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衣擺晃動間,我看見他的領口別着一枚金色徽章,盾牌造型,上面有一條眼中鑲着紅寶石的粗蟒蛇,絞纏着兩把交叉的騎士長劍。好像不久前才見過這枚徽章。我低頭看向手中報紙,獵魔人排行榜的下面,正好是這枚徽章的黑白圖,還有關于獵魔人等級的詳細介紹。
獵魔人是皇室認可的正義組織,有着相當森嚴的等級制度,每升一個等級,都要經過重重考核,同時,還需要在社會上擁有一定的影響力。目前等級最高的獵魔人,是金色六顆星,意味着他手上有六頭史詩級非正義生物的鮮血。
什麽是史詩級生物呢?打個比方,我養父飼養的黑鉗蠍,傳說中冥界之王的象征,我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斬殺一只,在史詩級非正義生物面前,不過是一根手指都能碾死的螞蟻。
我看不見徽章上的星級,但g能長期霸占第一名的寶座,想必早已達到金色六顆星。
我對他的興趣不禁越發強烈,盡管從未真正接觸過獵魔人,但聽說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亡命之徒,喊着正義的口號,實際卻是金錢至上。他們仇恨一切吸血的生物,無論正義與否。我一直以為除非是世界末日,否則血族和獵魔人永無聯手之日,誰知一閉眼一睜眼,血族獵魔人就出現了。
“g先生,”中年女人一改嚴厲的模樣,卑微恭敬地說道,“這點小事就勞煩您過來,真是過意不去。”
“沒事。”g先生回答,聲音低沉清冷,猶如寂夜簌簌飄零的朔雪,塗滿粼粼晚霞的海面,動聽到能用一切美好的意象形容。光是聽他的聲音,我就懂了像他這種級別的獵魔人,為什麽會管歌劇院的閑事。
g先生掀開鬥篷下擺,單膝跪在地上,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凝聚起一縷幽藍色的火焰。他随手指了指面前的牆,火焰像有意識一般,瞬間覆蓋在整面牆上,熊熊燃燒起來。周圍人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奇妙的景象只是開始。火勢越來越洶湧,卻沒有産生煙霧,也沒有波及木頭的梁柱,反倒是磚頭堆砌的牆面,在火焰的炙烤下,逐漸變得透明,暴露出躲在牆內的奇詭生物。
牆中之鼠。
它們長得肥碩又恐怖,毛發肮髒,黏着石灰與幹涸的血跡。單看外形,已完全看不出老鼠的模樣,猩紅眼睛,獠牙尖利,指甲呈倒鈎狀。此時此刻,它們正聚集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啃食着一具還未腐爛的屍體。有人驚呼道“那是……那是機械師布凱!”
“原來他沒有離開劇院,而是被牆鼠拽進了牆裏。”中年女人皺眉說道。
g先生站起身,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他有虐殺貓狗的愛好?”
“布凱喜歡喝金酒,你們也知道,那酒能讓人神志不清。每次喝完酒,他都會捉一只小貓開腸破肚……一只小貓而已,跟他的死有什麽關系?”一個男人忍不住問道。
g先生抱着雙臂,轉動了一下小指的紅寶石戒指,沒有回答。我正疑惑他為什麽不解釋,下一刻,就有擁趸搶答道“貓捉老鼠,你說有什麽關系?”
那人漲紅了臉,說不出話。這時,中年女人開口問道“請問怎樣才能解決牆鼠?”
g先生說“簡單。”他低聲念了一段咒語,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牆內巨鼠就吱吱嚎叫起來,肥碩的身體痛苦地扭動着。火焰是一把幽藍色的刀刃,剖開它們的肚子,血紅腸肉和森白骸骨蠕動着傾瀉出來。中年女人嫌惡地轉過頭,對身後的人說“過來看看,有沒有你們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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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能力差者,已當場嘔吐起來。還有一些人面色慘白,不知道在想什麽。後來我才知道,那些人和布凱一樣,也經常虐殺貓狗,只是布凱虐貓的數量最多,最先被自己制造的因果反噬了而已。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沒有天災,只有。既然獲取了虐殺的快感,就必須承受相應的後果。我完全不同情這些人,反而有些遺憾,他們沒有得到和布凱一樣的懲罰。
解決完牆鼠,g先生就準備離開了。臨走前,劇院經理一直對他點頭哈腰,谄媚地感謝他的舉手之勞。g先生卻不吃這套,抛下一句話“最後一次。”似乎是最後一次管劇院的閑事。劇院經理聽見,面色頓時灰敗如紙。
我不由有些好奇獵魔人的社會地位。雖然擔任劇院經理的,不一定是上流人士,這個職位卻能接觸到上流圈子。若是運氣上佳,說不定能觐見皇帝,為王公貴族表演歌舞。這位經理卻對一個獵魔人如此伏低做小,可見獵魔人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已遠遠超過我複活前的世界。看來,想要變成上等人,成為獵魔人是最快的辦法。
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看見g先生如此受敬重,我忽然也想嘗試一下當獵魔人了。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為今之計,是弄清楚身處的環境,和這具身體的社會關系。為此,我主動留下來,和那些仆婦一起打掃後臺。
從她們的閑聊中得知,中年女人姓吉裏,名不詳,大家都叫她“吉裏夫人”,是芭蕾舞團及舞校的管事。
那些仆婦不太好搭話,她們不怎麽喜歡年輕漂亮的舞女,打掃的時候,時不時能感受到她們眼珠子鄙夷地在我身上亂轉。正思考如何從她們嘴裏套話,就聽見一個仆婦說“你真要送你孩子去獵魔人學校?報名費可要120法郎呢,我一家四口不吃不喝一個月都攢不了這麽多,你千萬要想清楚。”
另一個仆婦左右張望片刻,小聲說“我聽外面的人說,那個g先生以前是個流浪兒……一個流浪兒都能混到這個程度,我的小孩為什麽不行?這年頭走在大街上,要麽被吸血鬼吸成幹屍,要麽被犬魔撕得粉碎,攢那麽多錢有什麽用,還不如花錢搏一搏,萬一考上了,就成為上等人了。”
“有道理。但是,120法郎實在太多了……”
“一旦成功,就是成百上千倍的回報。”那個仆婦還想說下去,吉裏夫人拄着手杖走過來,冷冷掃她們一眼。她們立刻埋頭幹活,再不說閑話。
120法郎,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連怎麽揮霍的都不知道,但對于卡羅莉娜來說,卻是她兩個月的生活補貼。雖然劇院包吃包住,舞女這個行業卻需要很多特殊開銷,尤其是芭蕾女郎,光是足尖鞋就是一筆不小的消耗,還要打賞洗衣婦,拜托她們把衣服熨得平整一些,再加上添置香粉與發膏,每個月很難節省幾個錢。
不知為什麽,了解到艱難的現狀,我不僅沒有沮喪,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決定脫離養父的控制時。
幾日後,通過閱讀各種報刊、周圍人的閑談和不倦地攀談與套話,我總算拼湊出了巴黎如今的面貌。現在是1870年,距離我死去已過去了三十年。三十年的時間,足以令社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首先就是新舊血族的矛盾激化,據說導火索是血族之王派人暗殺了舊血族公爵心愛的小女兒。第一次看到這裏時,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心愛的小女兒”是誰。足足過了十分鐘,才明白指的是我,随即便是一陣難耐的肉麻。
自此,新舊血族勢不兩立,舊血族随着赫帝斯公爵遷移到英法兩國,與獵魔人協會展開了合作。獵魔人也因此分化為兩派,一派是保守派,拒絕與血族扯上關系;另一派是改革派,同意和血族合作,但拒絕改造血族獵魔人的身體,賦予他們更強大的力量。也就是說,血族獵魔人只是占了獵魔人的名頭,本質上還是血族。
世界變得太快,令我措手不及。而且,這一切變化的源頭……似乎是我。不過,只要用腦子想想就知道,所謂“心愛的小女兒”,只不過是一個自立為王的借口。自古以來,無論是打響戰争,還是争奪帝位,都需要這麽一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打算兩個月後,就去報名獵魔人學校。一個意外的發生,打亂了我的計劃。
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女孩們穿着單薄的絲綢裙子,在舞臺上排演幕間劇。到我上場時,仆婦們連清潔都不做了,一直對着我的胸臀指指點點,似乎對她們而言,女人只要挺胸擡頭,展現出身體的曲線和女人味,就等于做了妓女的“預備役”,馬上要去街上拉客了。
我非常反感這種想法,見她們看得目不轉睛,故意把芭蕾跳得下流無比,時不時把裙擺撩到腿根,或是放蕩地笑笑。看見她們老臉都綠了,心情頓時一片晴朗,就是招來了吉裏夫人的訓斥“卡羅莉娜,你以為這是蝴蝶舞廳嗎?再跳得這麽粗俗,明天不用上臺表演了。”
吉裏夫人不能惹。我立刻乖巧地點頭,正要說兩句保證的話,身後一個女孩突然倒在地上,渾身劇烈地抽搐着,雙手死死地捂住胸口,不一會兒就暈了過去。
“梅格!”
“天啊,吉裏夫人,梅格暈過去了!”
“怎麽辦,要不要叫醫生?”
女孩們紛紛圍了過去。吉裏夫人也忘記教訓我,快步走過去。昏迷的女孩是她的女兒,梅格·吉裏,一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是目前為止唯一對我流露出善意的女孩。
我也想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這時,女孩們尖叫一聲,推擠着跑開。只見躺在地上的梅格猛然睜眼,眼珠渾濁慘白,一條暗綠色的觸須從她的嘴裏蠕動着鑽出來,上面吸盤有生命般一張一攏,一團團膿黃色的黏液啪嗒滴落下來。
她被魔物寄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