質時,确實吸引了身為女性的我。
誰知,半晌過去,他卻像回憶起初戀往事般,露出相當純情的表情,遲疑地說道“她……長得很美。”
原來是他的初戀情人,怪不得會露出那樣震驚的表情。很想幫他,但我确實沒見過這樣的舊血族女性。
“抱歉,先生。”
“沒關系。”他轉移了話題,“寄生在你手上的魔物,是克拉肯脫落的觸須。克拉肯是栖息在深海的史詩級怪物,它的觸須卻不到銅級,用驅魔火焰都能清除。但寄生在你手上的這一條,很棘手。”
“為什麽?”我愕然問。
如果不是他的語氣冷漠毫無起伏,我幾乎要以為這是他沒有找到初戀情人的報複。
“它進化了。”g回答,“想要把它從你手上徹底清除,除非消滅它的母體。”
我“……”
複生以後,獵魔人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存在。為此,我特意去打聽過獵魔人的行情,聽劇院裏的人說,g出手一次是20000法郎,還是牆鼠那種低級的魔物。求他幫忙斬殺一頭史詩級怪物,估計幾率還沒有我自殺後再次複活大。
不等我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說告辭,g居然主動說“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我愣了愣“什麽要求?”
“允許我搜查你的記憶。”
心狠狠跳了一下,差點跳到喉嚨口。這樣的話,會不會暴露我上輩子的記憶?想要拒絕,可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說什麽也不想放棄這一世的生命。
我轉了轉眼珠,擠出點眼淚,可憐兮兮地說“我答應你……不過,你能不能殺完海怪後,再搜查我的記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樣讓我覺得有安全感一些……”
“可以。”他答得毫不猶豫。
見他答應得如此輕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忍不住得寸進尺“對了,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我想考獵魔人,你能不能……”借我120法郎。
他眉頭微皺,誤會了我的意思,打斷我的話“外界誇大了獵魔人的地位,若你真的對獵魔人感興趣的話,可以去領一套獵魔人的裝備,跟我一起去獵殺克拉肯。拿到克拉肯的晶核後,你能破格晉升為銅級獵魔人,但同時低級任務也不再對你開放。榮耀與風險并存,你自己考慮清楚。”
幸福來得太快,我躺在床上都有些眩暈,過了好一會兒,才确定自己居然走運了一回,嘴角控制不住地揚起“真、真的嗎……您真是個大好人!您放心,我絕不拖你的後腿!”
他卻久久地不發一言,看着我的面龐,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