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程茵來到了後門的時候,鄭寒問已經倒在了門口的水窪中,雙目緊閉,半張臉浸在水中。
茁楊一時亂了方寸,只無助的看向這邊,傘皆擋在鄭寒問頭頂。
程茵見他這副模樣,心着實揪了一下,把住門框的手用力摳了門邊縫隙,猶豫再三,終還是抑住了方才想要邁出的腳步。
程風顧不得許多,踩着水坑大步跑過去,将鄭寒問的頭從水窪中擡起,這一觸碰方知他頭臉燙得厲害。
“茵茵,他果真是病了,頭燙的吓人,”程風說着順手摸上鄭寒問額頭轉臉朝程茵道,“若是打個雞蛋在他頭上,怕是能攤熟個七分。”
“既然如此那便命人将他送回侯府吧,”程茵微微萎身,“若是在咱們程府門前出了事,怕說不清。”
程風斟酌片刻随即否定道:“我看不妥,人倒在咱家門口,哪有濕着還不請大夫來看一眼就給人送過去的道理。依我看,先将他送到廂房,一邊給他換身幹淨衣裳,一邊遣人去侯府報信,這樣比較穩妥。”
程茵大抵是不情願的,可是細想程風說的有理,免得傳揚出去顯得程府人心冷漠。
“随你吧,此事我不管。”說罷,淡淡掃了鄭寒問一眼則回了房。
“小姐,您怎麽現在都不理鄭世子了,”回去路上素蓮終于忍不住打聽,“鄭世子來找過您幾次,可您每次都不見,從前……”
“從前是從前,我前陣子不是才說過,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程茵言辭依舊果決,夾帶了幾分怒意。
素蓮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言。
***
程風見鄭寒問整個人都燒糊塗了,先命人去侯府報了信,又安排下人好生照看,自己則退了出去。
程茵眼下滿腦子都是鄭寒問方才暈倒在水坑裏的場景,揮之不去。心煩意亂間程茵命素蓮取出琴來,本打算撫琴分散注意力,怎知素蓮才将琴抱出來,程茵立即又聯想到前世在群芳樓見離人撫琴的場面,越想越覺得惱,于是揮揮手,就此作罷。
程茵最後不知是怎的來到廂房門口的,內心掙紮了許久,最後聽從裏面出來的小丫鬟說鄭寒問這會兒正昏睡着,程茵這才定了定神進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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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請的大夫還沒來,程茵進房便見鄭寒問平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額頭上搭了個濕帕子。
見他這般,程茵心稍稍沉了沉,若非他此刻不清醒,程茵是萬萬不會來看他的。
“你們都先出去。”程茵吩咐道。
屋子幾人聞言快步走出,候在門口。
程茵目光随到廂房門口,見門敞開着,仿佛這樣才能生幾分坦蕩出來。
緩步行至床榻邊,只沿了邊角坐下,目光淡淡掃過鄭寒問的病容,心中說不出是心疼還是感傷。
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是曾經窮極滿身心思愛過的男人,雁過留聲,刀過留痕,即便她再要強,也不可能絲毫不在意。
這點才升起的不舍在過往回憶襲來的時候又瞬間被沖散,他這算什麽,比起自己前世所承受的,不值一提。
程茵見着鄭寒問蒼白如紙的臉,忍不住嘆息:“你整日來此做什麽,明明不喜歡,卻又不消停。”
話音才落,鄭寒問忽然睜眼,将程茵吓得身形閃動了下。
程茵正想着該如何應對,下一刻便發覺不太對勁,似乎鄭寒問眼神渙散,不甚清明。
鄭寒問反反複複整整燒了兩天,眼下确實神志不清,強睜着眼睛看着對面似乎坐了個人,看不清五官,但輪廓與程茵相似。
不禁笑了起來,沒頭沒尾的說着話:“茵茵,你喜歡桃花,我都記下了……四季開花,我會讓它四季開花……”
“什麽四季開花,現在花期早就過了。”程茵雖然聽得不太真切,但松了口氣,知道他現在說的都是胡話,糊塗着呢。
“茵茵,我……”鄭寒問頓了頓,似苦笑,“定然又是我認錯了,她不會理我……”
病成這樣的鄭寒問還是程茵第一次見,眼下心裏沒底,可別燒出了毛病,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心想怎麽大夫腿腳這般慢,現在還不見個人影,程茵起身打算親自去問問。
剛踏出一步,便聽鄭寒問胡亂伸着胳膊道:“茵茵,前世是我負你,你……”
後面說辭含糊不清,可“前世”二字程茵聽得一清二楚,像一道閃電憑空而降,将程茵整個人打得魂飛魄散,久久不曾聚攏。
程茵的雞皮疙瘩起了滿身,身子僵直像被人點了穴,動彈不得,唯有脖子還能勉強轉動,回頭看向鄭寒問,又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形同死屍。
程茵心跳如柴鼓,氣息不平,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漸漸浮起的恨意。
回想之前種種,一切說不通的便都說的通了,鄭寒問突然的轉變,看自己的眼神……她早該想到的……
将目光收回,程茵拖着灌鉛似得雙腿出了廂房,遠遠聽着回廊拐角處人聲将至,腳步匆忙,由小厮背着藥箱身後還跟了一個人。
大夫終于來了。
程茵一路沉着肩膀回房,只覺得頭痛欲裂。
***
自鄭寒問被侯府的人接回,便再沒了音信,自他走後,纏綿近半個月的陰雨天氣終于放晴。
綿綿雨期過後迎來酷暑,百花齊放,鳴蟬聲聲不止。
周海逸在一個豔陽晨天踏入程府,巧的是江依秋也來找程茵。
二人說着話,拐到後院,正見程姝一拳将周海逸打翻在地,江依秋吓得臉色驟變,低呼一聲,緊張的揪了程茵衣袖:“這怎麽回事?”
程茵忙安撫道:“沒事沒事,是周公子非要和我長姐學武藝,說是要得個武舉人。”
二人說話間周海逸才爬起來,程姝上來又是一拳。
周海逸捂着臉,只覺得眼冒金星,又強扶着身後良瓷大瓦盆努力站起身來。
這一拳讓程茵也不禁咧了嘴,啧啧聲不斷:“他之前只說他功夫底子不好,眼下看來,哪裏是不好,分明是半點兒都無。”
江依秋可知程姝的身手,心疼的擰着帕子:“程姝姐姐下手也太重了。”
程茵拉她到一旁石桌旁坐下圍觀,丫鬟上了茶點,江依秋雙眼挂在周海逸身上。
程姝上下打量周海逸,搖搖頭:“不成,太……差。”
“程姝小姐,雖然這兩拳給我重創不小,可我已經抓到了這拳法的精髓,多加演練,他日定成大器!”
周海逸站直身子逞強道。
程姝不忍直視,話不多言,只搖頭。
江依秋明顯也不忍看下去,于是收回目光朝程茵八卦道:“你聽說了嗎,鄭世子最近往府裏招了幾個女子,整日足不出戶。”
程茵眸色一暗,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哦,不曾聽說。”
江依秋見程茵毫無反應,想是真如她所言,不在意了,便沒有顧忌的往下道:“旁人傳的難聽,說是安北候要給鄭寒問添置通房丫頭,還有人說鄭世子不像人前那般君子,時常還往群芳樓去呢。”
程茵手中茶盞晃了一下,茶湯灑出幾滴,将茶盞放下,用帕子擦拭手指,心中生起幾分冷意。
此時程姝和周海逸走過來,周海逸見了程茵和江依秋便作揖道:“三小姐,江小姐。”
程茵從容點頭微笑,江依秋點頭含笑,下意識舉着團扇遮了口鼻。
程茵見周海逸臉頰兩側各有一處紅腫,忍不住道:“長姐,你這下手也太狠了些,周公子可不禁打。”
程姝随意坐下,端過程茵面前茶盞猛喝一口,嫌棄道:“我……也不知……他毫無功底。”
周海逸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不怪程姝小姐,是我空口托大,不過聽聞學武之人起初都要受些磋磨。”
說着,他目光掃過地面,見石桌下躺着一只條帕子,彎腰下去将其拾起,見帕子離江依秋較近,則雙手遞到江依秋面前:“這是江小姐的嗎?”
江依秋一怔,認出這是自己的東西,不知何時被風吹落,見眼下正安穩的躺在周海逸的掌心,心底有些受寵若驚,起身小心接過:“多謝周公子。”
程茵在一旁抿嘴一笑,別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