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肅肅忙着學紡線,谷雨則出去跑腿,他年紀最小,人也消瘦,可由于出身好談吐氣質都是上佳,再加上他在宮裏學了半年伺候人的手藝,早會了看人眼色行事,所以在一幫年長的太監裏,他在軍營裏的人緣還算不錯,至少那幫子粗老爺們不會和個孩子鬥氣。但要說沒吃苦,那是不可能的,人家再看你小,也是拉你過去幹活的,搬搬擡擡已經是最輕省的活了,沒有讓谷雨去扛磚拉土坯已經算是照顧。
不過谷雨确實有眼力勁兒,他在幹活的間隙,還經常給這些兵頭子們端茶倒水,人家瞧着他模樣不錯,又沒有太監那股子別扭味,總會對他存着一份善意和一份憐惜。他也同樣能從那些當兵的嘴裏聽到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比如好像是刺客帶着太子夫婦的馬車消失在南邊了,又比如說好像朝廷有人發現這夫婦的屍體了,這些都是虛的,最值得谷雨關注的是梅都所在的郡似乎在近期換了幾個官員,且都是年輕剛從外地歷練之後,便被皇帝派往了這裏。不論什麽時代空降兵總是不招人待見的,哪怕這些當官的都不是梅都本地的,更牽扯不上軍營的人,可這幫子兵痞子嘴裏還是沒什麽好話。
換了太子封地的官員,這很明顯不是個好消息,太子封地裏都是年歲比較大的老官,世家背景也多多少少和太子有些聯系,畢竟太子當政多年怎麽可能放棄封地的勢力,然而如今太子失蹤,皇帝剛将他的家眷關進梅花塢就出手換掉了太子的一部分心腹,這就像是一個信號,一個抹去太子痕跡的信號,太子的時代徹底的過去了。
谷雨站在門口看着坐在椅子上撚着棉花卷的肅肅,一時不知道該什麽開口。若等到封地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位太子遺留下來的公主還會有封號麽,還會被人記起麽?
“你回來了?怎麽樣,今天還是搬椅子麽?”谷雨沒有說話,肅肅卻擡頭看見了他,笑着說道。
谷雨回過神,假裝平常那樣走了過去,先給肅肅倒了杯水然後坐在她身邊道:“桌椅都搬完了,今兒也沒什麽讓奴才做的,奴才就在旁邊給他們端茶倒水,閑聊了一個下午。”
“那敢情好,咱們也不缺那點糧食。”肅肅将撚壞了的棉花卷扔在桌子上,起身準備去做飯。
“姑娘……”
“什麽?”肅肅回頭一笑道。
谷雨仿佛被什麽卡住了喉嚨,艱難幹澀道:“……要不還是奴才來吧。”
“你歇着吧。”肅肅再不理他,獨自跑了出去。
谷雨頹然坐下,伸出滿是老繭還有新傷痕的雙手,重重的嘆了口氣。
不是每個人都像肅肅那麽容易屈服與命運,多的是人因為身份教育還有骨子裏的傲氣拒絕學習紡線織布,她們寧可拿出家當,要麽推出自己的宮女,要麽拿錢收買侍房宮女,總之有人頂了她們的差事,她們就不擔心後頭會餓肚子。守軍對此更沒有話說,只要有人能上交齊全數量,他們再分發相對等的食物就算大功告成了。肅肅就更不會理會這些異想天開的女人,她知道她們還對太子抱有希望,她們仍舊覺着太子說不得哪天就來接她們,她們誰都不願意等太子來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個雙手粗糙,面容憔悴的女人。在她們心裏,争寵依然穩穩占據了她們心中的第一位。
就在肅肅成功上交第一次紡線的時候,梅都下雪了。
大雪下的又快又急,別說是圈禁地裏的女人們,就連守軍都覺着訝異,這天好像剛剛立冬,秋意還未過去,冬天就毫無症狀的跳躍而來。鵝毛大雪一直下了兩天三夜,整個圈禁地就跟被埋住了一樣,一片雪白,只露出一些房屋的棱角,大門窗戶幾乎要被風雪封死,外頭寂靜的除了風聲就是樹枝被壓斷的脆響。
肅肅抱着被子縮在谷雨懷裏,兩個孩子凍的像兩只鹌鹑,恨不得頭都埋進被子裏,屋子裏的炭盆燒了兩只,這還是肅肅看着實在不行了才加上的,好在她未雨綢缪不然剛到立冬,宅子裏也不可能存那麽多柴火。他們已經在屋子裏待了兩天,從雪剛開始下,肅肅就弄了個爐子進屋,原本想着可以煮些開水,後頭幹脆連小鍋子也放進來了,弄了白水煮蔬菜放一些肉就能囫囵一頓,總好過沖到外頭廚房受凍強。肅肅不敢一直關着窗戶,怕二氧化碳中毒,可偶爾的開窗現在也變得困難,不但是風雪封住了窗戶,也實在是這個過程太過寒冷,所以最終都是谷雨圍着大毛領跑去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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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大雪沒有停的跡象,肅肅靠着谷雨,哆嗦的說道:“原來梅都那麽冷。這可怎麽辦?雪不停外頭的人不送吃的進來,咱們就要餓死。”
“家裏還存着幾顆白菜,還有點臘肉,應該還能撐幾天。”谷雨也冷,可他畢竟習武之身又是男孩子,肯定比肅肅要強一些,他雙手抱着肅肅,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前胸貼着她的後背,環抱在懷裏希望給她溫暖。
“你說……其他人不會有事吧。”這樣的天氣連外頭的守軍估計都要找地方躲躲,別說會想着裏頭的人,而肅肅這次上交了棉線的時候,其他還有好些人拖拖拉拉沒有換成糧食,雖說只有兩三天的時間,但依着這些女人的習慣估計家裏也存不了多少糧食,這萬一再過幾天,不會有人餓死吧。
“誰知道呢?”谷雨看着被毛毯封住的窗戶喃喃道,別說會不會餓死,就光說那些侍房宮女和小太監們,那樣破舊的屋子會不會塌,裏頭有沒有人凍死,這個時候誰也沒法救誰。
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大雪終于有了漸漸變小的跡象,肅肅已經待的快要發黴,光吃白菜土豆都要發瘋了,她穿着最厚的衣服被谷雨牽着走出了房門,站在屋檐下,發現整個院子都被深深的埋在大雪裏,連廚房的大門都被堆上了。
肅肅剛要開口想着等雪停怎麽鏟雪,就聽到外頭大門咚咚直響,在安靜的雪天裏顯得格外清晰。
“誰啊?”谷雨松開肅肅的手,冒着雪用力推開二門往外走去,肅肅想了想還是跟着跑了一段路,站在了二門的屋檐處。
“不好了,死人了!有人死了!!”門外的聲音是個女子,那驚慌失措的語調聽着刺耳,當谷雨打開門的時候,肅肅發現來人她并不認識。
“你……是誰?”谷雨顯然也不認識。
“殿……殿下呢?”那人臉色發青,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有些怕人。
“你有何事?”肅肅側過身站出來一些,讓她看見自己。
結果那人一下跪了下來,大哭道:“求殿下救命啊,侍房宮女那邊的宅子塌了大半,十多個人被壓在了下頭,都兩天了。”
肅肅深吸一口氣,這簡直比她想象的還嚴重的多。
“你慢慢說,怎麽回事?”谷雨擋住這個女人道。
那女人用紅腫的手摸着淚,哽咽道:“原本開始下雪,奴婢們就是擔心會出事,但實在是太冷了,大家就都擠在一個屋子裏取暖,奴婢對面的屋子裏有個小丫頭突然發熱了,奴婢與她是同鄉,見無人照顧她,還都避着她生怕給染上,奴婢也是一時好心就和另外幾個女孩子過去照應她,與那些不願意照顧她的宮女換了屋子。誰知道兩天前奴婢原來住的那個屋子突然在半夜裏塌陷了,好大的聲音,奴婢們吓得不敢出屋,直到第二天白天才出去看了,就發現屋子塌了,裏頭的人都埋進去了。奴婢們怕的要死,可外頭的風雪實在太大了,奴婢們到門口求助,最近的屋子都不肯開門,直到今兒個奴婢實在沒法子了,才跑到殿下這裏來的。”
“太監們呢?”谷雨直接道。
“不……不知道啊……”那女人傻愣愣的搖搖頭道。
“姑娘,你……”谷雨轉過頭為難道。
“你趕緊去吧,人命要緊。”肅肅見谷雨穿的還算厚實,便擺擺手道。
谷雨趕緊擡腿出了大門道:“快點帶路。”
肅肅看着大門被谷雨關上,心裏很是忐忑,十多口人被埋了兩天,還能有救麽。
枯等着卻不能出去,肅肅芯子裏不是孩子,也沒有好奇心,她知道如果自己冒着雪出去很有可能自己都要搭進去,她只能将家裏的食物準備好,然後熬上姜湯,等着谷雨回來。
天色越來越暗,大雪似乎又開始越飄越大,肅肅心裏更沒有底了。
直到姜湯再一次冷卻,肅肅已經站到了二門處聽着外頭的聲音,這時候大門終于被人敲響。
“姑娘,奴才回來了。”
肅肅急忙跑過去打開大門,一見谷雨頭發上都結冰了,趕緊将手裏的湯婆子塞進他手裏,而後拍打着他身上的白雪,嚷嚷道:“趕緊的,趕緊的,先去喝碗姜湯,然後泡個熱水澡暖和暖和。”
“不用了,柴禾用一天少一天,奴才進去取取暖就好。”谷雨在門口就脫掉了外套,又抖了抖身上的冰碴子,這才慢慢走了進去。
看他用了姜湯,肅肅咬了咬嘴唇道:“現在那邊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