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鄭寒問回到侯府,一見父母雙親, 蒼老了許多。
自從他出事的消息傳來, 賈岚梅便一病不起,險些撒手人寰。
而鄭慶和一夜白頭, 不複華光。
死氣沉沉的侯府因為他的到來而變得重新鮮活起來,給他開門的小厮幾乎吓破了膽, 以為白日見鬼,哆哆嗦嗦的癱倒在地尿了褲子。
鄭慶和因激動而險些暈厥過去, 賈岚梅一下子身子好了大半。
程風的書信從仲江傳來, 鄭寒問歸來的消息又掀起一陣風浪, 攪和的整個京城一片沸騰。
京中消息傳的快,沒多久便傳到程茵耳朵裏, 初得這個訊息,程茵手中捏住的梅子掉落在地, 雙指僵硬在唇邊, 嘴唇倒是不自覺的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還活着。”程茵将手指放下, 眼前升騰一陣霧氣, 房間內的冉冉倒流香像河川仙氣,日光映照白雪将光亮透過窗棂折射進來, 打在程茵的臉上,程茵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明明還是茫茫冬日,怎的就忽然聞到了春天的味道了?
忽地又想起昨日的那個酷似鄭寒問的身影,那個會不會真的是他?
程茵得了這個消息後, 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好,連着午飯也吃了許多,這倒是讓錢茹意外,最近她總是不思飲食,眼見着人都瘦了一圈兒,今日難得胃口好,錢茹看着便覺着高興。
吃了許多飯食,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撐得有些難受,幹脆在院子裏轉了兩圈兒,全當消食。
不知不覺,走到那顆挂着花環的樹下,花環被落在樹枝上的積雪覆蓋了大半,只有半圈露在外面,原本的桃粉色綢緞眼下已經徹底沒了顏色。
程茵淺淺的笑起,踢踏着腳步原地轉了兩圈兒,遠遠見着,像雪地裏一只歡悅的鳥兒似得。
慕容默派人送了口信過來,說傍晚會在太子府為鄭寒問接風,請程茵也過來。
若是平常,這種場合程茵定是能推則推的,但是今日不同,只因為鄭寒問在。
她只想看看他好不好。
Advertisement
于是程茵答應下來,痛快前往。
今日宴席倉促,只是為了單獨款待鄭寒問,待他好好歇息幾日,還會再為他大操大辦一次。
因此今日宴席就設在慕容默的府邸,原先是皇子府,自從他成了太子之後便成了太子府。
今日太子府請的人并不多,只是慕容默的一些親信之人和其家眷,宴堂之上,慕容默坐在正中,鄭寒問坐在他右手一側長桌旁。
程茵進門之後低着頭,卻覺得一道熱辣的目光從鄭寒問方向傳來,程茵心頭一陣顫動,想要擡頭看他,卻始終沒有勇氣與他對視。
慕容默目光溫柔,安排程茵坐在他左側,這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與鄭寒問面對面。
他們對着鄭寒問噓寒問暖,籌光交錯之間程茵沒心思聽他們密集的談話,只一直用餘光瞄着鄭寒問。
待鄭寒問與慕容默談話時,程茵終于鼓足了勇氣将眼珠轉正,看向鄭寒問。
僅這一眼,讓程茵得心驟然揪起,他俊秀的側臉依然,膚色還帶着病态的蒼白,臉頰微微凹陷,眼皮也有些塌陷下去,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瘦削,說話時候,時不時的會用手握了虛拳擋在唇邊掩蓋着幾聲輕咳。
程茵聽不到旁人的說話聲,感覺耳畔忽然沒了聲音,一片靜瑟,還有自己咚咚咚不停地心跳聲。
鄭寒問似乎有感,目光一偏朝程茵這邊看過來,程茵躲閃不及時,二人對視上。
程茵看清他烏黑的眸子不似從前神采,看向自己的眼神隐隐約約有傷愁在其中蔓延,缥缈模糊,像歷經了許多山水跋涉,在生死之間滾過一輪的蒼茫感覺。
程茵心頭像是被誰緊捏了一下,心髒好像跳漏了一拍,她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傷痛,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淚。
程茵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像是被鐵器穿透了一般,每每多看他一眼便更疼一分,程茵心虛的垂下眸子,手指輕輕摳着自己衣袖上的花紋刺繡。
對面的鄭寒問見程茵垂下眼才回過神兒來,眼中濃濃的思念偷偷咽下,不敢讓旁人看出來半分。
這個時候,若是讓旁人察覺,便是害了她。
他不想再傷害程茵哪怕一分一毫。
想起昨日,她與慕容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她偶爾笑笑,慕容默卻是滿目光澤,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對璧人,已經記不得從前程茵跟他在一起時候她有沒有這般笑過了,那時候的他,只顧着茫茫看不到的前程,從未留意過程茵的心思,以為她說的開心便真是開心了,殊不知,程茵在他身邊為了愛他,究竟獨自吞下多少委屈。
慕容默的性情他了解,溫文儒雅,謙謙君子,有他在,程茵不會受委屈的……
他……放心了,終于有個人可以更好的疼愛他的茵茵了……
鄭寒問舉起手中酒杯,将酒水從容送到口中,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嘴角抿起一條似笑非笑的線條,旁人見了以為他覺着這酒水不錯,唯他自己清楚,連這酒入了口都覺着是苦的。
鄭寒問喝着喝着人便沒了,不知是去出恭還是散散酒氣,程茵用手指捏了捏太陽穴,方才喝了一點酒,這會兒覺着有些頭疼。
慕容默察覺她的不對,悄悄繞到她身後,低聲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程茵下意識的朝前一探身,這才側過頭來,手指卻沒放下:“方才喝了兩杯,這會兒居然有些上頭。”
慕容默一陣輕笑,聲音依舊溫柔低沉:“從不見你喝酒,怎麽今日倒主動喝起來了?”
程茵其實也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的将酒杯送入口中,搖頭淺笑也不說話。
“那你去我房間裏休息一下?”慕容默側頭看着程茵,熱氣撲在程茵側臉。
程茵見他面色緋紅,想來是有些喝多了,有些窘迫,忙道:“不必了,我想先回府。”
慕容默其實是舍不得的,這些日子忙,也顧不上她,這會兒她沒來多久,還沒和她說上兩句話便又要走。
可是看她手指肚始終不離太陽穴,看來是真的難受了,也便不忍心多留:“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您不用管我,我府中人随來了許多,這會兒正在您府上偏房等我,今日鄭世子回來,你們便喝個痛快吧。”
說着,程茵起身,有意無意的朝側偏了一步,避免二人因為離的太近而衣料摩擦。
慕容默眼中閃過一陣失落,她總是這樣,永遠對自己都是恰到好處的客套,從不會主動與自己說一些親昵的話,也很少與自己對視,一切都是被動的,都是他說怎樣,她便怎樣,能不麻煩他便不麻煩他。
這種疏離讓他一顆心飄忽不定。
程茵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姑娘呢?他看不透。
她喜歡自己嗎?他也不确定。
“那回去路上小心。”慕容默聲線溫柔,想去抓握一下程茵的手,想到她不喜歡,也就忍住了。
“好,您留步,程茵告退。”程茵眉目如畫,聲音如同三月春雨,細絲柔柔,還夾帶着一些冷意。
程茵轉身,發絲在空中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淺淺發香傳來,沁人心脾。
慕容默眼見着她快步出門,拐彎不見。
程茵才從回廊拐過來,步子飛快,險些撞進一人懷中。
鄭寒問從院中醒酒回來,原本頹着的情緒在看到程茵的瞬間立即精亮了起來。
“茵……”鄭寒問險些失言,忙又改口,“程三小姐,你……要回去嗎?”
程茵一口氣提在心口,險些噎住,好似若不是衣料隔着,心就會憑空跳出來似得。
“是。”程茵微微點頭,尾音有些發顫,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
鄭寒問不知怎麽忽然就笑了,笑的滿足而安然,将死之時他腦子裏唯有眼前女子的身影,惦念着她的一颦一笑,修羅場裏走一遭,還能留着命來看她一眼,已是偏得。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快成了他人的新娘。
終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你還好吧?”程茵手指甲刮着手中帕子的邊緣,“聽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聽說你要與太子殿下定親了?”鄭寒問才不關心自己有沒有後福,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酸澀和痛楚,自認為現在的笑意毫無破綻。
程茵眨巴兩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燭光的照映下打成一個扇形弧度。
“是。”程茵并不否認,雙方商量許久,眼下只差定日子了。
“恭喜你,”鄭寒問喉嚨火辣辣的痛,口不應心的擠出這幾個字,自己都覺着虛僞,“太子殿下,是個很好的人。”
程茵沉默,二人面對面靜立許久才道:“我要回家了。”
鄭寒問微怔,貪戀的再想多看她一眼,這才側過一步,給她讓出空檔行走。
程茵垂了頭匆匆從他身側走過,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和從前一樣。
踏着月色,程茵終于消失在夜色中。
鄭寒問長籲一口氣,出口便成了一道白霧,轉瞬消散。
他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滿滿的諷刺。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