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胡桃露
宋沅同白珩回到揚州的時候已是十月下旬。
去時尚是初秋,而此時湖畔老樹枝頭綠意尚濃,卻多了幾分蕭索之意。
她辭別白珩,牽着自己的馬,馬背上馱着三只沉重的木箱,經綠楊蔭蔭的長堤向趙乾的家中走去。
自她搬來揚州住下後,趙乾和他的三位夫人都對她很是關照。她也經常會從西域帶些珍奇的禮物送給三位夫人。偶爾趙乾會代為轉送,但他時常不在家中。這次去浮梁一去就是兩個月,宋沅只能親自将禮物送上門。
大夫人信佛,宋沅會記得從天竺商人那裏淘新的佛經給她。
二夫人喜珠寶首飾,她每次都帶回成斛的珊瑚珍珠讨她歡心。
三夫人對制香有興趣,她就特意去搜羅諸如迷疊香、安息香等西域珍貴香料贈與她。
久而久之,她便發覺哄漂亮的女孩子開心實在是件很令人愉悅的事情。
大夫人出來迎接宋沅時,見她馬背上的箱子就掩嘴笑了,笑得比見着趙乾本人還開心:“宋兄真是客氣了。”
大夫人将她讓進去喝杯茶,二夫人和三夫人聽聞宋沅來了,都喜滋滋地從各自的廂房來正廳同她說話。
二夫人曾是北方燕國有名的舞姬,身段容貌都美得無可挑剔。她袅娜腰肢在宋沅面前晃一晃,宋沅身為女子,都會不由得心跳加速。
二夫人在宋沅對面坐下,興沖沖地打開屬于自己的箱子,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金黃琥珀,對着日光賞玩了片刻,誇贊道:“宋兄當真有眼光,比趙乾那俗人只知道送些金銀強多了。”
宋沅咳尴尬地了咳,道:“夫人手中這塊琥珀是安息的香珀,據說稍加磋磨,便能聞到千萬年前松脂的味道,我覺得很是有趣。”
三夫人出身制香世家,聞言眼睛一亮,湊上來同二夫人撒嬌道:“好姐姐,我還未曾見到這等新鮮物件,與我看看。”
大夫人笑眯眯地看着那二人,端起茶杯撇了撇茶葉沫子,看向宋沅:“宋兄當真是個有心人。妾身冒昧地問一句,聽元亨提起過,宋兄似乎還未曾娶親麽?”
元亨是趙乾的字。大夫人話音未落,正在賞玩那塊香珀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向宋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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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感受到三道興致勃勃的視線,又不禁擦了擦汗,笑道:“是這樣沒錯。”
大夫人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容,道:“妾身家中有個表妹,今年才及笄,粗讀過幾本書,性格還算溫婉可人。宋兄若是不嫌棄,妾身可幫忙引薦一番。”
宋沅感到十分迷惑,雖然不是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但是她覺得最近關心她婚姻之事的人無端變得非常之多。
她連忙起身,照着早就打好的腹稿深深作揖道:“我,在下德薄才疏,又為生意奔波忙碌,恐耽誤夫人的表妹。就,就不敢承夫人這番好意了。”
大夫人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但看上去卻不知為什麽似乎更開心了些。
她起身扶起宋沅,溫溫柔柔地安撫道:“妾身也只是順口一提,宋兄若無意,便就罷了。只是宋兄切莫妄自菲薄,依妾身看來,宋兄德才品貌皆在元亨之上。”
宋沅想,這到底是為什麽,是不是自己贈與這三位夫人的禮物着實太多了,竟讓她們說出“夫君樣樣不如其他男子”這樣趙乾聽了會落淚的話。
宋沅努力挽救着自己的節操道:“元亨甚是愛重幾位夫人,宋沅薄情重利,不值一提。”
二夫人心直口快,當即嗤笑一聲,出言譏諷道:“他?莫要提他了吧?我自踏進這個門後,見他的日子都不如我收藏的琥珀個數多。”
宋沅心想,這是她之過,以後她得少送些琥珀。
三夫人年紀小,笑嘻嘻地看向宋沅,也跟着道:“不過趙郎不在家中的日子,其實挺好的。姐妹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用費心力去讨好侍候他。”
大夫人竟然也搭腔道:“說的極是,有時候真盼着他每月只寄些銀錢回來,人便不必回來了。”
宋沅道:“啊?”
幾月前才拜托我看着他不要在外拈花惹草的不也是你們幾個嗎?
大夫人到底年長,頗具主母的智慧,一眼看穿宋沅在想什麽:“不喜歡他在外胡鬧,不過是因為若是再添新人進來,家中姐妹的花銷就要被裁剪了。”
宋沅道:“……啊?”
宋沅牽着自己的馬,腳步虛浮地離開了趙乾的宅院。
一直以來,她因着受母親影響,覺得自己對待婚姻之事的态度已是十分驚世駭俗,卻沒想到趙乾的三位夫人竟有如此心胸、手段和見識。
她掐指數了一遍,似乎她的朋友,于姻緣之事都不十分順利。趙乾的三位夫人都盼他不要時常回家,弗拉特斯還未娶親,就連新認識的惠娘夫君也早早過世。
她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似乎從未曾聽白珩提起過自己的妻子,就連他在揚州的宅院,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女主人居住的樣子。
可依白珩的才貌家世,應當早就該娶親了才對。
宋沅想着,在白珩的宅院門前駐足了一會兒,正出神,便被白宛叫住了:“好巧,我家先生有了些新發現,想請公子一敘。我正想去隔壁請公子,竟在這裏遇到了。公子請随我來吧。”
白宛這孩子機靈,當着外人從來都稱呼她一聲公子,唯有在只她和白珩在場的時候才喚她姑娘。
“那日抵達幽州境內,我便着人去查了這鳴镝,”白珩從袖中取出鳴镝交還給宋沅,抿了抿薄唇,“今日線人來報,說是可以确定鳴镝出自……漢王府內。”
他放低了聲音,似是在确認,又似是在對自己說道:“馬骨制成,內側刻有漢王小章,天下再無他處可得。”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擡眼去看宋沅,後者聞言仿若兜頭一盆冷水澆下,臉色倏地一片煞白,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又沒有說出口。
她的眼神從起初的不可置信漸漸變得有些迷茫。她看着白珩,不确定地問道:“所以,是漢王,想要給我種蠱嗎?”
這世上想要害她的人很多,想要害她的理由也有許多。
在經歷了十年前的事情後,她自問已經能夠坦然接受任何人對她刀劍相向。
可是……害她的人,怎麽會是姜鎮?
她想起從前那個總是跟在她身後、還不到她肩膀高的瘦弱男孩,連繁重的皇子衣服都撐不起。他擡起頭,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她,信誓旦旦地說要長大後好好輔佐姐姐、保護姐姐。
她的心仿佛被一把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白珩低下頭,看着手中陳舊的鳴镝,不忍心道:“這還未能确定。許是他人冒用……我的線人依舊留在幽州探查,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宋沅搖了搖頭,起身道:“若最終結果漢王是背後主謀,這件事煩請懷瑾莫要再追查下去了。”
若是查到姜鎮要害她,那只有兩種可能:一則探查出了錯,二則他定有自己的特殊用意。
宋沅辭別白珩,回到了自己的甜點鋪子裏。
她許久未歸,惠娘将這裏打理得比她預想中還要好,食客絡繹不絕,在揚州城中的名氣也大了起來。
宋沅到後廚洗手,打量了一下廚房中已備下的食材,準備研究一些新的樣式。
紅棗去核後放入蒸鍋中蒸熟,取出熟棗子去皮、搗碎,和成軟熟香甜的棗泥。取溫水泡好的胡桃仁手磨成漿,倒入鍋內開火熬煮,加入冰糖祛除胡桃的澀味,再加入蒸好的棗泥同煮。
加水将糯米粉調和成糯米汁,待胡桃漿煮開後加入勾芡,随後便可盛出一碗碗濃稠醇香的棗泥胡桃露。
惠娘進了後廚,本是準備盛些芋圓紫薯粥上給客人,卻被蒸鍋裏的甜香味吸引了過來。她看着宋沅盛出的胡桃露,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
胡桃來自西域,對于普通江南百姓來說是個稀罕物。宋沅取出勺子遞給她,笑眯眯地勸道:“你嘗嘗吧。”
惠娘彎下身湊近那碗淺褐色的湯汁。溫熱的蒸汽裹挾着棗泥的酸甜和胡桃的醇香撲面而來,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品嘗,入口絲滑醇厚,一股暖意伴随着食物的甘美氣息沁入五髒六腑。
紅棗補氣補血,胡桃滋潤五髒,秋冬要吃些暖融融的熱飲才有幸福感。
“公子。”
宋沅正埋頭在櫃臺後理賬。她走了月餘,店中進項和訂貨都需要好好核查一遍。惠娘走過來,出聲喚她。
宋沅擡起頭來:“嗯?”
“富春樓的林掌櫃前些日子來找過您,想要下新單子。”惠娘将手中信函交予宋沅,“林掌櫃說,城東陳員外家小兒子下月初娶親,置辦宴席請的是富春樓,還特意點了咱們家的茶水甜點作招待客人之用。因此下月給富春樓供貨須再添這些。”
惠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衣袖,還是鼓起勇氣道:“陳員外在揚州頗有些聲望,我覺得這是一樁名利雙收的買賣。您當時在徽州,我就自作主張接了下來。不過我與林掌櫃尚未說定,具體細節還等您回來敲定。”
宋沅伸手接過信函,大致掃了一眼,贊許道:“做得很好。不過去回了他,說置辦宴席依舊是富春樓,但這茶水甜點須要單獨由我們的名義提供。以後凡是類似的生意找上門來,我都會給他在尋常定價的基礎上再降一成的價格。”
作者有話要說: 搞一搞事業,創建一個美食商業帝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