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蒼伏山從未有過這般恐怖的雪。
即使是百年前那場讓狐王元氣大傷的雪災,也比不上昨夜的猛烈。
“玉兒怎麽樣了?”王後滿臉淚痕,握着執玉的手,焦急地詢問狐王,“他怎麽昏睡不醒?”
“沒有大礙,”狐王給執玉療完傷,把王後拉到一邊,疑惑道:“他在人間到底經歷了什麽?靈力怎會這般充沛?已經到了他無法自控的地步,剛剛在山外與雪妖相抗時,他的靈力差點将他反噬。”
“我怎麽會知道?”
昨夜雪災降臨的時候,執玉只身出山與雪妖對峙,令狐王驚訝的是,執玉的靈力竟然能夠與雪妖不相上下。本以為他游歷人間一趟,會耗損他的修為,沒想到竟然只增不減。
雪難是被壓制住了,執玉卻突然倒下,昏迷不醒,令狐族衆人擔心不已。
執玉渾身滾燙,昏昏沉沉地說着胡話,王後湊近了聽,只聽見“相公、相公”,王後吃了一驚,為難地看向狐王,狐王氣得拂袖轉身。
“玉兒這是——”
“混賬!我就不該任他去人間,如此沉溺于情愛,如何能成仙?等他醒過來,我還是要再給他清除記憶,六根清淨方能入仙道。”
“你還要那樣做?你看看這三百年,玉兒變得那樣無情無義,你要把你的兒子折騰成什麽樣子才甘心?”
“可我又能怎樣?狐族千年才出現一個有仙緣的,如果玉兒能成仙,狐族就不必再受雪妖的侵擾,我族方能在蒼伏山上真正地繁衍生息,可是你看玉兒,他又把狐族的命運放在心上嗎?成日不務正事,不潛心修煉,三百年前偷吃了金雉鳥,已經被仙家責罰,他還敢去招惹上仙,差點壞了大事,這些年消停了一些,結果去了一趟人間,又喜歡上一個凡人,玉兒……玉兒真的不能再荒唐下去了。”
“只有無情無欲才能成仙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玉兒這樣,絕對成不了仙。”
“他會恨你的,若他日後記起來。”
“那就任他恨去吧,我不能棄全族的生死于不顧,現在也沒有其他法子,只有斬斷情根一條路能走,也許這就是玉兒的命吧。”
執玉已經醒過來了,朦胧中聽到父王母後的的聲音,但那聲音愈發遼遠,直至執玉聽不見,他渾身動彈不得,眼睛也睜不開,有另一個聲音,像是空谷回響反複傳來,執玉感覺到靈魂好像正在與軀殼分離,慢慢地起身,下床,走到一片白霧之中。
他揮舞長袖,剝開雲霧,見到不遠處有光隐現,執玉朝着那光走過去,忽然間豁然開朗,面前是郁郁青青的竹林,雲霧環繞,仙鶴在池邊休栖。
執玉環顧四周,仔細分辨下才知道,這裏應該是仙界,他想上前查看,卻左右使不上勁,這才想起來,他現在不過是一副靈魂。
突然聽到後面動靜,執玉費力地回過身,看到衆仙仆簇擁着誰走了過來,執玉只看到那仙人身材纖長,一襲雲繡白衣,墨玉腰帶顯其威嚴,束冠上鑲着南山萬年方能孕育一顆的萃玉,一派尊貴。
執玉看着他走近,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相公……”他聽見自己那樣說道,那人長着一張和延年一模一樣的臉。
執玉又喊了聲“相公”, 那未仙君無動于衷,對面的衆人也絲毫沒有反應。
執玉費盡全力,跑過去拉住他,手卻直直地穿過仙袍,沒有任何觸感,執玉愣在原地,仙君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在衆仙的簇擁下走到庭中,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執玉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是一具真正的游魂,無體無魄,無人可知。
他看着那群仙人走到庭間,仙君長身玉立于正中央,一個胖仙人站在旁邊,笑臉溢滿了臉,阿谀奉承道:“天帝一直最為器重上仙,雖說百年前将上仙責罰于此,但聚星盛會仍然邀請上仙參加,這就說明天帝并不是真正地怪罪于您。”
話音剛落,另一個仙人繼續道:“再說了,這竹居本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天帝讓您住在這裏,對外是禁足,對內其實是想讓您好生修煉,盡早繼承神君的衣缽,守護天界安寧。”
“上仙,您千萬不要辜負了天帝的苦心,在此荒廢時日啊!”
衆仙皆說:“是啊是啊……”
被稱作“上仙”的那位負手立于衆仙之中,郁郁竹林襯着他的一襲白衣,衣袂飄飄,有遺世獨立之态,那仙君朝着身後莞爾一笑,只說:“衆仙家說笑了,延年如今是戴罪之身,幸得天帝憐憫,能參加聚星盛會,延年已是感激不盡,哪裏還有其他奢想。”
“上仙不曾想過接任神君之位,得天地萬靈的敬仰?”
仙君但笑不語。
仙仆着急地問:“可我們當初千年修煉,不就是為有朝一日能位歸神壇?”
片刻之後,仙君緩緩道:“吾心已有歸處。”說罷,他将目光投向竹屋,似乎在看着什麽。
再過半盞茶的功夫,竹居便恢複了清淨,衆仙散去,留仙君獨自在庭中。
執玉與他相對而立,如遭雷擊,他自稱什麽?
延年?
可延年分明是他相公的名字,怎會有一個人長着和相公一樣的眉眼,又用着一樣的名諱,說話的語氣神态,皆同那個和執玉同床共枕五年的人間男子分毫不差。
他又喊了聲“相公”,對面的仙君沒有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