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雖然救了梅格一命,但并不指望其他人會救我。人性本惡,不對人性抱有期望,可以活得輕松自在一些。席地坐下,我靜靜地看着女孩們作鳥獸散。醫生也慌張地背上藥箱,一瘸一拐地逃走了,生怕我逮住他,繼續揮霍他昂貴的溶液。
低頭看了看變成蠕動觸須的手指,我淡淡地看向吉裏夫人,等待她将我掃地出門。誰知,她攙扶起梅格,走到我的身邊,低聲說道“跟我過來。”
不是趕我走?
我怔了怔,起身跟過去。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我來到劇院真正的傭人房——比我的小窩果然要豪華舒适太多,桌上還有一盞瑩亮的魔法燈,整個房間被映照得亮如白晝。這老女人在劇院的薪水絕對不低,魔法燈可不是什麽人都用得起的燈盞。
“你想說什麽。”觸須已紮根在我的血肉裏,針紮般的刺痛時不時傳來,每平靜地吐出一個字,都能感到強烈的痛楚。
吉裏夫人把梅格扶到床上,用手帕擦掉她臉上的污跡,溫柔地給她蓋上被子,然後,走到衣櫃前,翻出一件寬松的黑色鬥篷,扔進我的懷裏“梅格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堅持活下去的理由。你救她等于救了我,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死去。”
我接住鬥篷,愣在原地。
“怎麽,還在怪我訓斥你?你之前從未告訴過我,你會溶液學這件事,突然沖上來把醫生推開,正常人都會聯想到不好的事。”
我搖搖頭“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我當時吓得心髒都停了,心想要是梅格出事,就拉你一起下地獄,還好,還好……雖然你的行為唐突又莽撞,但我非常感謝你的唐突和莽撞。”吉裏夫人指了指我懷裏的黑色鬥篷,“穿上它,我帶你去地下城的入口。”
地下城?
又是一個我不曾聽聞過的名詞。我沒有多問,強忍着劇痛,咬緊牙關抖開鬥篷,披在了身上。戴上兜帽,我正準備轉身向外走去,卻見吉裏夫人一動不動,神色複雜地望着我,不由有些疑惑“怎麽了?”
“我一直在等你求助,結果……”她低嘆一聲,“沒想到你這麽堅強。看來不能以貌取人。”
我微微一笑“要是長相能決定心胸的話,那國王豈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她也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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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時分,整個巴黎似睡非睡。街道空蕩蕩的,只剩下幾個小酒館還閃爍着零星的微光。男人們頭戴高帽,身穿紳士三件套,腋下夾手杖,手拿石楠木煙鬥,對着過往拉客的妓女指指點點。
進入幽深曲折的小巷,穿過兩片光禿禿的樹林,我們來到一座雜草叢生的枯井前。
“我曾幫過他一個忙……”吉裏夫人站住腳,遞給我一個燙着紅骷髅頭的信封,“只是不知道這個忙,夠不夠分量讓你活命。這是一封空白信,你拿着它去地下城的獵魔人協會找g先生。他是否願意施以援手,全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謝謝。”我想了想,又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地下城是什麽。”
“你不知道?”她有些驚訝,“地下城是一個建築大師設計的地底城市,為職業獵魔人和自由獵魔人居住和交易的場所。入口是這座枯井。記住,不是所有獵魔人都是好人,警惕那些穿黑鬥篷的奸商。”
我點點頭“好,謝謝。”沒有問她為什麽不跟我一起下去,能得到頂級獵魔人的人情,我已經非常意外且知足了,因為她完全可以裝聾作啞不報答我。翻身坐在枯井上,我閉眼感應了片刻。下方确實有傳送魔法陣的氣息在湧動,她沒有騙我。
把信封塞進鬥篷的內袋,我屏住呼吸,直接跳了下去。
不到兩秒鐘,便已落地。眼前是從未見過的奇特景象空氣中彌漫着灰綠色的蒸汽與霧霾,耳邊回蕩着機械咔咔運轉的聲響。頭頂是用魔法制造出來的夜空假象,若是仔細看,還能看見石壁斑駁的紋路。房屋依山而建,連綿起伏。到處都是高聳的金色路燈、宏偉的石頭橋梁,和用鐵索拽動的升降電梯。走在大街上,迎面而來的或是肌肉發達的獵魔人,或是穿着黑鬥篷的神秘商人。
大概是因為在地下,空氣質量很差,再加上劇痛的手臂,不一會兒我就有些頭暈。幸好,地下城有非常鮮明的路标,不至于無頭蒼蠅似的亂轉。我徑直朝獵魔人協會走去。這時,一個鬥篷商人走到我的身邊,晃了晃手中的白色試管“小姐,我這裏有最新款的膚色漂白劑,保證讓你成為最白的絕色美女。”
“謝謝,不用。我故意染的黃皮膚。”
“巫銀十字架,巫銀十字架——小姐,看看這枚十字架,保證巫銀純度高達97。”
“謝謝,我對這玩意兒過敏。”我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動物血,特制動物血,口感絕對與人血無異!”
聽見這句話,我無意識吞了口唾沫,回想起那個少年血液的味道,香甜可口,甘潤解渴,嘗一口就無法忘懷。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是否還活着。
走了将近十分鐘,終于抵達獵魔人協會。深灰色的堡壘修蓋在險峻的峭壁之上,外觀雄偉壯麗,豎柱與彩色玻璃窗上,繪制着第一位獵魔人的英勇事跡。兩個銀甲侍衛駐守在黑栅欄門口,見我上前,目不斜視地說道“閑雜人等,禁止入內。”
我取出懷裏的紅骷髅頭信件,晃了晃“我找g先生,這是他親手寄的信件,上面還有他的專屬燙印。”
一個侍衛伸出手“給我看看。”
“不行,這麽寶貴的東西,怎麽能随便給外人看。”
“可是萬一你造假……”
“誰會造假g先生的信件,活得不耐煩了?就算我造假,見到他以後不會穿幫嗎?那樣造假還有什麽意義。”我故作不耐煩地說道,“快讓我進去,耽誤了g先生的事情,有你們好看。”
侍衛和門房這種人物,都是欺軟怕硬的代表。你說話的語氣越強勢,他們越捉摸不透你的身份,繼而不敢怠慢起來。果然,我這麽理直氣壯地說話,他們頓時垂下高昂的頭顱,右手撫胸,微微躬身,表現出十二分的尊敬……不對,好像太尊敬了一些。
一道高大挺拔的影子覆蓋了我的身影。不會這麽巧吧,難得說一次謊,就被本人撞見。我摘下兜帽,緩緩回頭,對上一雙深邃卻美麗的金黃色眸子。
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戴着黑色皮手套,身姿就像旁邊灰色建築般修長筆直。他的輪廓分明,下颚淩厲瘦削,嘴唇薄厚适中,卻比薄唇還要給人一種疏冷不近人情的感覺。這張臉前幾天才看過一次,他冷峻的側臉和單字母代號更是在各大報刊反複出現。血族獵魔人,g。
他淡淡地看着我“找我什麽事。”
他才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就已經明白為什麽總有傳言說,有的獵魔人為了得到更為純粹的力量,向魔鬼獻出了愛與憐憫——我在他的眼中看不見一絲屬于人類的情感,整個人就像是一臺會說話的殺戮機器。
我把懷裏的信件遞過去“吉裏夫人說我可以找你幫忙。”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沒有接,走到我的前面“跟我來。”
我擡腳想要跟上去,然而剛走兩步,一股強烈的眩暈沖上後腦,身子搖晃了一下,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不行,不能在街上暈倒。要暈也要在獵魔人協會的地盤上暈。暈倒在大街上,g很有可能直接丢下我不管。我咬緊牙關,用力把指甲掐進掌心,直到溫熱的鮮血濕潤了指腹。
頭昏眼花間,g似乎回頭望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愕然。絕對是我的錯覺,他那張冷漠無情的臉露出震驚的表情,怎麽看怎麽怪異。
這是我暈過去前,最後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