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婚
雪白的桃花瓣被裹挾着花香的微風送入窗內, 落在宋沅手邊的針線筐中。
春日融融,風都帶着暖意。她停下手中的刺繡,望着那些花瓣發了會兒呆, 問對面正在替她整理珠釵花钿的白術:“已經到春天了嗎?”
白術從滿桌的首飾珠寶中擡起頭來,雙手托腮望着宋沅:“是呀, 殿下前些日子才同陛下一起嘗了秋蟹,這樣快天氣便暖和起來了, 看來今年是個好年頭。”
她的眼睛眯成彎彎的一道線,喜滋滋道:“離殿下出降的日子又近了些。”
宋沅聞言,唇邊微微染上笑意, 視線卻始終凝滞在那幾片雪白的桃花瓣上。
總覺得少了些什麽。過了秋天,便是春了嗎?
她發了許久呆,還是理不出頭緒, 于是笑着輕輕搖了搖腦袋, 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抛諸腦後, 重新看向手中的繡品。
去年秋天姜褚為她和蘇珩賜了婚,再過月餘, 便是完婚的日子了。
她貴為公主, 本來可以不用像民間的女子那樣親自動手為自己繡嫁衣, 只需全權交給尚方便好。尚方會召集天下最好的繡娘,為她做出世上最華美的衣裳。
可宋沅總覺得,在這時懷着對未來的期待将自己的心意親自一針一針地繡進嫁衣, 哪怕做工沒有那樣精細,也會更開心一些。
白首遲暮之時,再翻出這件嫁衣看一看,便好似還能夠體會一次今日的甜蜜。
她側首眺望宮中灼華妖豔的桃花,心裏想道, 他也會這麽想嗎?
宋沅坐在金銅肩輿上,上百紅羅銷金掌扇的簇擁之中,由儀仗護送出皇宮。
肩輿是精心修剪的棕榈葉子做成,漆成朱紅梁脊,圍在肩輿四周的珠簾相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的眼前盡是奪目的朱紅顏色,一時有些神暈目眩,在肩輿的晃動中,只看得清檐脊上鑲嵌着的灑金雲鳳花朵,便也只能盯着它們發呆。
寅時起身挽面上妝,雖是被人伺候着,卻也耗去了她許多體力。頭上鳳冠和身上嫁衣又格外重,壓得她有些疲憊。
她悄悄長出了一口氣,仍舊保持着端莊的坐姿,腦海中卻不由得浮現出正漸行漸遠的鸾鳴宮,還有臨出宮時來她宮中見她的姜褚和姜鎮。
小鎮尚無官職在身,來得較早些。他換了新裁的衣裳,與儀仗一道送她去蘇府。面孔尚且是個稚嫩的孩子,卻再也不敢像往日一般伸手來拽着她的袖子撒嬌。
皇姐嫁人後便要同自己避嫌,姜鎮懂得。故而他也只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宮女和女史忙忙碌碌為皇姐上妝更衣,再也未近身。
宋沅坐在銅鏡前,發覺了沉默站在角落的姜鎮,有意與他攀談:“小鎮快要到單獨賜府邸的年紀了吧?”
姜鎮擡起頭來看向她,認真地點了點頭:“皇兄說待我過了十五,便将京城北面的雲甫別苑賜給我做府邸。”
宋沅笑着通過銅鏡看他,一雙眼睛像是彎彎的月亮:“那同蘇府離得很近啊,日後我們姐弟還可以常常見面。”
姜鎮聞言眼睛亮了亮,重重點了點頭:“嗯,那皇姐與驸馬也要百年好合。”
“那朕可就真變成孤家寡人了。”
姜褚笑着踏進殿內,為宋沅梳妝的宮女和女史跪了一地,姜鎮也連忙行禮,他示意他們平身,走到宋沅身後,俯下身看着銅鏡中的她,接着說道:“二弟同皇姐可以經常見面,但朕卻只能在宮中,怕是很難見上皇姐一面了。”
“怎會?我們一家人都在金陵,若是陛下想見,只需派人傳召,我和小褚不消半個時辰便可進宮。”宋沅側過身看了看銅鏡中自己的發髻,笑眯眯道,“更何況,馬上就要有皇後入主中宮,陛下離孤家寡人可是要越來越遠了。”
她從妝臺前起身,伸展雙臂,兩邊連忙有宮女伺候她穿上嫁衣外衫。
宋沅有些感慨地打量着這座自己居住了十餘年的宮殿:“就要離開鸾鳴宮了,還有些不舍。不過想來不久,便會有小公主住進這裏了。”
她笑道:“到那時我再想來看看,還要讨得我小侄女的首肯才行。”
在為她賜婚後,姜褚也開始關注皇後和嫔妃的人選,終于選定了大都督呂濱的嫡長女,只待兩月後大婚,冊立皇後。
除了呂氏外,她還同他商量着選定了兩位嫔妃,在立後不久後便也會進宮。
而姜褚只是簡單地挑了挑眉,并未表現出任何情緒來。他執起她的手将她送出殿外:“皇姐若是在蘇家有任何的不适應,都只管同朕說,朕為你做主。”
宋沅後退幾步,對他行了極标準的大禮:“臣女叩謝陛下。”
“殿下,蘇府到了。”
耳邊傳來白術的輕聲提醒。宋沅微微撩開珠簾,看到白術騎着馬跟在她的肩輿外。今日她戴着珍珠發釵、玲珑簇羅頭面,身着紅羅銷金的袍和帔,嬌俏得很。
同她一樣打扮的還有二十對宮女,正列為兩列走在宋沅的肩輿前,而宮女最前面撐着青蓋開道的短镫已經到了蘇府的大門口。
大吳已經許久未有公主出降了。因此樂平長公主出降的那一天,幾乎全金陵城的百姓都出了門前來圍觀。
行幕、布幛、水路,還有上千檐床的嫁妝綿延幾裏,漢王帶兵相送。
公主坐在綴滿珠簾的肩輿中,只能影影綽綽瞧個影子,容顏尚看不清楚,但肩輿旁随行的公主貼身侍女卻已是朱唇粉面、花容月貌。
如此浩大的儀仗,還有那上千檐床的嫁妝,便已足夠讓人豔羨不已,更遑論長公主芳名在外已久,令人不由得對那位得到皇帝賜婚的蘇家小公子心生好奇。
“這蘇家小公子雖是十幾年默默無聞,全然不及瑩公子和瓊公子盛名,卻在去年的春闱中被欽點了榜眼,可謂是一鳴驚人。”
茶攤的陳老頭忙着給圍觀歇腳的人斟茶水,一面不忘與衆人分享南來北往的客人貢獻的八卦:“聽說去年放榜後的杏園宴上,蘇小公子被推選作探花使,游遍全金陵去折最好看的花枝,而長公主殿下知曉後,曾經親自騎馬從杏園追到了秦淮河邊。”
說到此處他便住了口,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逗得路人亦忍不住回過頭來看,有性子急的客人便追問:“你別賣關子啊,後來怎樣了?”
“後來,後來啊,”陳老頭轉了轉眼珠,“蘇小公子果真折到了全金陵最美的花,甚至說是全大吳最美的花也不為過。”
“什麽意思?你詳細說來聽聽。”
陳老頭故作玄虛道:“我聽說,長公主殿下帶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宮,将宮中那株合歡樹的花枝贈與了他。在杏園宴上,蘇小公子這支花枝可是掀起了軒然大波。而後不久,陛下的賜婚就來了。”
他直起腰眺望長公主的儀仗:“這位珩公子,可不就是折去了咱們大吳最美的花嗎?”
宋沅端坐在案幾前,看着燭心躍動的燭火。
喜娘和其餘服侍的人都退下了,只剩下白術和白芷兩個貼身的侍女守在門前。房中布置得很用心,處處是朱紅色,但卻不失清雅。
大吳婚娶習俗繁瑣,鬧到已接近子時,蘇珩送客仍未歸。
宋沅悄悄調整了一下姿勢,将着力點自右腿移至左腿,覺得雙腿如針紮般的酸麻。燭火映在她的瞳孔中。那雙漂亮的眼睛亮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宋沅在想,蘇珩此刻應當還不清楚為何自己突然被賜婚,更不清楚為何杏園宴當日她會追去秦淮河。
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正想着,她聽到白術極輕地說了一聲:“殿下。”
便知是蘇珩回來了,她連忙又坐得端正了些,而後聽到白術和白芷離開房間和關上房門的腳步聲。
“殿下,”如清泉般動聽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身穿喜服的少年在她對面坐下,“為何是我?”
宋沅擡眸笑吟吟地望過去。
方才及冠的蘇珩臉上還不似後來那般沉穩溫潤,倒更像是清風朗月一般。少年的烏發束在冠中,身上穿着玄色的喜服,襯得他愈發唇紅齒白。
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得出,他很清醒,并沒有為數年來心心念念之事終于得償所願而沖昏頭腦,反而異常認真地看着她,眼中只映出了她一個人的影子。
“你錯了,”宋沅的手肘支在案上,雙手托腮,“不是殿下。”
少年怔了一怔,白淨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
“夫……人,”他低下頭去,執拗地問道,“為何是我?”
是因為我考中了榜眼?還是因為新的皇帝需要蘇家的支持?
他低頭看向自己喜服上流動的雲紋,心中有些微微發澀。
在知曉皇帝賜婚的那一瞬間,他不可不謂之狂喜。畢竟只有二十歲,驟然得知這樣的消息,多年不可言說的心思一朝成真,腦海裏不可抑制地全都是她。
可到底生性聰慧,不多時便冷靜下來了,才發覺這件事有些蹊跷。
他知道,長公主和皇帝的感情很好,這樁婚事,一定是她的意思。
可外人都說她與秦晗青梅竹馬、極為般配,西域的王子也曾派使者前來求娶。可是她都沒有答應,偏偏将目光看向了他。
無論是哪一樣都好,只要她嫁來,他一定會待她好。
可是眼下,他只是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宋沅想了想,笑着沖他眨了一下左眼:“我會再尋機會來找你下棋的,小神童。”
蘇珩愣住了,她伸出胳膊拉住他的手,認認真真道:“因為心悅于你,所以想要把餘下的好時光都拿來和你共度,一刻也不想浪費。”
花燭燃盡,大婚最後的一項瑣碎習俗坐花燭也完成了。新娘子欲要起身,雙腿卻因久坐而酸麻不已,踉跄了一下,差點就要跌倒在地。
幸虧及時被夫君攙住,跌入了一個充滿寒梅香氣的懷抱。
大紅喜服糾纏,花燭落下一滴紅淚。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嫁到皇親國戚以外的人家會被認為降低了身份,所以叫“出降”。阿宋出降時的儀仗參考《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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