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沒有一個人會覺着肅肅撒謊,也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一個六歲的孩子會為了一疊銀票自降身份跑去學織布。将心比心,她們都願意拿出錢財來讓自己逃脫勞動改造,這其中辛苦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她們拉不下這個臉,哪怕她們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妾室,她們也還是出身良好的官家女子。出來做工的女子那是什麽人?對于她們來說,就好比聽女先生說書時偶爾提到的一個小人物。這樣的人出身低微,家庭貧寒,完全不顧及女子婦德,抛頭露面,然後雙手做出老繭來,也掙不了幾個糊口錢。就算是在那些在家裏織布拿給貨郎去賣的,在她們眼裏也是下等人。
不争饅頭争口氣,她們這些貴女們何時遇到過這樣的屈辱,就更別提肅肅身為公主,封號還在,那樣的落差她們自認為是肅肅不能夠承受的,再說肅肅畢竟是一個孩子,哪個孩子會願意吃這樣的苦頭。所以肅肅一句話脫口而出,她們便沒了聲音,偷偷看了看臉色不好的謝氏,就連姜氏也啞了火,被她身邊的女子拉到一邊去了。
“既然如此,就這麽決定了,明兒有人回來教授織布的技巧,還會送來幾輛織機,如果不想以後餓肚子就跟着一起學吧。”肅肅毫不客氣的拍板道。
這并非賭氣,想要證明自己沒錢是一點,可肅肅更想學多多的生存技能,種田她做不了,織布還不行麽?她年紀還小,将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哪怕最壞她被圈禁到死,為了錢財,她也可以用這些技能換取下半輩子的生活。甚至說要是哪一天皇帝看她不順眼了,貶了封號,再趕出圈禁地,有手藝和沒手藝完全不能相比,她只是想要自己更多的籌碼,包括繡花什麽的她也想找人學,只是現在時機不對罷了。對着未來,肅肅總有種時間不夠,還有種未知的焦躁感。
見着人都出去了,谷雨過來拉着肅肅的手給她換了身衣服,想了想還是問道:“姑娘真要學織布?”
“要學,既然大家都學,我又何必例外。”命運雖然不由她,但是握有更多籌碼,總會讓心裏更踏實。
沉默了一陣,谷雨突然道:“奴才聽說這裏的太監都要去跟着監軍去前方挖溝搬石。”
“他們年紀都不大啊?”肅肅順着發,驚訝道。
“年紀小的,就都幹點雜役,年紀長的要去幹點苦力。”谷雨倒了杯水道:“時間不會太長,入冬就結束了。”
“那也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呢。”肅肅喝了口水,潤潤喉道。
“這裏的女子們都要紡織,男子不種地,也只能幫助軍營做點雜事,更何況太監們都是下人,很正常。”谷雨站在肅肅身上掙紮了一下道:“奴才也想去半天。”
肅肅手裏的杯子差點沒撒了,猛地回過頭看着面前這個還帶着嬰兒肥的孩子,聲音略高道:“你去?你去幹什麽?那些小太監們都十五六了,去用把子力氣換糧食也無可厚非,你虛歲才十歲,去幹嘛?”
“奴才只去半天,幫着拿拿東西也好。”原先他只是猶豫,可今兒聽公主說要學織布,他就打定了主意也要出去做工。
“不行。”肅肅果斷搖搖頭,這麽大的孩子不說在前世還上小學一二年紀呢,就說這輩子就算早熟,也還是個孩子,身子骨都沒齊整呢,“其他人我管不着,你去做什麽,端茶倒水人家還缺了你?”
此時此刻,肅肅完全将谷雨當成了自己小侄子,連看他的眼神就好似長輩一般,好在谷雨低着頭什麽都沒看見。
“姑娘也知道,我們不能斷了外頭的聯系。”谷雨想了想,認真道:“只有我們和外頭有了密切的關系,外頭的消息還有人脈才能用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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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肅頓住,她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和外頭建立起這樣的聯系。她的思維還停留在如何在這一方天地裏自給自足,只是偶爾想想裏頭不能生産的東西必須要外頭的人供應才覺得頭疼,這樣被掐住脖子的感覺當真不好受。
“姑娘只是個小女孩,奴才想外頭的人也不會就怎麽将姑娘當成真正的犯人,不過行個方便,當然人熟更好。有錢固然可以打動人家,可如果相熟,奴才想事情會不會更好辦?”谷雨以商量的口吻問道。
肅肅沒有言語,是她将圈禁所裏的生活想的太簡單,而又将自己與守軍的關系想的太複雜。她是個人,不是自己靠着自己就能活下去的,而自己同樣也是個才六歲的孩子,別人又何苦為了點物資為難一個有着封號的小孩子,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之間也并非是死敵關系,和平共處才是真正她要考慮的。
她是肯定不能出去了,然而谷雨可以,谷雨就相當于她的發言人,有什麽好處當然離不開她。也許這正是肅肅通過谷雨的眼睛探尋外界的最好方法。
“可是……”谷雨太小,肅肅只糾結這個。
“放心吧,奴才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太監,年紀也不大,只要手勤嘴勤人家也不會故意苛責奴才。”谷雨彎下腰道:“再說,這裏怎麽說也是太子的封地。”
肅肅莫名想到了對自己十分恭敬的長史。
“也罷。不過如果真有什麽事兒,你就不許再去了。”肅肅還是忍不住囑咐道。
“是,奴才遵旨。”谷雨露出一絲輕松道。
想要學織布,首先要學紡線,這個時代已經發現了棉花,而且手工藝也達到了可以做細棉的程度,肅肅她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紡織棉線,等到後期成熟後,再學織布。從最開始的時候刺史就派人做好了詳細的規定,別看之前剛進來的時候大家還嫌棄粗茶淡飯,可真正到了眼前,粗茶淡飯都需要用勞動換取的時候,在這些女人眼裏,這就顯得格外珍貴了。
軍營給的條件也不算太嚴苛,一開始給的棉花都是不限量的,而且你能紡出多少棉線,他們不但會給相對的糧食,還會給與一定的補貼,然而這個時間,只有一個月,一個月後,就會徹底斷絕這樣的補貼,你給出多少合規矩的棉線,他們給多少糧食,完全就是自給自足。你不想動手,也可以,按照市價你給多少錢,他們給你多少糧食和其他物資。當然,如果你想找別人幫忙,他們也卡一個量,在規定好的時間裏,也許熟練工可以做兩個人的活,但是絕對做不到第三個,所以可用勞動力有限,不論是你是命令還是賄賂,可以用的人就這麽多,倘若是心腹還好,要是求到侍房宮女那邊,沒有好處人家是絕對不會幹的。就算是自己的心腹,長時間不間斷的勞作,不說人心會不會變,身子肯定受不了,過勞死的可能性極大,到時候她們說不得以後連貼身宮女都沒有了。
肅肅也在一旁聽,進來說話的是個女官,好像還是在軍營裏當差的,說話很直接也很簡潔。雖然人長的不如太子後宮裏的這麽多位,可肅肅就是覺着人家活得才有精神。當然,這并不是說肅肅就贊同在這個時代非要和男人比肩,可做人總要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像太子後宮裏的這麽多位,整日渾渾噩噩,為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明争暗鬥,将大好的時光浪費在宮鬥裏,等到出了事兒又看不清自己的立場,非要将自己仍舊放在曾經的輝煌裏,不進則退,日子久了就算不死也活得頹廢。
人要清醒,在宮裏還可以說是沒辦法,可是現在就要為自己活出個人樣了。
肅肅懶得看那些女人自持身份的矯情,她拿着楊木的紡紗錘,看着人家一圈一圈的轉着紡車,将那些抽絲出來的棉花變成一根根灰白的棉線。她看不出什麽原理,也沒法子跟小說裏那樣改進器材,她只有順應這個世界,努力的融入。到了快到晚膳的時候,肅肅拒絕了李秀如的好意,自己往家裏走,懶得理會那些所謂成年人的抱怨,努力回憶今天人家搓棉花卷的時候手指的方向,還有搖動紡車時的手勢,記住紡到後頭拉不動的時候,要回轉半圈等等。信息量太大,肅肅還要多琢磨,反正她要了紡車,到時候在家多試驗試驗,總會能成的。
就在肅肅進門的時候,她敏銳的覺着有誰在不遠處看着自己。她突然一轉頭,後頭卻什麽都沒有,只是那種被人盯上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究竟是誰?圈禁地裏不可能有外人進來,小太監們都去軍營了,侍房宮女和其他太子妾室們又有誰會偷偷跟着自己呢?
不知為什麽,肅肅想到了姜氏,自從那天她和自己嗆聲之後,便有些沉寂。這可以看做是她自覺理虧不敢再來,也可以看做人家蟄伏起來,想要有後續動作。可是姜氏真的是個被愛情蒙住雙眼,甚至遷怒到孩子身上的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