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鄭寒問從程府出來直奔茵園而去。
滿目望去,桃花灼灼, 看似一片繁榮, 他尋一棵樹旁坐下,後背倚在樹幹頭微仰起, 陽光透過花瓣的縫隙投下,在他臉上一片斑駁。
鄭寒問眯起眼喃喃道:“不是花期, 再好看也是假的。”
鄭寒問獨自一人在此處坐了許久,直到嚴路進來叮囑時辰已晚。
鄭寒問起身, 最後看了一眼園中桃花, 吩咐嚴路道:“今年的比武大會我不去了, 回去準備一番,明早我要去見三皇子。”
***
程茵傍晚一個人在廊下聽雨, 雨水稀稀落落拍打在荷葉上,發出噠噠聲響, 程茵忍不住伸手去接廊檐下滴落的雨水, 水珠在掌心綻放出一朵一朵水花。
“程茵小姐也在。”孫亦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程茵回頭看去, 報以微笑。
孫亦之來至程茵身側, 試圖詢問程茵和鄭世子的關系,思來想去沒有什麽合适的理由開口, 話到嘴邊覺得唐突問實再是不妥,于是生生将話頭壓下。
“孫公子這兩日在府中住的還習慣吧?”程茵見他欲言又止,為了緩解尴尬,便主動問起。
“程叔叔和嬸嬸待我不錯,在府上過的很好, 只怕冒昧前來多有叨擾,”孫亦之又言,“自從來了京城方知,從前在鄉間的生活如同井底之蛙。”
“話也不能這樣說,京城繁華不假,可鄉間也鄉間的寧靜,各有千秋,”程茵取了帕子将手心的水珠擦幹又問,“聽說這次孫公子來京可是要尋個差事?”
“家父是有這個想法,可我能力低微,怕是會讓程叔為難,所以一直不敢提及此事,我倒是希望可以不用程叔叔的引薦用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孫亦之說的誠懇認真,“不過常聽人說,京中若有人脈便會在仕途上順利一些,不知是真是假。”
“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閨閣女子不太上心官場之事。”
“我倒是覺得程茵小姐不同于其他閨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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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講?”程茵歪頭問道。
孫亦之一笑:“尋常閨閣女子,怕沒有程茵小姐這種天然生成的富貴之氣。”
“孫公子看來見多識廣,見過很多女子?”程茵接話道。
孫亦之一怔,這句話問的讓他頓時窘迫,臉熱了起來,忙解釋道:“不,不,程小姐誤會了,我見過的女子也沒有多少,只是記憶中的都不似……程茵小姐這般,所以一時妄言,希望程小姐不要見怪。”
程茵見自己只是随口一問,他便這般慌亂,忍不住心裏偷偷輕笑一聲寬慰道:“我知道了,孫公子不必解釋。”
孫亦之偷偷觑着程茵神色,見她一門心思的只在賞雨,方才的話好像真的沒有聽進心裏,這才悄悄的松了口氣。
暗自下定決心,往後不能再沒規沒矩的亂講話。
***
一場雨,打斷了程姝和周海逸的練習,二人只能躲在屋檐下等着雨停。
二人方才練的滿身是汗,這會兒程姝鼻尖兒已經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周海逸随手掏出帕子遞了上去,程姝自然的接過,輕輕擦拭自己臉上的汗珠。
她的一舉一動周海逸都不忍心放過,都要仔細收在眼底,不知不覺臉上又挂了笑意。
“就快到……比武大會……你……你這樣恐怕……”擦拭過汗,程姝突然開口,接下來的話沒有往下說,周海逸也明白。
自己本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苦練至此只是為了多見程姝而已。
“我會盡力,即便輸的凄慘。”周海逸內心堅定,只因為曾經程姝說過的那句話,她未來的夫君需得是個文武雙全之人。
“其實……你也不必……如……如此,你在讀書上很……很有前途……何……必,”程姝嘆了口氣,“何必這……樣難為……自己。”
程姝本意是想勸他放棄去比武大會的念頭,起初他來學習,程姝還以為揍上幾天他就能知難而退,竟然沒想到他越挫越勇,一步一步挺到今天。
勸慰的話一直壓在心裏沒說,程姝現在對他很是擔憂,參加比武大會的都是一些手段高明之人,不乏布衣,都是奔着前程去的,自然會拼命,到時候下手沒個輕重,周海逸怕是要吃大虧。
“比武大會我一定要去。”周海逸眼神突然堅定,從未想過退卻。
“為……為什麽?”程姝問道。
周海逸低下頭,望着青磚縫隙中堆起的水窪小聲道:“為了一個人……”
聲若蚊蠅,程姝聽不真切:“什麽?”
“為了一個人,”周海逸聲調擡高,“為了她我一定要去比武大會!”
程姝一懵,側頭認真問道:“誰啊?”
周海逸突然緊張的忘記呼吸,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怎麽,見程姝追問便沉不住氣,忽然說道:“是你,我想讓程姝小姐看看,我也可以做一個文武雙全的人。”
關于文武雙全這句話程姝早就沒什麽印象了,這是她早先為了糊弄程文随便說的,早就抛到腦後去了,因此周海逸突然提及程姝還是沒有想到與自己會有什麽關聯,滿目疑惑看着周海逸。
周海逸自認為方才說的話清楚明白,料想程姝能聽懂,可許久也不見程姝有什麽動靜,大着膽子看向程姝方向,見她正滿臉狐疑盯着自己,顯然是對自己方才的話不解。
周海逸內心仿佛被閃了一下。
“你……說什麽?”程姝依舊懵懂中。
周海逸進退之間正猶豫,她現在什麽都不清楚,方才的話說了等于白說,收回還來得及,轉念一想,既然已經說了,哪有退縮的道理,幹脆豁出去了!
“程姝小姐,”周海逸轉過身來正面對着程姝,毫不顧肩膀一側被房檐滴下的雨水打濕,“我想參加比武大會都是因為你,我想讓你看看,我不僅僅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我還可以做一個身懷武藝之人,這樣才能更配得上你一些,我現在功夫不好,但是我會努力,我……我……我一直都……喜歡程姝小姐……喜歡了很久了……”
周海逸覺得此時是他這輩子最威武雄壯的時刻。
程姝腦子“嗡”地一聲,耳畔伴有耳鳴,整個人愣住,方才周海逸一口氣說出這麽多話,輸進程姝腦海中便成了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将程姝捆了個結實。
“你……瘋了!”程姝半晌才開口。
“沒有,”周海逸毫不回避,誠懇的看向程姝雙眼,“我很清醒,這是我一直都想跟你說的。”
“胡扯……我看……你……你是讓我給……打傻了吧。”程姝臉色通紅,熱辣辣的如同火燒,心虛的不敢看周海逸的眼睛。
周海逸為了自證,從懷中掏出一只紅色錦袋,雙手遞給程姝。
程姝手指微顫着接過,見錦袋上寫着周海逸的名字,将袋子打開,裏面一只紅箋上工整寫着“程姝。”
這是何物,程姝自然明白,雖然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
“每年花宴節,我都親自去仙女廟寫上一只帶着你名字的紅箋,可每每都不敢挂上,只寫好後偷偷帶回家中藏起來,”周海逸指了指程姝手中的這只,“這是今年才寫過的,我一直帶在身上,外面是我的名字,裏面是你的,哪怕只有你和我的名字挨在一起,我都會很開心。”
周海逸說着,臉上不知不覺露出甜蜜又憨實的笑意。
程姝的耳根紅的似這紅箋的顏色。
程姝心跳的快要沖破喉嚨,只能幹咽兩下,仿佛這樣就能将狂跳的心壓回肚子裏一般。
“我……我……我……”程姝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
周海逸對她的答案既期待又害怕,将手緊緊貼在身側,手指忍不住偷偷揪起了自己衣襟。
“程姝小姐,我不奢望你的答複,我只是想将我的心裏話告訴你罷了,更不想讓我的心意成為你的負擔,”周海逸正說着話,天空一陣悶雷響過,将這原本就神經緊張的二人各自吓了個激靈,“程姝小姐,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記得多吃飯……”
話音未落,周海逸頭也不回的竄進雨中,不顧腳下踩踏的水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沖跑出去,才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程姝直到他離開才敢将頭擡起來,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又低頭看了手中紅箋,似乎才有什麽,從心中蔓延開來。
周海逸找了個拐角躲了起來,眼下四處無人,他用潮濕的袖子胡亂擦了把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摸着自己狂跳的心口,恍恍惚惚的傻笑起來。
***
鄭寒問天才剛亮便匆匆去了三皇子住所,他來的突然,倒讓三皇子有些意外。
三皇子慕容默生母早逝,當今皇後膝下無子,他便一直養在皇後身邊,與二皇子慕容慎不同,他為人溫厚謙和,常懷慈悲之心。
朝中一派大臣皆有意擁立他為儲君,這與另外一派則水火不容,導致現在兩方僵持不下。
安北候府則站在三皇子這邊。
“寒問怎麽來的這樣早,可是有什麽要事?”慕容默問道。
鄭寒問直言不諱:“三皇子,寒問這麽早來叨擾,是想向三皇子求一件事。”
“你說。”
“寒問聽聞之前去南方仲江剿匪患的大人身負重傷,寒問便想前去仲江盡些綿薄之力。”
慕容默一愣:“仲江一帶,接壤幾國,地形易守難攻,匪患層出不窮,山中數不清的山賊各據一方,仲江上又有許多江匪,層出不窮,多少年來,朝廷派去許多人剿匪,都铩羽而歸,多少官員将領死在仲江,旁人避之不及,怎的你非要去呢?”
“正因如此,寒問才更要前去,仲江是朝中苦惱的毒瘤,若是寒問在那裏有所作為,便能為三皇子多掙得一份榮耀,”鄭寒問又道,“若不幸像前幾位大人一樣或死或傷,寒問也毫無怨言。”
慕容默聽聞,心中一陣觸動,上前一步拍上鄭寒問肩膀:“寒問,你有心了,只是你父親可知道你的決定?”
“他還不知,我也沒打算告訴他,待我走後,勞煩三皇子知會父親一聲。”
“這……”慕容默面露難色,“從前你每每提及此事安北候則極力反對,畢竟擔心你的安危,如今你要先斬後奏,若是安北侯問起……”
“無妨,三皇子直說便是,我相信父親一定會理解我。”
慕容默見他意志堅定,并非一時心血來潮,況且這陣子在仲江剿匪的官員接連受創,仲江元氣大傷正需人手,有些人能躲則躲,朝中一時無人可派,皇上命他安排此事,他正焦頭爛額,鄭寒問此時挺身而出堪稱雪中送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慕容默心頭大喜:“你打算何時動身,我給你擺酒送行!”
“寒問打算今夜就走。”鄭寒問幹脆道。
“今夜,這麽急?”
“是。”
“為何?”慕容默不解。
鄭寒問目光忽然失神,低沉着聲音道:“只是想快些離開這裏。”
***
從三皇子那裏請命回來,鄭寒問便遣了嚴路簡單收拾了一些行囊,自己也悄然回府稍作準備,不聲不響的有序進行,沒有驚動任何人。
等到夜正濃時,鄭寒問一人一匹快馬從後門出行。
行了會,嚴路覺得不對,這并非是出城的路,便提醒道:“世子,城門在北,咱們走錯方向了。”
“我知道,我要先去一個地方,你先去城門等我,我去去就來。”鄭寒問說着,策馬而奔。
嚴路一點即透,明白鄭寒問是奔着程府去了。
鄭寒問來到程府後門,翻身下馬,輕步來到門口,呆呆望着程府寬厚的門板。
半晌,從馬鞍處掏出一個紙包,彎身/下去輕輕放在石階上。
随後在口中輕念道:“茵茵,我走了。”
說罷,鄭寒問轉身上馬,絕塵而去。
夏末的風輕輕吹過,将石階上的紙包吹開一角,裏面的粉色綢緞在夜色下略失色,花環的輪廓若隐若現。
在馬蹄聲聲遠去的時候,程府後門內程茵朝門口望去,若有所思。
素蓮提着燈守在院中養金魚的瓷甕旁,見程茵久久不回神便問:“小姐,你在看什麽呢?”
“素蓮,你有沒有聽到馬蹄聲?”程茵問。
“沒有啊!”素蓮直言。
“許是我聽錯了。”程茵回過身來,低頭借着素蓮手中的燈光接着看着甕中魚兒産子。
“我就說這天魚肚子大的吓人,盯了它這麽久,它總算生了。”素蓮喜笑顏開道。
程茵淺笑:“也不枉費咱們這麽晚還不睡覺在後院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