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受寵
符弈辰不說,齊文遙也沒辦法。去東街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他得想想等會怎麽控住自己,不要讓符弈辰再覺察出不對。
昨天的鹹魚躺有那麽一點用,他反反複複地想着家,回憶與齊太傅很像的老爸,漸漸地,能壓住恨不得一頭撞死試試能不能回家的莽勁了。
今天的東街沒有封起來。災民們和皇都裏的乞丐們都記住了這裏有飯吃,再一次聚集過來,把街道塞得滿滿當當。
馬車不好走,停在了街口。
“要走路。”符弈辰說,“還想去嗎?”
齊文遙已經整理好了心情,笑得從容,“來都來了,去看看。”
符弈辰也笑。
齊文遙以為會從中看到一點看好戲的意思,瞧來瞧去,倒是把符弈辰的手瞧來了。上一回在荒郊野外,符弈辰都要手牽手生怕他跑了,這裏人多口雜,他又有逃跑的前例,更是享受了拉手手摟着走的親密待遇。
他有些不适應,瞧瞧打量周圍的人。
旁人并沒有什麽功夫看他們親親密密挨一塊,乞丐和災民争先恐後拿符弈辰大隊發去的饅頭,街邊偶爾經過一個路人,想瞧清發生什麽還得透過侍衛的重重包圍才能瞥見一二。
越往前走,等着要饅頭的災民就越少。齊文遙擡眼望了一下,果然寫了“齊家粥鋪”四個大字的旗子。
齊太傅受歡迎不是沒有緣由的。比起其他善人想辦法多救一些人、用中等偏下的米來煮粥的打算,齊太傅更想幫的是那些病了傷了需要吃好的體弱災民。所以,齊太傅施粥用的是好米,會給一些草藥和強身健體的補湯。災民們也不是沒有良心的人,若是身體尚可,少有去齊家粥鋪混吃的。
他們到達的時候,齊太傅正帶着大夫給一個老人診治。
大夫先發現了大隊人馬的接近,擡眼往來,施診的手頓在半空。
齊太傅是參與過朝堂鬥争的人,認出這一位是皇上那裏受寵的景王,快步走來要行禮,“參見景王。”
看到一個長得像自己爸爸的人要跪在面前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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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文遙不知別人怎麽樣,自己是渾身別扭。他想說一聲“別跪”,話到嘴邊記起自己沒有說這話的身份,咬咬唇忍下了,被符弈辰牽着的手不自覺地用上了一點勁。
符弈辰放開了他的手,及時上前扶住了齊太傅,“不必多禮。”
幸好幸好。
齊文遙松了一口氣,偷偷打量齊太傅的樣子。
難得那麽近,他把昨天注意到的細節全部确認了一遍,還看清齊太傅眼裏的紅血絲和面上的皺紋。齊太傅四十多歲,年紀不算大,卻有一種蒼老的神态。兩眼沒什麽神采,說話沒什麽氣力,被風一吹,幹瘦的身體會跟着晃晃,說完了話便低下頭做出卑微的姿态,完全沒有讀書人的傲骨。
齊文遙想起了杏雨說過的話,覺着齊太傅的身上處處是那一場可怕劫難留下的痕跡。
一年前,老婆、兒子和女兒在一夕之間離開,誰能受得了。
他定定盯着看,齊太傅也會有所察覺。
齊太傅擡起頭看向他,愣了一愣,宛如死水的眼睛裏終于出現了些許波瀾。
齊文遙慌忙避開了。
“災民怎麽樣了。”符弈辰适時問了一句。
齊太傅精神不好但還是留有趨利避害的警覺,并不願意得罪景王,“都不錯。王爺請看……”
附近的災民,齊太傅熟悉,甚至懂得大多人從哪裏來。報告不是這一餐吃飽、傷口治愈的表面話,齊太傅把自己從災民那兒打聽到的都告訴了符弈辰,這個人的家鄉在哪裏,那個人逃亡路上有什麽艱難,一一說清。
救災是一件複雜的事,裏頭總有難以言說的問題。比如,官府想要災民回原籍,災民好不容易逃來了這麽個安安穩穩的地方,不願意配合。皇都再大也容不下那麽多災民,官府不能由着他們賴皮,出了一些人馬抓捕,災民們躲來躲去又添了新傷,落入了另一個無謂的災難裏。
有的災民确實該回去,有的災民回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條。齊太傅要做的就是幫那些不得己的人說說話,也就是這時會有一點點幹勁,堅毅的眼神裏依稀有當年的影子。
齊文遙不知道齊太傅當年是怎麽樣的。他如大部分的老百姓一樣,不明白齊太傅明明與得勢的太子站一邊,怎麽就落了個凄慘悲涼的下場。
他關注的只是眼前的人像自己的爸爸。
齊太傅給符弈辰說災民的事兒,齊文遙就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目光一刻都不舍得挪開。
“還請王爺禀告皇上。”齊太傅真心想幫災民,不停求着符弈辰。
符弈辰答應下來,“好。”
齊太傅欣慰一笑。
齊文遙也跟着彎彎唇角,笑意還沒徹底顯現便被驀然看過來的兩雙眼睛給吓僵了。
符弈辰和齊太傅都在看他。更古怪的是,兩個人的相似眼神讓他有一種錯覺——辦完公事輪到了私事,而兩個人的私事都是他這個人。他很重要,重要到齊太傅和符弈辰下意識先找一找,看到在身邊才能安心。
要是昨天在大街上被這麽看着,齊文遙恐怕忍不住上前跟齊太傅搭話了。今天不一樣,他由符弈辰領着,以一個不怎麽光彩的身份出現,不覺得齊太傅對他會有什麽好印象。
或許,齊太傅對他有所關心是要拍一拍景王的馬屁。
齊文遙不想以這麽一個身份出現在長得像自己親爸的人面前,默默後退,想縮在符弈辰的身後。
符弈辰卻把他揪出來了,“這位是齊文遙,齊公子。”
齊文遙擠出一個笑,像是過年走親戚被提溜着問候三姑六婆那樣別別扭扭地開口,“齊大人。”
齊太傅作揖行禮,笑容依然溫和。
跟他爸去開家長會在班主任面前裝斯文一模一樣啊……齊文遙老是忍不住想到爸爸那裏去,又沒出息地躲回符弈辰身後。
符弈辰看出他不想留在這裏,與齊太傅道別。
齊太傅沒有挽留。
他們離遠了,齊文遙才放開揪住符弈辰衣袖的手,恍恍惚惚走在路上。
符弈辰沒說話,僅在他要走錯路的時候拽了一下。
“噢。”齊文遙回神,“要回王府了嗎?”
“回家。”
齊文遙點點頭,主動去抓着符弈辰的衣袖——這樣的話,符弈辰會帶着他回馬車,他也就能靜靜地發一會兒呆了。
“跟小孩子似的。”符弈辰不喜歡他揪衣袖的行為,改成牽手,而且是緊緊扣住那樣的親密動作。
齊文遙撇撇嘴,腹诽:抓衣袖是小孩子,牽手就不是了?
馬車停在街口,他們走過去不費時間,但魏泉領着人開道便是不小的動靜,需要一會兒功夫。
他們耽擱了些,齊太傅也就能追上來,“王爺!”
齊太傅一路跑着,氣喘籲籲的,可是聲音和爸爸太像了。
齊文遙一聽到這個聲音就吓着了,甩開符弈辰的手,動一動往旁邊躲。
他沒挑對躲的地方。
齊文遙踩到了松動的地磚,一腳入深坑,結結實實地扭到了。
弦逸樓,處處是莺歌燕舞的大堂裏。
魏泉獨自坐在角落裏,不理會舞姬抛來的媚眼。他沒怎麽動桌上的酒釀,保持清醒,定定瞧着那一個游移在諸多賓客間的老板娘,以及不停有人進進出出的大門。
終于,他等到了。
一個男人走進門,推拒了所有的招攬指向老板娘。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扶着男人上樓,走着走着變了臉色,不進房間站在走廊說上幾句話,拿了男人給的賞銀就扭身離開了。
男人也不久留,快步走向大門一會兒就沒了影。
“客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老板娘來了他跟前,笑眯眯地說,“真有人來打聽了。”
“叫什麽名字?”
“他沒說,只說幫自家老爺問的。”
“問了什麽?”
“不就是齊公子的事了。那筆買賣是我姐做的,我真不知道,随便說兩句就打發他走了。”
“你說了什麽?”
“齊公子是齊家村來的,跟他娘一起進樓。身上沒信物沒胎記。”
魏泉陷入沉思。
老板娘倒是受不住這樣的安靜,主動說,“哎喲,不會是真有什麽事吧?我以為又是一個來騙錢的呢。”
“什麽意思。”魏泉看出了老板娘的随意。
老板娘笑了,帶着諷刺意味的聲音裏滿滿是不在意,“來找人的多了,個個有故事。上一次,有個人說是要找丞相流落民間的女兒。太可笑了,哪個大官的孩子會到這兒啊……”
魏泉沒聽下去,拿出銀子往桌上一放就快步上了二樓。他從走廊盡頭的窗戶跳到了另一個屋檐上,不走大路,專門挑房頂走,沒一會兒就到了齊太傅家門前。
他沒等多久,便見到了那個跟老板娘打聽的男人走進齊府。
“該複命了。”
魏泉回身往王府趕去。
這回,他放聰明了,不往書房白走一趟直接奔向齊文遙住的院落。他走對了地方,時間卻不對,符弈辰和齊文遙沒回來,院落裏只有一個望天等主人的小丫頭。
魏泉無奈,走向王府大門去迎接。
半途,他看到了要找的人,卻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符弈辰背着齊文遙慢悠悠走在前頭,後面是一堆同樣吓傻的下人。最心驚膽戰的要屬擡着小轎子的轎夫,他們一晃一晃跟在旁邊,說着“王爺使不得”,恨不得符弈辰帶着齊文遙一起坐上去,累死也比吓死強。
“我自己走!”齊文遙同樣因為被背着而感到不适,掙紮着亂踢腳,“放我下去。”
符弈辰被踢到了也不生氣,“不要背?”
“嗯!”
“換成抱?”
“你他……”齊文遙差點蹦出髒話,咬牙切齒,“你就不能讓我自己走嗎!”
“你扭到了腳。”
“那我坐轎子。”
“不是說轎子不舒服嗎?”
“我變主意了,要坐轎子。”
符弈辰停下來,但不讓齊文遙上那一頂小轎子,“換個大的,我們一起坐。”
“……”齊文遙啧了一聲,大咧咧給臉色看。
符弈辰還是不生氣,柔聲問,“快到了。我背你過去,還是一起等大轎子過來?”
齊文遙瞧一下身邊心驚膽戰的下人們,想想大轎子的折騰勁就嘆了氣,“背吧。”
魏泉避在旁邊,不看自家王爺沒脾氣的樣子。
他忽而覺得要禀報的事情一點也不大。
就算齊文遙真的是齊太傅的兒子,也不會舍得在王府被寵上天的日子,好好待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
感謝在2020-01-24 11:35:13~2020-01-25 10:16: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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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