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夫唱夫随
清晨,草原上的太陽還沒升起,大慶的軍隊已行至北疆邊界,為首的正是白顯的同僚李修都統,此人手腕圓滑、也頗有本領,深得姜莛清信任。我見他身着閑衣進村,手上未着兵器還提着一份厚禮,直說慶祝王爺康複、王爺與白将完婚,只字未提回京,心裏對這人生出一絲好感,便對白顯說:“李都統倒是通達人情,雖然擾人清夢,但這幾句吉祥話,卻讓本王很是歡喜。”
“謝過李都統,我與王爺今日即啓程。”白顯還是冷着臉,雖口中說着“謝”,卻未接他的禮。
我笑了一下,看向李修,“只是天色尚早,本王還未向公婆奉茶行禮,還麻煩李都統稍等片刻?”
“下官不急,不急……”李修抱着禮盒站在一旁賠笑。
話已至此,我也不好再為難他,就讓李修先回去,兩個時辰我們随他一道回京都。
聞言李修連連鞠躬,忙不疊地道:“謝謝王爺,謝謝王爺,謝謝白将軍……呃,哈哈哈,下官先回去……這就走……”
我見他鞠躬後退的滑稽模樣,又瞧着身側板着一張臉,如同黑面閻羅王一樣白顯,無奈地出聲:“你吓唬他有何用,走了一個李修,之後還有張修趙修。”
“莛郁,我并未吓唬他,”白顯轉過頭,臉色溫和地看着我,輕聲道:“我與他同朝為官,相識多年,如今他又是君主身邊紅人,如何會懼我?只是你在這兒,他才做出這等姿态,好讓我們都不去為難他。”
這莽子長了一顆玲珑心,卻能忍辱不辯,寡言不争,叫我實在心疼。我走過去抱他,蹭着他的鼻尖低喃:“君子懷德,小人懷土。我多希望你能懂一點官道,多些手段,別總被人算計了。”
“莛郁,你總是對我的事太小心了。”白顯笑着說,見我不滿,伸手将我攬進他懷裏,緊緊抱住,“我知你意,也謹記在心,你放心。”
果真,我與他拜別老師和古麗米熱阿姨們出來後,看見上千名士兵正在享用上好的北疆牛羊肉和瓜果美酒,見我與白顯走出村,紛紛起身道謝,白顯走過去與他們交談,衆人推杯換盞,可稱得上賓主盡歡。李修只端着杯子站在那裏,面色複雜地看着不遠處和馬夫喝上了的白顯。
“李都統離開京都多久了?”我走過去問。
李修将手中的杯子交給親衛,才抱拳道:“王爺,失禮失禮,下官是去年秋分離京,如今不過十月有餘。”
“辛苦你了。”我真誠道。李修能得姜莛清器重,确實有兩把刷子,而單是他在安穩地這北疆邊界駐紮這麽久,不邁進北疆一步,我也得贊他一句。
“能為王爺護航,是下官的福分。”李修恭敬地答。
我笑了笑,算是承下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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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白顯提着一銀壺過來,為李修斟滿酒,又敬他:“李都統,此行辛勞,白某敬你一杯。”
我見李修抖着手喝下那杯酒,心道白顯還說不吓唬人,這下可比任何棍棒來得駭人。
雖是這樣想,但我算是徹底放下心了。
“确實是關心則亂……”我心道,暗笑自己陷入情籠中,也變得愚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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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慢,我躺在車廂裏榻上,聽着白顯坐在一旁撥着鼓弦,跟着他一起哼唱北疆小曲,也不覺路途長。
“你是不是叫辇父行慢一些?”我問。按說以李修他們的計劃,必然是日夜奔馳,現在這速度不甚合理。
白顯點頭,支吾地答:“你身體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不舒服……我想起每天夜裏上藥的情景,紅着一張臉直接翻身過去,不欲理他。
走了三日,等身後那處不再紅腫,我終于得白顯首肯——能夠騎馬!
日夜馳行。
呈白了心意,也成了親,我和白顯之間好像更為親密,我們就算站着什麽也不說,也能知道彼此所思所想。我們在軍中并無過逾之舉,只是夜間休息時,我們在我們的帳內緊緊相擁着,說着可心的情話,也商量回京事宜,然後親密地睡去,全然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
李修也知避嫌,我與白顯單獨相處之時,從來沒出現打擾。有何要緊事務,也是等我們走進人群中時才說。
又走了一個月,半途遇到從京都趕來接應的官員,說是天子政躬違和,思兄之心越切,越望早日見到王爺。
聞言,我笑道:“陛下還是孩子心性,你們也跟着胡鬧?”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低着頭未答,倒是李修上前幾步跨出隊列,跪下道:“還請王爺念及陛下尚在病中,盡快赴京。”
讓百官來請我這個無權無勢的王爺,姜莛清倒是下了一盤好棋,他太會權衡利弊,大慶以德治國,如今就算我有何動作,都得落得個不忠不義。
我有些為難地看向白顯,“白将軍,你明日就不必單獨護我,赴京事急。”
“可是王爺你的傷還未痊愈!這一路奔波,已是……”白顯皺眉道。
“無礙,”我打斷他的話,俯身扶起李修說道:“李都統請起,陛下擔憂我康健,吾心亦同,奈何身體抱恙……歸心如箭,一路上給卿多添負擔了。”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說白了,我都快要死了,我還想回京,只是你李修走得太慢。
“王爺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所做乃是分內之事。”李修白着一張臉。
“承蒙照顧,”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轉身看向諸臣,正聲道:“一路辛苦大家了,既是聖上心切,啓程吧。”
說完我翻身上馬,用力縱馬向前,不眠不休走了兩日,終于有人上前來請示能否休整些時日,說是有幾位朝中老臣已昏厥過去了。
“允!”我拉住馬缰,暗忖人真不如馬,輕輕撫着追風的脖頸,又道:“請随軍的大夫看一看,如若缺藥物,就請此地的駐地将領送來。”
“是!”
之後,行得慢了些,夜間也紮寨休整。
夜幕降臨,我和白顯尋了一處空地,生了火,架上白顯剛獵的野物烤。大慶治軍嚴,若非天子親征,将領吃住皆得自己負責,我看着遠處文臣們面前一派煙熏火燎,只覺得好笑,朝白顯說:“将這鹿贈于錢益骞大人吧?”
白顯笑了一下,坐到我身邊,手從寬大的袖口探入握住我的手,用我倆只能聽到的聲音說:“王爺,這正是臣之所思。”
“沒個正經!”我笑罵道,手袖的遮蓋下我擡手與他十指相扣。
鹿烤好了後,我松開白顯的手,與他一起走到禮部尚書錢益骞前,“錢大人,今日我與白将軍獵得一頭鹿,只是我們正用藥,無法食用過于滋補之物,可否請您和各位大人們為本王解憂呢?”
“王爺,這……如何使得?”錢益骞一臉為難道。
我拿過他手中串着焦糊的魚的木棍,笑問他能否“以物易物”,又在白顯的勸說下,錢大人誠惶誠恐地接過那頭冒着熱氣的烤鹿。
回到原處,白顯抽出我手中的棍子丢進火中,焦糊的魚被火舌舔舐漸成灰燼。
他又找來兩根木棍取出火堆裏的叫花雞,取一旁的竹節削出一雙筷子遞給我,“莛郁,輕裝簡行,這一路委屈你了。”
“有你在,何處去委屈?”我敲着竹筷說。白顯告訴我,他們小時候想吃飯,就會敲碗筷告訴阿爹阿姆。
白顯也為自己削了一雙,除去泥殼,菏葉包裹着美味現出,一股熟肉鮮味和菏葉的芳香撲面而來,白顯将最鮮嫩的肉挑給我,“莛郁。”
我順從地用筷子接過,等肉塊稍涼才放入口中咀嚼,這肉質比野雞更細膩,待我吞咽下去,白顯才開始吃,卻還為我夾肉。
“和你在一起,我總擔心自己四肢退化了。”我接過他給的肉說。
“胡說。”白顯笑了,取下他腰間的酒袋喝了一口。
“我也要喝。”我道。
白顯拒絕了,他說:“王爺大病未愈。”
嘿,還沒完沒了了,我不甘示弱地回他:“也是有白将軍與我夫唱夫随罷。”
白顯紅了臉。
過了一會兒,他把酒袋放在我手裏,“你釀的我喝完了,這是軍中的,不好喝。”
夏季雨水重,随軍帶的是宮裏最烈的燒刀子酒,我和白顯曾經吐槽過這酒,單是這味就能勸退很多嗜酒之人。
酒很烈,我猛灌下去,冷酒才入肚,沖勁“騰”地一下蹿上來,無數的火炮在腦袋裏炸開,我感覺每一根頭發都在顫栗,在叫嚣着十分快意。
“我回去給你釀口感更好的。”我又喝了幾口,想品出其中的用料,這酒不差,壞在這頭道工序上,才影響了整體的口感。
不過,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或許有人好這一味,只是我做給白顯飲,無妨多思量。
喝着喝着,似乎斷了片兒。在我直愣愣地往火堆裏栽時,白顯伸手攬住了我,“莛郁,你喝醉了。”
嗯?或許真喝醉了,我在衆目睽睽之下回抱住他的腰身,親昵地蹭着他的頸窩,小聲道:“那我們去休息好不好?”
“好。”白顯臉色未變,系好酒袋系,将我打橫抱進軍帳裏放在睡毯上。
我身上無力,感官卻無比清晰,白顯幫我脫了外衫,沾濕手帕給我擦臉擦腳,用被子将我裹成一團,待他伸手到我脖頸欲替我松襟領時,我握住了他的手,睜開眼看他,“白顯,我未醉。”
“我知道,我在這裏陪你。”白顯握着我的手坐在旁邊。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搖着相握的手“騙你的,我醉了。”
“嗯。”白顯說。
我呆呆看他,恬着臉問:“能酒後亂性嗎?”
“不能。”白顯抽出自己的手,傾身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說着拒絕的話。
我笑着閉上了眼睛。
白顯守了我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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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不少官員立在帳外等候,見我走出來,紛紛問候。
許是昨夜醉酒臉色不佳,錢大人一臉緊張地道:“王爺,您昨夜暈倒,如今面色仍是憔悴,還請軍醫為您看一下吧。”
“王爺,身體為重!”其他人紛紛附和。
就連李修也上前請我,還提議為我診療而暫緩行軍。我見他誠摯的模樣,無比心驚,心裏為姜莛清遺憾——識人不清呀。
我拒絕了他們,喚人群中的白顯來陪護,吩咐道:“即刻出發。”
行了半月,終于到了京都。
姜莛清似乎是打定了裝病的主意,遣宮人請我去寝殿見他。我來不及梳洗,只和白顯說一句“別擔心”,随着宮人走去帝王的寝殿。
還未到寝殿,就見到成排跪在門外的一衆醫官,我皺起了眉:“陛下的病很嚴重嗎?”
“王爺,皇上大兇也!”宮人悄聲道。
我只覺玩笑,急奔進去。寝殿內冷冷清清,沒半個服侍的嫔妃宮人,也聞不到半點藥味,姜莛清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笑着說:“恭喜皇兄康複。”
他的聲音冷如鬼魅,從遠處傳來,更顯凄厲。
我走近才看清這人雙目充血、臉色蒼白,已瘦脫了形。不知他在這椅子上坐了多久,整個人都嵌在檀香椅裏,喘息未定,狀若伏刑。
“姜莛清,很好玩嗎?”我冷眼看他。
姜莛清吃力瞪大眼睛,那眼珠子間或一輪,愣了一會兒,臉上露出大悲大喜之狀,“皇兄?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