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豆雙皮奶
宋沅發現近日店中的客人中, 豆蔻年華、待字閨中的少女格外多。
而且大多妝發精致、衣着光鮮。
最不尋常的是,她在店裏外間算賬的時候,時常會感受到幾道含羞帶怯的視線落在身上, 迎着視線看回去,便會發現有幾位少女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她。
其實從前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但近日來卻有愈演愈烈之勢。
天氣轉涼,店裏到了新鮮的食材。宋沅驗收完貨物, 安排着人将食材搬到她的冷藏地窖裏,滿頭霧水地回到廚房煮牛奶。
她單手支着下巴坐在竈臺邊發呆,鍋裏牛奶的表面咕嚕咕嚕地冒出泡泡, 奶香溢滿一室。
路過的小秋眼饞地看着那只鍋,宋沅才醒過神來,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溫柔地安慰道:“別急, 做好了我便叫你。”
她頓了頓, 試探着問道:“不過,你知道最近來店裏的客人都是怎麽回事嗎?”
小秋年紀小, 又生□□玩, 和常來店裏的熟客都說得上話, 她立即就明白了宋沅的意思,笑了幾聲答道:“宋先生人又溫柔又俊俏,做的東西也好吃, 好多女孩子都很喜歡你。”
她扭了扭,補充道:“聽說富春樓林掌櫃的表侄女向林掌櫃打聽了你。現在揚州城都傳開了,說宋先生其實是個有錢有勢的大人物。”
宋沅恍然大悟,原來是林長澤将她在江淮茶幫裏的身份透了出去,替她招了一群慕名而來的懷春少女。
其實這層身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在她最初的計劃裏,待到這鋪子的生意做大,這層身份也遲早要擺在明面上,才好繼續接下來的生意。
但她起初扮男裝是為了行事方便和隐藏身份,誰知如今這樣的便利不明顯了,她卻身陷各種緋聞。
宋沅揭開鍋蓋,用麻布墊着取出那碗已經焖成膠凍狀的雙皮奶。
她從一旁的罐子裏舀了兩勺事先腌好的蜜豆,灑在雙皮奶的表面做點綴。赤色的蜜豆落在雪白的奶皮上,令她恍惚間想起早些年在宮中賞的落雪中的梅花。
外間隐約又響起了吵鬧聲,宋沅按了按小秋的肩讓她待在這裏不要動,自己摘下圍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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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掐着腰,在茶坊的門口揚聲叫罵:“說是等到宋掌櫃回來便給錢,我瞧這宋掌櫃回來半個多月了,卻躲着不敢見人,誰知道你們在密謀什麽腌臜的勾當?我等得,你大哥的病卻等不得。今日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便在這裏不走了,看你們還如何做生意。”
宋沅撥開圍觀的人群擠了過去。張氏一見她現身,便死死地抓住她的袖子,仰臉向圍觀的人得意洋洋道:“這位宋掌櫃與我夫家的小妹不清不楚,白白污了我家小妹的名聲,可憐我那小妹才喪夫不久,大家可要替我做主。”
她本想看宋沅一介書生被污了名節後手足無措任人拿捏的模樣,可她怎麽會知道這些年宋沅經歷了什麽,宋沅在丢名節這種事上簡直經驗老道。
宋沅在衆人的議論指點中,淡然地将張氏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拂下去:“兩日之後的申時,你來此處,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張氏在店中坐下,頗為得意地掃視着店裏的擺設。
看來那掌櫃也是個好拿捏的,不過在衆人面前一鬧,便要掏錢出來擺平。她可不是個好打發的。看這店裏油水不少,她可得好好把住這棵大樹。
宋沅事先囑咐過,因此惠娘只得攥着托盤站在一側,任張氏耀武揚威一番,卻不敢有任何的言語。
張氏理了理自己的裙擺,譏笑道:“你們宋掌櫃什麽時候來?莫不是又躲起來了,讓你一個婦道人家來抛頭露面吧?”
“誰說我躲起來了?”
女子清脆動聽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張氏與惠娘都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穿着檀色留仙裙的美人掀開門簾踏入店中。
美人雪膚朱唇,眉間貼着花钿,明眸善睐,向衆人款款走來。
一時之間,店中的客人還有幫工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位美人衣帶香風,行至張氏身前。張氏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片刻,才震驚道:“宋掌櫃……”
宋沅滿意地點了點頭:“坐吧,我們來盤算盤算,你屢次在我店中鬧事,該如何解決。”
張氏措手不及,連忙争辯道:“是你自己做的事情見不得人……”
宋沅倒了杯茶端在手上,一雙明眸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張氏這才反應過來,她原本是個女兒身,怎麽可能和惠娘之間有茍且。之前那些關于兩人之間的傳聞,恐怕都要不攻自破了。
于是張氏只好改口道:“即便如此,惠娘作為妹妹,幫襯哥哥也是理所應當。她哥做工摔斷了腿,我們母子二人都仗着他的工錢過活……”
宋沅無心與她糾纏,利落地打斷她的話:“那之前她夫君新喪,帶着孩子千裏迢迢來揚州城投奔哥嫂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幫襯?”
“……一派胡言。”張氏見她那副悠游自得的模樣,頓時惱羞成怒,站起身指着宋沅的鼻子,“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麽?少在這裏編排我們家的家事。廢話少說,今日的錢你賴不掉。”
宋沅毫不在意那快要點到她鼻尖的手指,垂下眼睫啜了口茶,氣定神閑道:“做工摔斷了腿?虧你說得出。賭坊的人都知道,徐壽是賭輸了錢又喝醉酒,從石階上滾下去才斷了腿的。如果不是西榆林巷的辛醫師看他可憐救了他,只怕早就涼在大街上了。需要我請賭坊的人和辛醫師來作證嗎?”
家裏的醜事被當面戳穿,張氏自覺丢了面子,怒氣上湧,破口大罵,一雙手便要去揪宋沅的頭發。
站在一旁的惠娘見狀連忙上前想要攔住她,誰知宋沅身子一軟便躲了過去,還将張氏的一雙手牢牢鉗制在手裏。
宋沅将張氏的手一拉,她的身子便只能低低地伏在桌子上,整個人都狼狽地被宋沅牽制住。施在張氏手腕上的力道很巧,捏得她骨頭碎了一般地疼。張氏掙不脫,眼神漸漸變得慌亂起來。
宋沅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斂去了此前臉上和善的笑容。
“看見惠娘在我這裏幫工,生活得好些了便眼紅。見掌櫃是個男人,便認為與幫工的女子之間一定有茍且。龌龊、低劣又狹隘的人,眼裏總是見不得別人好,更見不得女子靠自己的本事過得好。”
“究其原因,”她湊近那張因為掙紮和恐懼而扭曲的臉,語氣平淡,“不過是因為你自己便是那種沒本事過得好的人,覺得女子只能做男人的附庸過活。”
張氏痛的臉色都白了,嘴裏求饒和痛呼混雜不清。宋沅甩開她的手,她便整個人向後跌去,坐在了地上,大聲哭嚎起來。
“惠娘已給了你不少錢,手足情分還清了。摸不清底細的人不要輕易去惹,若是不想生活得更糟,以後就不要再來。”
張氏跌跌撞撞地從茶坊奪路而逃,嘴上罵罵咧咧。宋沅背着手目送着她的背影,唇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圍觀了全程的惠娘尚且沒有從宋沅其實是個女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旁的小秋拍起了手:“宋先生好厲害。”
宋沅轉過身來,衣袂和裙角在空中劃出飄逸的弧線。她看着惠娘還有阿槿小秋,一字一句道:“即使是作為女子,也并不是男子的附庸。想要不被人欺負,你們要自己變成自己的依靠。”
她停了下來,掃視店中的少女食客們。午後的柔黃日光照在這間茶坊,其中背光而立的宋沅一如當年的驕傲而耀眼。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之所以會感到驕傲,并不是因為你是哪戶顯赫人家的嫡女或是正室夫人,也不是因為你嬌媚婉順讨夫君歡心或是寵愛。”
“當他人談及你時,提的不是豪門繡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地位顯赫的夫君如何如何的珍視的那個婦人。”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而是你自己,有才智或是有手腕,能做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于這世間——無可替代。”
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寫一個和心尖寵/嫡小姐不同的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