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殿下, 你這是在畫什麽?”
國文館的先生才宣布下課,坐在姜祎後桌的趙司徒長孫趙原便急不可耐地湊上前來,搖着折扇好奇地道:“楚博士的課實在枯燥無趣, 我在後面看你塗塗畫畫足足兩刻鐘了,快讓我看看你在畫誰?”
姜祎單手支頤, 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作品讓給他看,想了想, 又将筆鋒在硯臺邊刮了刮,在畫上添了幾縷胡須:“蘇太傅。”
趙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紙上兇巴巴的官服長須小人,半晌以折扇掩唇撲哧一笑:“殿下的畫技……神乎其神。”
“他昨日罰我抄書二十遍, 就因為我在他的課上打了個瞌睡!”姜祎在兇巴巴的小人旁邊又補了個嚎啕大哭的小小人,控訴道,“老古板!”
趙原正笑, 秦晗的聲音不适時地插了進來:“可你也不該如此诋毀先生。”
一片陰影落在她的視線中, 姜祎擡起頭, 見秦晗不知何時站到她的桌邊,一伸手就将她手中的毛筆抽了出來:“國子監一向教導學子尊師重道, 你如此頑皮, 日後會落人口實。”
姜祎撇了撇嘴, 秦晗又問道:“我聽說,你親自寫了一篇賦歌頌自己的舞,傳到了民間?”
姜祎毫不避諱地點頭:“我嫌那些阿谀奉承的文人寫得太酸, 索性親自寫了一篇,給他們做示範。”
秦晗吸了一口氣,似乎極其無奈,但仍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猗猗,你不該這樣鋒芒畢露。作為一個公主, 你太過驕傲了。可你要明白,你之所以有驕傲的資本,百姓乃是根本。”
姜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站起身子:“我這個人本就驕傲,同我是不是公主沒有任何關系。哪怕我只是個平民布衣,我依舊會如此驕傲。”
說罷她不給秦晗反駁的機會,越過他直接拂袖而去。
趙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如何是好,秦晗瞪了他一眼追了出去。
後來姜祎的那幅畫不知怎的被傳到了太學館。
年輕氣盛的學子總有一種叛逆師長的沖動,秦晗所擔憂的事情似乎并未發生,反倒是那幅畫引得一衆監生大笑,直呼公主率真可愛,畫技獨樹一幟。
沒有例外地,那幅畫也傳到過蘇珩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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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案前抿了抿唇,無奈地笑了笑。
彼時的蘇珩也沒有想到,多年以後,他偶然路過揚州一家茶坊,在茶坊的門上看到了一幅畫風仍如記憶中那般的随筆畫,由此找到了流落在民間十年的姜祎。
樂平公主聲名赫赫,已是連他國都或多或少有所聽聞,昔日的吳國,今日的颍國,有一位精通詩書、音律、舞蹈和政務的美貌公主。
更有人将吳國樂平公主聞名天下的舞技,與同時期秦國端王王妃謝昭的精湛琴技并稱為“公主舞,王妃琴”,一時傳為美談。
天下慕名而至的文人政客多如牛毛。
姜祎坐在殿中,興致勃勃地看着高鼻深目的安息使者向殿上的皇帝行禮,獻上西域特有的珍寶。
西域與中原邊境多年來無戰事,各國之間互相派遣使者也并不少見,她陪同母親參加過數次萬國節,對此并不稀奇。
但奇特的是,那位使者向皇帝致禮後,朗聲道:“久聞陛下膝下有一位公主,美貌無雙,博學聰慧,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以一見,代替我王特向公主獻上禮物和祝福。”
女皇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使者請便。
那位使者得了指示,便轉過身,将右手搭在左肩向姜祎行了禮,擡起頭來看見她的容貌身段,真摯贊嘆道:“公主殿下果真是神女之姿,氣度不凡。想必殿下不僅是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更是整個大颍的明珠珍寶。”
他轉過身向身後的侍從招了招手,那侍從端來一只托盤,盤上置着一只木盒,躬身遞給姜祎身邊的白術。
使者道:“這是我安息國的國寶明珠,此珠有幼兒拳頭大小,置于暗處可生五色光芒,流光溢彩。特此獻與公主和陛下,願兩國友誼長存。”
送走安息使者,兩儀殿內霎時冷清不少,只留下女皇與姜祎,還有低頭噤聲伺候的宮人。姜祎思索再三,上前踏出一步,提議道:“母親,下次我颍國使者出使西域,兒臣願陪同前行。”
女皇的神情未見波瀾,只是飲茶的動作頓了頓,問道:“為何?”
“一來,可彰顯我國對與西域各國修好的重視與大國氣度。”姜祎挺起胸膛朗聲道,“二來,兒臣可多見識一些異域律法、政況以及文化,有助于我國海納百川,博采衆長。”
女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逗留了片刻,而後又回到案上的奏章之上,聲音辨不出喜怒:“公主出使之事,歷朝歷代聞所未聞。女子遠游,你不怕百姓非議?”
“聞所未聞又怎樣,”姜祎年輕氣盛,笑容胸有成竹,“難道前人做不到的事情,後人就也不去做?母親定不是如此迂腐的人。更何況,母親培養兒臣,本身便是為了長兒臣才華,拓兒臣眼界,成就一般女子成就不了的事業,不是嗎?”
女皇擡眼看了她半晌,唇角溢出些許贊許的笑意:“等禮部的安排吧。”
經此次安息使者一行,姜祎便被颍國上下盛贊為“大穎明珠”。
而此時明珠姜祎正在京城的坊市中考察貿易情況,忙得灰頭土臉。
“皇姐,這些事大可交給戶部的人去做。”姜禛跟在她身邊,頗為心疼,“身為公主,本應該在宮中養尊處優、安享清福的。”
“非也。正因為是公主,才要做這些。”姜祎提起自己身上石榴裙的錦緞,“作為皇室,我們不事生産,因此身上所着、飲食所用的所有物品,都來自百姓所納的賦稅。與之對應,我們便要對他們承擔責任。”
她指了指坊市攤位上的胡餅:“你我一件衣服、一頓飯消耗的銀錢,足夠普通百姓一家人數月甚至一年的開銷,你說,這肩上的責任該有多重?”
姜祎拉着姜禛的手,語重心長地教導:“供養我們的不是神明,不是皇室,而是天下悠悠百姓。莫說是這點辛苦,哪怕是日後需要我們為江山和百姓奉獻自己的生命,也是職責所在。”
姜禛似懂非懂:“皇姐,你這番見解,我好像從未聽說過。不過卻很有道理。”
姜祎伸出手點了點他的額頭,笑道:“這并非皇姐提出的見解。小禛學過《孟子》吧?‘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麽?”
姜祎啓程前往西域的時候,已是初秋時節。
出使的馬隊自金陵出發,由禮部挑選出十五位使者和百餘侍衛随行,攜帶大量良馬、絲綢、珠玉作為禮物,還有不少書冊樂器,向幽州行進。
這是姜祎第一次踏出皇宮,覺得處處都新鮮。安息帝國提前得知了消息,派出使臣越過沙漠迎接,帶着公主好好游歷了一番,才在兩月後到達首都泰西封。
泰西封是西域的貿易與文化中心,建築風格與中原迥乎不同,建築材料多用巨石,宏大而氣勢磅礴。姜祎一行人經使臣引導,于傍晚前往王宮拜見了當時的安息國王薩納特魯斯。
于西域貴族來說,雖在與中原多年交好後,中原女子并不是罕見之物,但在使臣隊伍中出現一位嬌豔欲滴的中原貴族少女,确是前所未有。
國王熱情地招待了一行使臣,并特別提出請公主留宿宮中,令他得以盡地主之誼,也方便公主對安息的文化有更近距離的了解。
姜祎早在路上便聽安息使者說起過,國王有一位寵妃便是中原來和親的公主,容顏嬌麗、性格婉順,同西域女子很是不同,格外得國王寵愛,于是心下對這位嫁往異國他鄉的同胞有些好奇,便欣然應允。
安息國王聞此來意,還特意安排姜祎在王宮中就住在那位中原王妃寝宮的不遠處,想必也是希望她與王妃多多走動,以緩解那位王妃的思鄉之情。
長途勞頓,姜祎沐浴過後,正坐在妝臺邊梳理頭發準備睡下,忽然察覺到房中束起的布簾動了動,其後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她放下梳子,提起裙子起身,蹑手蹑腳地走過去,而後刷的一下扯過簾子,看到了躲在簾子後的小少年。
他穿着安息貴族的服飾,見被發現,又慌又羞,像是個被抓住後手足無措的小動物,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有意偷……的。聽說中原的使,使者中有一位……公主,母妃很想要見你,我,我才來看看你,想,想請你能不能去見見她。”
少年的金發毛絨絨的,臉蛋白皙,是典型的安息人長相,但卻能夠用中原話勉強表達自己的意思,令姜祎心中很是驚奇。
姜祎眉眼彎彎地笑了笑,放慢語速道:“別害怕,我不怪你哦。我叫姜祎,你叫什麽名字呀?”
少年擡起頭來,一雙黃藍異瞳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好看得令人心旌神搖。他或許是因為過于緊張,一張白嫩的小臉裏透着紅暈。
“我名字……叫弗拉特斯。”
作者有話要說: 金發碧眼小團叽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