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從前不知道,原來我也有要跑來寫樹洞帖的一天。
如果沒有在一起算是BE的話,那麽這個故事就算是個BE吧。要是你有空,停下來聽聽這個無聊的故事當是消遣也好。
我玩《平生江湖》這個游戲大概三年了。玩的是天光,但總是暴力不起來。明明技能都點滿了,裝備也算不上差,遇到和我差不多裝備修為的道長連打個平手都做不到。
他一直笑我是“情人相見,分外手軟”。
你知道,天光和道長原本就該是一對的。雖然這都是大家的意淫。
他玩的是道長。按照人設,我能把他克得死死的才對。不知道為什麽反了過來。
第一次見面很囧。我在做35級的【路見不平】,他剛好擋在去萬進莊的小路上。那條路真的很坑爹,只能讓一個人過去。連輕功都沒法用。經常有人被堵住。
這個地圖的bug被吐槽很久了,不知道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沒被修複。
可能是因為那裏沒什麽任務可以接,也沒有什麽藥品可以采集吧。只有雪山,白茫茫的雪山。望都望不到頭,隔着屏幕都嫌冷。
但後來我常常去那裏。
我在頻道裏喊他,他沒理我。人物旁邊顯示了Z的字樣,在挂機。本來想先去做別的人物,但那天很巧,室友喊我去倒垃圾。
那個任務不能開護體buff,路上會遇到的怪等級又比我高,我不敢讓人物自己回城。只好讓她停在原地。等我倒了垃圾回來,道長已經走了。他說:抱歉,剛在挂機。
他還說:你的小狐很可愛。
江湖沒有出狐類的靈寵,他看見的那只狐貍是我要護送的NPC。狐貍莫名其妙地從我的背簍裏跑了出來,我的任務也跟着失敗了。
認識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當時開了四靈護體在療傷,引了狐貍給他助攻。狐貍耗盡了靈力,就會跟着死。
果然,沒等我走幾步。狐貍就倒在地上,和雪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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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任務很沒意思,規矩又多,獎勵也很少。除了新人玩家,不會有人去玩的。現在應該沒什麽人知道這個任務了,有次系統更新,它沒了。
再遇到道長,是我們一起組隊做【途安】。我當時雖然已經70級了,但因為小白,不知道要點修為,裝備也是五顏六色的亂拼亂湊,同等級的人都不願意拉我進隊做【途安】。
但是他沒有嫌棄我。
可能是因為他很厲害,不怕我給他拖後腿吧。
江湖裏,玩道長的人很多。白衣黑發的,一抓一大把。後來我也看見過很多裝備比他更厲害,更舍得往游戲裏砸錢的道長。
但是叫那個名字的道長,只有一個而已。
那時候游戲還沒開到100級,95級就是滿級了。
他為了攢錢買時裝,就免費帶人做【途安】,要是打怪出了好的裝備,都歸他。
當時沒幾個大號願意免費帶人做【途安】的,畢竟打【途安】是真的累。我玩到現在,也沒遇見過幾個人能像他那樣打得不亦樂乎的。
我甚至懷疑,說要買時裝不過是他的借口罷了。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享受帶別人做任務。
不知道是不是惹怒了GM,他帶人做【途安】從來都黑臉。五靈杏果爆了滿地,都沒人撿。運氣是真的很差,凡是我在場的幾次,他都沒爆出過什麽好東西。
因為我連着幾天都跟着他做【途安】,系統就提示我是否要添加對方為好友。
我輩兒女尚豪情,刀劍相交即相識。一起合作了這麽久,您是否要添加玩家【歸朝】為好友?
我到現在都記得這行紅字。
刀劍相交即相識。
我們何曾交,又何曾識。
這裏的夏天很熱,我下了課就躲在空調房裏打游戲。
他很忙,只在晚上的時候打游戲。周一到周五,通常是八點半以後,十一點以前。周六通宵,周末補眠。
認識得太久,我感覺自己成了他的半個室友,連他幾點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帶人做了好幾次【途安】都沒出什麽東西,他們大學的課業又很滿,慢慢地,歸朝就不再一個人帶人過【途安】了。
後來幾次,我再問他有沒有做【途安】,他都說做了。
他平時就上幾個小時,【途安】都是他朋友幫他做的。
他朋友叫【歸暮】,也是後來和他結婚的女生。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多麽明顯,我又是該有多傻才會相信他說這是随手取的。
大概是因為,在我面前他們從來不秀恩愛吧。所以我就真的以為,和諧的三人關系可以一直這樣保持下去。
歸朝負責在前面打架,我和歸暮在後面給他補血(其實很少有機會這麽做)和聊天。
會認識歸暮,也是因為歸朝。
打【途安】很消耗體力,歸朝有時候會拉歸暮來一起做。反正他也爆不出什麽好東西,無所謂歸暮會不會跟他搶裝備。
更何況,歸暮一定會讓着他。
他們現實就認識,我很經常看見歸朝說“老王的報告下禮拜一交,你趕緊的”“明天別帶錯書,林狗簡直有毒”這種話。
私聊有點麻煩,他們經常在隊伍裏打字。
這個時候,我常覺得自己很多餘。
對于他真正的生活,我一無所知。
只能通過平時的聊天來記住他的習慣。
“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吃香菜???世界三大毒瘤之一。”其他兩大毒瘤分別是他媽熬的牛骨湯,林教授的有機。
嗯,他學的化學。
我最讨厭化學。
他常常開的一句玩笑就是“今天有機會了嗎?”
不會,沒有。
無論哪種答案都是否定。
寫着寫着想到兩句我從小聽到大的話——“重在參與。”“過程比結果重要。”
狗屁。
歸朝很喜歡說這兩個字。特別是歸暮惹他生氣的時候,他也不反駁,只會說狗屁。
歸暮說他詞彙貧乏,急需回爐重造。
我負責幫忙按住歸朝語文老師的棺材板。
說歸說,歸朝還是很少生氣的。
除了那次。我沒法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直覺,他大概是真的怒了。
歸暮雖然是個女生,但是比我暴力多了。她玩毒奶,輸出還比我的天光高。對我的評價,歸暮無動于衷,她說“跟你比我真的超沒成就感。”
歸暮很喜歡開紅殺人,紅名了就去報恩寺洗憎惡點。免得被人爆了裝備。普通玩家殺紅名玩家是不會增加憎惡點的,被爆裝備的幾率也遠小于紅名玩家。
憎惡點需要友好度去洗,歸暮嗜血成魔,洗了幾次就沒法洗了。只好頂着紅帽子和我們打野。歸朝笑她說是只小紅帽在等大灰狼。歸暮說:那你擦亮眼睛看看吧,是哪只大灰狼敢來吃我。
沒等多久,狼就來了。
那天我們一起打【五俠】,這個玩法那時候剛出,要湊齊五個不同職業的玩家才能下副本。我是天光,歸朝是道長,歸暮玩奶。還差兩個不同職業的,肉盾或是琴師我們都無所謂,但是沒什麽人願意組我們。
服務器太老就是這樣,就算出了新玩法也沒什麽人願意繼續了。
我一直和歸朝他們混,沒加什麽好友。歸朝則是因為懶得和人打交道,所以一直混的野隊。于是我們在瑤姐那裏站了很久。
直到另外有隊伍喊“五俠缺二,來人。”
他們組了四個人,有兩個天光。我跟歸朝他們說,“還有篇論文沒寫,先撤了。”
然後就下了線。
晚上也沒再登過游戲。
第二天看見世界都在刷“95級道長歸朝SB”,還刷了跨服的喇叭。罵來罵去就那麽幾句,詞彙量比歸朝還小。
這件事總結起來也不複雜。他們打完【五俠】,有個天光爆了歸暮的裝備,接着被歸朝在野外盯梢,來回虐了好幾遍,把天光身上一個打滿級石頭的竹杖給爆了。
他們打算拿歸暮的紫色羅塵換天光的綠竹。
可能是刷了一早上也沒人應吧,那夥人就開始罵了。
歸朝的名字是灰的,歸暮也不在。
幫派裏剛好有人在說這件事,我戳了進去看。
因為歸朝殺的人剛好在無月崖,這是當時蒸蒸日上的一個幫派,他們幫主很有錢,跑票賞金給的也多。成立沒多久,就升到了五級幫會。很愛幫戰的那種。
這次也不例外。
我們幫裏的商人在野外不斷被殺,挂機采藥的術士也挂了彩。小號怨聲載道,大號也頗為不滿。
我們玩的服務器名字很文藝,連帶着在這個服務器裏的玩家也頗有幾分詩意,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大多數人都覺得,紅名玩家在江湖裏被殺了,就是活該。
所以雖然無月崖做得有些過了頭,在一些看客眼裏也是占了理的。但也有人覺得無月崖小肚雞腸,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整天幫戰。
我一向幫親不幫理,自然贊同後者。
更何況,那是歸朝。
小號們吃了悶虧,躲在城裏,不再跑商。我卻領了任務,四處往外跑。生怕死不了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我那個時候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能是想證明,歸朝殺了人,一點也影響不了幫派吧。
跟歸朝混久了,我的操作不再像剛開始那麽爛。就算在斷橋上走索道也不會再摔,一個人在青山寨裏左一下右一下地躲着等級比我高的怪物,竟然也沒受傷。
然後我遇到了戶斯同。一個紅毛道長。
他也是無月崖的。
江柳劍耍得很厲害,一點也不輸歸朝。我節節敗退。被堵在牆角,無處可逃。也奇怪他明明可以一招斃命,何必如此相逼。
後來我知道了,貓捉老鼠,從不是逮到了就吃,而是玩夠了才拎到嘴邊。戶斯同就是那只貓,而我連老鼠也算不上。
老鼠尚有洞可躲,而我又能躲去哪裏。
我還剩一層血皮,戶斯同卻收起了劍,往後連跳三下。說“有意思。”
我不知道他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我。
如果是在說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裏,有意思。
黑發道長,白發道長,游戲裏常見。
導致我不知道,原來紅發道長,也這樣潇灑自在。如果說歸朝的道長算是山上雪,那戶斯同就是江邊鶴吧。
拍拍翅膀就走,羽毛撓得人鼻癢。
戶斯同管這叫新的把妹技巧。然後對我說“用在你身上,我血虧。”
經此一役,我們算是認識了。戶斯同也沒什麽幫派的概念,他說“又不是小學生了,還玩這種‘你若爆我裝備我就殺你滿門’的戲碼,幼稚死。”
歸朝三天沒上線,戶斯同陪了我三天。什麽也不做,就是逛地圖。
我最喜歡去萬進莊看雪山。
戶斯同說“你真的挺有意思的。”
然後他脫了衣服,躺在雪地上,看天邊流雲變換。
我在那雪山的那條小路上,走來走去,那些松鼠蹦蹦跳跳,偶爾也會捧着松果回頭看我。雪山悄悄,松鼠爪印留了滿地。
我沒有很想歸朝。
我只是偶爾會想,他是不是以後都不玩這個游戲了?
多大點兒事啊,不至于吧。
接着又覺得自己很浪費生命,在一個破游戲上花這麽多時間。
戶斯同躺在前面的雪地裏,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幾只松鼠排着隊越過他的肚皮。我看了很想笑。
笑着笑着,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流。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矯情的要死。
戶斯同問我:“你經常來這裏嗎?”
我說:“沒有。”
當時确實沒有。
他又說,“這裏挺好的。”
我說“嗯。”
接着他就不說話了。
我可能真的有什麽所謂的社交恐懼症吧。除了歸朝,我和誰說話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後來戶斯同問我,“你怎麽就那麽喜歡那傻x?”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和他在一起,我不用怕說錯話。”
歸朝雖然不如戶斯同那麽會活躍氣氛,但他讓我不尴尬,讓我不害怕。
或許世界上真的有默契這個說法吧。
我最喜歡看《棋魂》,而歸朝是小煙健的腦殘粉。
我吃菜不喜歡放生姜,歸朝讨厭任何味道重的調料。
我是左撇子,歸朝則用左手吃飯,右手寫字。
在網上認識,卻聊身邊事。
不是驚人的相似,而是一星半點的重合。我更喜歡這樣的關系。
後來戶斯同聽我這麽說,沉默了很久。然後他穿着那身白衣,往雪地裏一躺,對我說“你真挺怪的。”
我回複“嗯。”
接着隊伍頻道裏,滾上來一句“怪怪的,也挺好。”
我不知道該回複什麽。
戶斯同直白地讓我尴尬。
這麽渾渾噩噩過了三天,歸暮先上線了。她上了線也沒找我,停留在杭州城裏。我在列表裏喊她,她也沒有回。
我買了追影符,跑過去找她。她牽着一匹白馬,慢悠悠地走。紅名不知道什麽時候洗掉了,變成了普通玩家的藍色。歸暮那兩個字看起來,格外陌生。
我發了組隊邀請,被她拒絕了。
我又在當前頻道發了三個問號,喊她的名字。
沒過多久,歸暮就下了線。
那抹藍影,倏忽不見。
我原是緊跟在歸暮後頭,突然沒了目标,光标在屏幕上飄。
不知道你們會不會這樣,就是那麽一個瞬間裏,你覺得,沒勁透了。
我沒有再上游戲等歸朝。
我開始很積極地上課,然後等下課。那段時間裏,我甚至不想開電腦。
但我偶爾會想,萬進莊的松鼠開始準備過冬了嗎。
沒上線,但也不想銷號。室友看了《平生江湖》的電視劇,也入了坑。問我在哪個服。我在打星際,停了一會兒,死了。我發現我想不起服務器的名字。
明明就在嘴邊,我突然就記不起。
腦子裏一片空白。游戲連着輸了好幾把。
後來幹脆不玩了,看着天花板發呆。
上鋪問我,哪個角色好操作。其實如果只是随便玩玩,道長是最容易上手的,但我想了下說“你玩力士吧,皮厚。”
“要不然你帶下我?”上鋪說。
“要不然你帶下我?”當年我臉皮尚厚時,也這麽和歸朝說。
然後歸朝就帶着我去夫子廟拜了師,收我為徒。
“慈師多敗徒。”在歸朝和我切磋了好幾次,我都慘敗以後,他這麽說。其實他的語文也不是那麽差,只不過歸暮太伶牙俐齒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師父都會像歸朝這麽有耐性。
教徒弟能從調鍵位開始教起,逛商店也會留心适合徒弟用的武器,徒弟玩的角色過生日,他能放了滿雪山的煙花。
可能是因為,天光這個蘿莉角色天生招人疼也說不準。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我從來沒問過歸朝這個問題。
是不想問,還是不敢問。我不知道。
頹了大概半年,我才登了游戲。好幾個月沒玩,系統更新補丁折騰了很久,洗了衣服,小說看了四分一,才看到賬號界面。
依舊是兩根麻花辮,白色羅裙,袖口淡黃雲紋。
梨渦一對,笑臉盈盈。
我玩游戲沒什麽帶入感,一直把天光當女兒養。也不在乎別人會不會笑我是人妖。
所以認識沒多久,歸朝就知道我是個男的。
對于我是個男人這件事,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也不會因為我是男的,就不帶我做任務。性別,在歸朝心裏有多大的比重。我到現在也不明白。
因為下本從來黑臉,歸朝後來把心思都花在了逛商店上。常常逛,總有撿漏的時候。他買過兩百萬的絕技,五百萬的滿基礎魔琴。一轉手,就賺得盆滿缽滿。但他總是喊着錢不夠花。也是,滿級的石頭,極品的裝備,好看的時裝,哪樣不要錢?所以他也會氪一點,但不多。不像戶斯同,光買時裝和坐騎,就花了大幾千。
登了游戲,好友列表一片灰蒙蒙。
右下角的好友消息一直閃爍,歸朝和歸暮,還有戶斯同,都給我留了言。
歸朝說:你不玩了嗎?
歸暮說:那天姨媽來了,情緒不對,抱歉。
戶斯同說:我在骨嶺。
骨嶺。平生江湖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一處地方。
所有銷號的玩家在骨嶺都會有塊自己的碑,最上面寫了玩家的游戲名,底下是他注冊游戲賬號和注銷賬號的時間。
有人說,這是江湖最不江湖的地方。人都沒了,留着墳頭難道給親友哭喪用麽。
有人說,這是江湖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它給了那些還在等待的玩家一個念想。
所以很多人寧願不玩,也不會銷號。畢竟不玩了,只不過在好友列表裏留個灰名。要是銷號,就會在骨嶺留塊墓碑。
我常以為會選擇留碑的人,要麽絕情,要麽多情。
戶斯同,他去骨嶺幹什麽?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一會兒,關了窗口。
騎着馬,一路跑向大漠。黃沙濤濤風迷眼。
我發現自己玩游戲玩得很失敗。
手殘也就算了,親友也沒幾個,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
以至于後來我聽到別人說江湖這個游戲,給人歸屬感,都忍不住想笑。
就是在大漠裏,我認識了另一個朋友。陸燒秋。
她當時的狀态,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萌新吧。
不懂得開護體,也沒有上馬,被一群黃風怪圍了一圈,還只是補血不懂還手。我雖然廢柴,但打幾個低級怪還是小菜一碟的。
姑娘挺有禮貌,說了謝謝以後也沒纏着我。
後來幾次逛地圖總能碰見她,就加了好友。燒秋人緣很好,我跟她組團做任務的時候,隊伍裏都是她的親友。有男有女。其中一個琴師很護着她,他們都管琴師叫阿滿。
因為經常組隊,燒秋的親友也加了我。包括阿滿。
我想不止是我看出來了,大家應該都知道,阿滿喜歡燒秋。所以隊裏經常開他們兩個人的玩笑。
燒秋臉皮薄,被大家起哄過幾次以後就很少在隊伍頻道裏和阿滿搭腔了。
我覺得談戀愛這件事,親友助力太過,未必就是好事。
得看人。戶斯同說。
我在游戲裏浪了幾天,戶斯同就上線了。他沒回答我為什麽去了骨嶺。
反而問我:你這半年,幹嘛去了。
我說:累了,急需現充。
接着我們彼此默契地互不拆穿。
不知道歸朝是沒上線,還是我恰好和他錯過了時間段。回歸游戲的這幾天,我都沒看見他。半年前那場沸沸揚揚的幫戰,也早就結束了。
歸朝還能因為什麽不上線呢?
可能什麽也不因為。
畢竟游戲不是生活,是大可以說不玩就不玩的。
我都明白,但還是,有一丁點難過。
戶斯同問我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他可以陪我。
我看着那撮呆呆的紅毛,不知道為什麽,笑不出來。我說,陪我打一次【道光】吧。那時候,我已經滿級了。武器也強化到十級,單獨打個70級的劇情,已經不成問題。
可是我不想一個人打【道光】。
歸朝曾經答應幫我過這個劇情,但那段時間他要忙着趕deadline,這件事就擱置了。我們兩個一天到晚也不做正事,總是在城裏野外的,亂走。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後來想想,我們得到最後這個結局,多少也因為,不夠珍惜吧。
戶斯同陪我走到祖師爺的府衙前,見我一聲不吭,在YY裏咳了一聲說。“放心吧,死不了。爺罩着你。”典型的戶斯同句式。
我在頻道裏打字說,“就這點難度,你要是死了,夠我笑你三年。”
戶斯同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我死了,你就這麽開心啊。成,爺為博美人一笑,今兒就把命搭給祖師爺吧。”
他經常開這種玩笑,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感覺戶斯同并不開心。
“我教自成立以來,見過多少風浪。豈會怕這塊小小妖石?我門下弟子各個英勇善戰,一豆,你可願随為師一同進入秋夜林,一探究竟?”
祖師爺依舊風華正茂,仙骨傲然。
耳麥裏傳來戶斯同那頭啪啪的打字聲,我的角色站在原地不動。戶斯同“嗯”了一聲,問我,“怎麽不進去?”
我把和祖師爺的對話框關了。
第一次在YY說了話:“走吧,我不想打了。”
大概是我說話的語氣不太妙,戶斯同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打趣我,說什麽“今兒怎麽賞臉肯說話了?”
放在平時,他一定會說的。
我騎了馬,戶斯同跟在我後面。天光是真的矮,就算坐在馬背上,也只是比道長高了一頭而已。有點心塞。
戶斯同披了件深紅色披肩,也沒戴發飾,頭發在風中淩亂。
在服務器裏排的上名號的一代道長,就這麽頂着一頭亂毛跟在我後頭。
我嘆了一口氣,說,“早知道玩道長了。”
“那可別,天光多萌。”
他又恢複了平時的散漫性子,笑嘻嘻道,“而且你不知道麽,自古紅藍出cp,道光那是一家親。”
我被噎住,無話可說。
屏幕裏的小蘿莉騎着馬,笑容明媚地搖着身子。後頭的道長面無表情,一派漠然。長劍背在身上,等待出鞘。
戶斯同才更适合玩天光,我想。
“話說你聲音不難聽啊,幹嘛之前喊你YY也不來。”
果然,還是問了。
“你為什麽……不好奇我一個男人玩天光?”
“你是男人我早就知道了啊。”
還沒等我問原因,那頭就找死地說道,“這年頭,哪個女的操作還這麽爛。”
“戶、斯、同,你想死?”
還沒等我的怒氣值蓄滿,那邊就笑意盎然道,“是男人有什麽了不起。嘿,巧了。我也是男人。不知這位女俠有何見教啊?”
他是真的找死,我發現了。
6.
和除了歸朝以外的道長切磋,我還是頭一次。
我習慣了用“蓮葉田田”對歸朝的“翩若驚鴻”,遇上了愛用江柳劍的戶斯同,有點不适應。還沒過一會兒,血條就掉了大半。
戶斯同多少還是手下留情的。我雖然說得輕巧,但單打戶斯同,怎麽算我都不會贏。不說他用人民幣砸出來的裝備,只看操作,他也不會輸。
大概堅持了五分鐘,我的屏幕四周就溢出了紅光。那是玩家快死的提示。
戶斯同收了手,躲到校場的一角,抱着胳膊看我獨留一口氣。
“豆兄,承讓,承讓。”
他關了麥,在隊伍頻道裏打字。
我都能想象到,他要是親口說出來這句話,語氣得有多得意。
但我并不會真的生他的氣。
因為我已經不會在乎這些了。切磋也不過是配合人設,陪他鬧鬧。
戶斯同說:“你輸了,這下換你陪我完成心願了。”
我打字:你有什麽想做的?
這行字還沒消失,戶斯同就回複道:打旺財嗎?
我真的沒笑。真的。
旺財是江湖裏的一條小白狗,形象模仿了日漫裏一只可愛的寵物。
“小白,小白。”戶斯同陰陽怪氣地亂叫。
我們氣勢洶洶地走在去找旺財的路上。
說是打旺財,其實也不是真的打。畢竟旺財就只是一只沒有屬性的裝飾小白狗而已。打旺財不是官方的主線任務,而是江湖的玩家們在逗旺財玩的時候發現,如果對旺財使用了技能,旺財則會根據技能屬性,做出不同的反饋。譬如,打滾,蹬腿,舔手。種種賣萌的行為。
所以江湖上的老梗就是“吃飯睡覺打旺財。”
我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歸朝。
他的道長依舊白衣翩翩,頭發被玉帶束得整整齊齊。戶斯同吊兒郎當騎着毛驢,跟在我的馬屁股後面。
那時候我不合時宜地想到三個字,修羅場。
和戶斯同笑鬧慣了,竟然也沒注意到歸朝回了我的消息。
我忙戳開來看,內容很短。說的是:好久不見,最近怎樣。
我愣了。就在這個時候,歸朝和戶斯同打成一團。
歸朝的符紙撒了漫天,戶斯同的長劍擰成了花。符文出,劍氣動。紅白相交,我分不清他們倆。
或許說,我從來就沒分清過,他們倆。
一個淡眉淡眼的白衣道長,一個成天嬉笑的紅衣道長。
到底哪裏相似?我在那個瞬間有點恍惚。
高手過招,招招斃命。他們兩個纏鬥一時,腳尖一躍,各自退後。
“佩服,佩服。”
“你也沒輸。”
是歸朝贏了?
我看得很懵。
然後歸朝走到我的馬前,翻身上馬,與我同騎。他在當前頻道說,“我的徒弟,我先帶走了。”戶斯同什麽也沒說,很爽快地退了隊伍。他騎着那頭呆毛驢,一颠一颠,走得怡然。
我看着心口發緊。
很快,戶斯同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好友列表裏,他的名字也由綠變灰。
“你還沒告訴我,你最近過得怎麽樣。”歸朝說。
“老樣子。”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語氣很擰巴。
“去看雪嗎?”歸朝并沒有在征詢我的意見,他帶着我去了海錯山。這是游戲裏最高的山,山上有雪。和萬進莊白到蕭索的雪不同,海錯山的雪有生氣,有人氣。
雪壓在松樹上,撲簌簌地往下抖。白熊借雪做掩護,大喇喇地在山裏走。
我們停了馬,跳到一棵老松樹上看雪。
和戶斯同在一起的感覺不一樣,歸朝不會像老戶那樣故意地找話題與我聊天,時不時地抖機靈。他很平穩,穩到,我感覺他就在我身邊呼吸。
這麽比喻,很肉麻罷。
我文筆不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氣氛。
簡單地說就是,就是那種,什麽也不說都沒關系的,那種關系。
大半年沒見,他好像瘦了。
我自己想着就笑了。游戲人物,哪來的胖瘦之說。歸朝好像也打量了我一番,他說:“原本就想給你染一套淡藍色的紗裙,沒想到你已經有了。”
我放在他身上的鼠标停了一下,滑到自己的人物身上去。
現在身上穿的這套衣服,是和燒秋他們一起做任務時候出的。他們看我還穿着70級的垃圾紫裝,就讓給了我。
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投點,而我那天也破天荒地擲出了滿點。燒秋叫我換上看看,我就換了。隊長奶媽看了也說,“玩天光還是要選妹子,男天光醜爆了。”
沒想到阿滿也跟着附和, “這件還挺好看的,別換了。”
燒秋在那之前都很少搭阿滿的腔,結果她也道,“對啊,一豆,就穿這件吧。超贊的。”
然後我就一直穿到了現在。
我一直是很滿意這件衣服的。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被歸朝這麽一說,有點做賊心虛。背後火燒火燎的,感覺自己背叛了組織。
歸朝好像一直在等我回複,他頭上頂着一串冒號。那是玩家正在輸入的狀态。
我搜腸刮肚,憋出了幾個字:沒關系,你還是可以給我染。
話一發出去,我就後悔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我這是在向歸朝要禮物?
但歸朝出乎我的意料,他似乎很高興。“嗯~”
竟然還打了波浪號。
“穿了藍裙,就不要拿綠竹節了。很突兀。”
歸朝向我發出了交易的請求,我點了同意。
交易欄裏出現了一支晶瑩剔透的白色長笛。
很幹淨,很符合歸朝的審美。
還沒等我同意,歸朝就關了交易界面。“等等。”他說。
“有個東西忘了,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歸朝已經落到地上,仰頭看着我囑咐道,“先別走。”
我在隊伍頻道裏回“嗯。”
接着靠在老松樹上,雪花慢悠悠地落在我肩頭。不遠處的雪堆,染了紅霞。歸朝歸朝,同歸與朝。
他回來時沒騎馬,一步步踏在雪地裏。腳印深深淺淺,看得鮮明。
落日餘晖,籠了他滿身。
當年白衣身邊立,而今紅衫緩緩歸。
一樣是紅,歸朝穿,戶斯同穿,相差太多。
我到底是抽了什麽風,才會覺着他們兩個有點像?
歸朝輕輕一躍,點馬上樹。一個回身,就站在了我旁邊。再打開交易欄的時候,裏面多了一枚戒指。
知己戒。
“有一天打野撿到的,寓意不錯。那時候就想送給你。”
交易達成,歸朝這樣對我說。
我當時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只是想,玩個游戲,能被網友這麽記挂,我不想着感恩戴德,我還在想什麽。
我申請當了隊長,請求【歸朝】跟随我。
禮尚往來,我記得我倉庫裏也有一個寓意不錯的手镯來着。我帶歸朝去了金陵城的倉庫,秋葉落了滿街。我在倉庫裏東翻西翻,終于找到那個,我印象中寓意不錯的手镯。
不錯個鬼。
我很想學歸朝說一句“狗屁。”
那個手镯的名字叫做“尾生之抱柱”。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我真是腦子抽了,才會記得我有一個寓意不錯的手镯。
“走吧。”我說。
“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
“記錯了,沒找到。”
歸朝一向善解人意,不喜歡追究事情。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固執了起來,“我明明看見彭保古說你找到了。”
“NPC亂提示的,你也信。”
“我不管。”
我不知道歸朝固執起來那麽像小孩子,一直緊跟在我後面,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