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杏園宴
醬甘螺、五香鳜魚、罐煨山雞絲燕窩、雞絲豆苗、珍珠魚丸、清蒸時鮮、山珍蕨菜、蟹肉雙筍絲。
原本清幽的鸾鳴宮此刻幾乎被膳房的宮女踏破了門檻。一道接一道的山珍海味, 令整座殿內都充斥着令人欲罷不能的珍馐香氣。
宋沅本來在偏殿看書,見膳房快折騰了兩刻鐘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實在忍不住, 走到正殿問正在張羅宴席的小內侍仲冬:“怎麽做了這麽多菜?”
仲冬連忙躬身行禮,規規矩矩回道:“陛下說許久未見長公主, 今日好容易才得空來同長公主一起用膳,所以讓膳房多張羅了些長公主喜歡的菜式。”
宋沅驚恐道:“我今日用過這一膳, 不知日後要被洛祭酒磋磨成什麽樣。”
仲冬又躬下身去,門口傳來少年輕快的笑聲。
才結束議事的少年皇帝換了身輕便的常服,從宣政殿一路疾行而來, 額上沁着一層薄汗。
姜褚甫一進門,便有宮女上前伺候着他更衣、洗淨雙手,白術則帶人開始布置碗筷。他拉着宋沅在桌邊坐下, 笑道:“誰敢磋磨朕的皇姐?”
“照這樣下去, 若是沒有人來磋磨我, 明年春祭我便會把鼓踏破。”
姜褚眉眼彎彎,端起備在一邊的獅峰龍井啜了一口, 若無其事道:“那春祭的事情便不許再勞煩皇姐了, 從今以後皇姐樂意吃什麽便吃什麽。為了獻舞而節制飲食的事情讓旁人的姐姐去做吧, 朕可心疼朕的皇姐。”
一旁伺候的宮女內侍都自覺退下,殿內只剩宋沅與姜褚二人。
宋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姜褚又道:“皇姐猜猜看, 今日安息使者來觐見,為的是什麽事?”
宋沅夾了一顆魚丸送進嘴裏,兩腮鼓囊囊的:“我怎會知道?”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接觸過朝堂之上的事情了啊。
姜褚眯了眯眼睛,語氣頗為不屑:“他居然和我說,安息想要求娶大吳的嫡公主。莫說是個庶出的三王子, 就算是安息大王子,我也絕不會同意。”
下人不在時,姜褚對着她便不喜歡自稱為“朕”,也不許她用尊稱稱呼自己,好似在她面前他從來都不是手握大權、君臨天下的皇帝,而只是她乖巧的弟弟。
宋沅怔了怔。如今姜褚還未婚配,因而吳國的嫡公主,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端着湯盅的手僵在半空中。
聽姜褚這番話的意思,安息使者本應是替弗拉特斯來求娶她的。
宋沅皺起了眉頭,忽然想到弗拉特斯曾和她說過,她小時候就答應了要嫁給他的。
她完全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可如今她沒有去西域行商,與弗拉特斯的交集少之又少,怎會好端端的來求娶她呢?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見宋沅聽到自己的話後并未附和,反倒是目光凝滞、若有所思,姜褚有些不悅。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不由得開口追問道:“皇姐,你莫不是真的想嫁給安息的王子吧?”
“不是。”宋沅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如實回答,“只是覺得很驚奇罷了。”
姜褚眯了眯眼睛,露出滿意的笑容:“我想也是。西域哪裏比得上大吳富庶,皇姐若是嫁過去了,豈不是要吃苦頭。況且,我也不想将皇姐嫁去那麽遠的地方,那樣我一輩子都難以再見皇姐一面了。”
他心情頗好地夾起一塊鲑魚肉,細心地将魚刺剔去後放到宋沅的碗中。
宋沅問道:“那你打算怎麽做?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恐怕也不合适。”
“自然是随便尋個郡主封了公主嫁過去。”
宋沅抿了抿唇,雖然隐隐覺得這樣做似有不妥,但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姜褚拽了拽她的衣袖,撒嬌般道:“皇姐莫要再操心這些事了,我好容易才來一趟,我們聊些別的吧。”
春日午後的日光暖洋洋的,和煦春風裹挾着花瓣在半空中打了個旋,而後落在宋沅的裙擺上。
她坐在鸾鳴宮那棵合歡樹下的美人榻,姜褚将頭枕在她的膝頭,阖上雙眼。
“你年紀不小了,總是這樣纏着姐姐撒嬌像什麽樣子?”宋沅笑罵。
“昨夜裏批折子批到了子時,卯時便被拽起來上朝了。”姜褚的聲音低低的,“也只有這裏能放松一下了,姐姐就允我休息片刻吧。晚上還要參加萬國節。”
宋沅想到曾經随侍母親接見百官女眷時,也曾受到唐女史的這般照顧,遂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取下他的發冠,打散了膝頭的烏發,揉了揉他的頭:“那便睡一小會兒,若是仲冬來喚你,你再走。”
五月初九,春闱放榜。十五,新科進士往杏園赴宴。
這一年春闱的主考官依舊是蘇銜禮。杏園宴一向允許公卿貴胄參加,因此宋沅便也得以趁杏園宴的機會見上老師一面。
自從姜褚登基,她便再也沒有參與過政事,自然也不會再聽蘇銜禮授課。長日居于深宮,好久都未曾見過宮門之外的景色了。
白術替她選了嬌俏可愛的檀色襦裙,同這杏園景致極為相稱。宋沅才從軟轎上踏出來,便引來一衆旁人的側目。
繁花拂面,她的裙擺衣袂為微風揚起,融在了初夏和煦的風中。
宴席上都是禦賜的佳肴美酒,還有杏園宴特色的櫻桃餅。宋沅偷偷拿了一小塊櫻桃餅放進嘴裏,左右打量,尋找蘇銜禮的身影。
不遠處的上首,老師被幾位公卿貴胄圍在正中,從表情來看,那些公卿貴胄顯然極為恭維。而老師的表情則看不出任何情緒。
宋沅小口小口地吃着櫻桃餅,不由得湊近了些,聽到其中一人說:“蘇氏果真名門,乃天下文人之首。今科榜眼竟是太傅大人的親孫,想來日後又是一位朝廷棟梁啊。”
她愣了愣,這才驀然意識到在這場杏園宴上會遇到誰。
鹹安二年的春闱,二十一歲的蘇珩曾在殿試中被欽點為榜眼,從此入仕。
宋沅連忙三口兩口咀嚼完口中的櫻桃餅,将自己的表情整理得端莊又漂亮,繼續四處張望,卻不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失落,恰巧旁邊亦坐着一位低頭吃櫻桃餅的妙齡少女,于是傾身湊過去,語氣頗為讨好地問道:“請問,今年新科的三甲在哪裏?”
少女擦拭了一下唇角的點心碎屑,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而後依次指給她看:“狀元柳豫,探花李尋雅。”
宋沅追問道:“榜眼在何處?”
少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榜眼被選做探花使,去替大家尋找花枝。”
宋沅不由得“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每每舉辦杏園宴,新科進士們都要在宴前推選兩位最為年輕貌美的進士作為探花使,遍游金陵城,采來最好的花枝在宴席上欣賞,方才算正式開宴。
這算是這群風雅文人春風得意之時的一點不成文的習俗,她覺得很有趣。想來以蘇珩的氣質容貌,被選為探花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的少女見她如此,突然笑了笑,開口道:“探花使游金陵的路線是事先定好了,依蘇珩離開的時間來算,此刻應是到了秦淮河畔。”
宋沅道了聲“多謝”,随即反應過來自己假意詢問三甲,實則留意蘇珩去向的心事被眼前的少女一眼看穿了,不由得對她有些好奇起來。
她亦是十八九歲的模樣,容顏嬌俏,一雙眼睛生得尤為明亮。以宋沅的直覺和與這麽多人相處過的經驗來看,這定是個聰明又伶俐的姑娘。
不知為何,眼前這位姑娘令宋沅有些心生好感,她好奇地歪了歪腦袋,露出溫柔的笑容問道:“我之前從未見過你,敢問你是哪家的小姐?”
少女幽深如黑曜石的眼睛看了看她,抿了抿嘴巴,向她又施了一禮:“新科進士溫沉璧,參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