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姐,小安回來了。”素蓮微微福身,低聲在轎子外道。
素蓮從小安手中接過字帖,轉而遞給轎子中的程茵,程茵從轎窗上露出半個腦袋來。
“三小姐。”一男子在不遠處輕喚一聲。
程茵循聲望去,見來者也算熟人,随即下了轎子柔聲道:“周公子,真巧,在這裏遇上你。”
來人正是周海逸。
周海逸随之朗聲一笑,溫潤的臉上顯出一對兒酒窩:“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緣賣,所以特來見識見識,正巧碰上你府中人去買了我的字帖,我一時好奇便跟出來了。”
微一停頓,看了程茵手中的字帖又言:“怎的還勞煩你親自走一趟,我的字帖你若想要我寫給你就是,再說了,我的字也并不好看,你拿回去豈不礙眼?”
程茵抿嘴一笑:“凡事要走個過場,再說我這也是受人之托。”
“哦?”周海逸聞言來了興致,“是受何人之托?”
“這個是秘密,暫時不能告訴你。”程茵笑意中透着神秘。
程茵與周海逸也算熟悉,從前他常随父親來程府拜訪,所以二人聊天也随意些,按年歲算,周海逸大她三歲,可他始終恭恭敬敬的喚自己為三小姐。
“許久不見程姝小姐還有程風公子,不知他們可好,長久不曾登門拜訪,勞煩三小姐替我給他們帶個好。”
“這是自然,之前與長姐聊起你,長姐還說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聞言,周海逸抓了抓後腦笑意盈盈:“這陣子課業繁忙,實再脫不開身,不知程姝小姐可有時間?”
“長姐還同平常一樣,每三日回家沐休一日,算是皇後娘娘給她的恩典。”程茵道。
周海逸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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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要找她?”
聽她主動問起,周海逸才道:“聞言肅王要舉辦比武大會,我功夫上稍稍差些,想到程姝小姐武藝高強,所以想向她求教。”
“周公子果然上進,看來是要做個能文能武的全才,不過從前從未聽聞你對武藝上感興趣?”在程茵印象中,這個周海逸一門心思只知道讀書,何曾鑽研過武藝。
“總是想着多學一些,又怕旁人下手沒個輕重,只覺得程姝小姐……”周海逸明顯開始胡言亂語,答非所問。
“想來長姐會同意的,待她過兩日回來我替你問聲便是。”
“多謝三小姐。”周海逸笑的越發燦爛了。
樓上的鄭寒問手指将窗框捏的咯吱作響,看着二人談天說地好不熱鬧,最要命的是程茵居然對他笑,他的茵茵居然對別的男人笑!
嚴路瞄着鄭寒問因用力而指節泛白的雙手,心生狐疑,偷偷上前兩步順着鄭寒問的目光望去,則看見了這一番場景。
鄭寒問眼下恨不得直接從這二樓跳下去,原本幻想着是程茵府中的人辦錯了差事,現下一看,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樣。
正當此時,門外執事應景兒的高聲報道:“劉記掌櫃一百三十八兩紋銀購得安北侯府鄭寒問世子親筆字帖一幅!”
鄭寒問頓時火冒三丈。
嚴路觑着鄭寒問神色,以為他馬上就要發火的時候,不成想他突然冷笑出聲,這樣喜怒無常的鄭寒問嚴路從前從未得見。
鄭寒問此刻是從心底鄙夷自己的,居然還敢賭程茵會來,會像前世一樣争得他的字帖。
來是來了,不過與他毫無幹系。
鄭寒問眼見着程茵和周海逸話別,而後乘轎離開,擡眼望了這兩天從未放晴的天色,鄭寒問思忖片刻吩咐嚴路道:“取紙筆來。”
***
程茵回府後不久便收了一封信,信口用蠟封住,程茵見信封上“程茵親啓”幾個字一眼認出那是鄭寒問的筆跡。
稍作遲疑,程茵将信随手丢在一旁,便吩咐人将新得的字帖給江依秋送去,心想着她尚在病中,得了這個定然心情愉悅,病也能好得快些。
若是江依秋能與周海逸喜結良緣她自然高興,好歹周海逸前途似錦人又踏實穩重。
江依秋前世的夫君為人她不甚清楚,隐約覺着江依秋過得并不快樂。
院中素蓮正安排人栽種丁香,前幾日伐下的桃樹早就不見了蹤影。
燕子壓低從眼前飛過,程茵擡眼看了天色,恐怕又有大雨将至。
***
西郊文遠亭,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亭子四處漏風,吹的鄭寒問衣袂翻飛。
嚴路被大風吹得迷了眼睛:“世子,等了這麽久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程茵小姐恐怕是不能來了。”
鄭寒問目光呆滞,遙望城門方向問道:“信你确定送到了?”
“是,我親眼見着鳴鶴茶樓的小二将信交給了程府門房小厮,想來小厮不敢不交給他家小姐。”
鄭寒問親寫了信,約程茵在此見面,唯恐旁人見嚴路上門多有流言對程茵不利,則讓嚴路安排了鳴鶴茶樓的小二送過去,這會兒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也不見程茵身影。
鄭寒問擡眼盯了天色,心想或許真如嚴路所言,天色不好她不敢出門,轉念一想,自己若是離開萬一一會兒真下起雨來,程茵來此豈不是撲了個空?
想到此,鄭寒問定定心神,負手而立,只盼着程茵。
沒多久,雷聲響動,天空像是撕開了個口子,大雨傾洩而下,郊外地皮無磚,雨水落地滴出一個又一個的泥坑。
狂風卷着雨水肆虐,每年雨季一至,總少不了這種陣勢。
這亭子晴可勉強遮陽,碰上風雨也便徒勞無功,無方向可言的狂風從亭子四面吹來,沒一會兒功夫将二人衣裳打濕。
“世子,回府吧,程茵小姐不會來了。”嚴路見鄭寒問衣裳濕透,怕他着涼生病,大着膽子勸說道。
鄭寒問依舊一言不發,只望着一個方向。
這個時候,他不肯離開不是因為程茵未來,更多的是在和自己賭氣,仿佛身上每多一些痛楚不适,心上的痛就能稍稍緩解一分似的。
***
程茵倚在榻上看書看的乏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房裏擦了黑,素蓮燃了燈進來,将燈放置一旁桌上,輕輕将程茵攥在手裏的書取出,程茵有感,睜了眼。
“小姐,困了便回床上歇息吧。”
“雨停了?”程茵側頭,好似外面安靜了許多,已經聽不到雨聲了。
“還沒呢,這會下了細細的小雨。”
“什麽時辰了?”
“戌時了。”
“今天我還真有點乏了,”程茵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給我鋪床吧,我歇着了。”
“好,”素蓮應着,行至床榻旁,突然覺得腳下踩了什麽,拾起來一看,是封書信,“小姐,這還有封書信呢。”
程茵沉吟片刻,而後道:“拿過來吧。”
素蓮将信遞給程茵後又轉身去鋪床,程茵将書信拿在手裏思慮再三終于拔下頭上簪子挑了封口的蠟。
将信取出展開,只見上面工整寫幾個字“巳時西郊文遠亭 要事詳談”,落款是鄭寒問。
這信乍一看真讓程茵習慣性的倒吸一口涼氣,心髒狂跳不停,不自覺的生出擔憂來,轉念又一想,已經過了這麽久,又下了這麽大的雨,以鄭寒問的個性,一炷香的時間見不到自己也就回了,這會兒恐怕在侯府喝茶養神呢。
想到此,方才那些擔心也就被自己撫平了。
程茵将信重新塞回信封中,瞥見桌上燃着的燈,遂将燈罩取下,将信封湊到燭火上去,燭火遇紙迅速燃燒起來,程茵随手将其扔到了地上。
***
戌時一過,雨才停下,陣陣蛙鳴從溪流石縫中聒噪傳來。
鄭寒問和嚴路像兩個落湯雞似得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郊外狼狽不堪。
烏雲散去,月光才終于透出來,照得鄭寒問被雨水沖刷過得臉色尤其蒼白。
嚴路回想着最近鄭寒問茶飯不思,不僅如此,又對程家三小姐格外上心,實再琢磨不透,明明之前厭極……
盡管不解,嚴路也不敢開口詢問。
“她沒來……”忽聞鄭寒問苦笑一聲。
這是鄭寒問整個下午開口說的唯一一句話,久未開口,聲音嘶啞,殘水順着額側流淌下來勉強潤了嘴唇。
嚴路眼下已經什麽都不敢說了,只靜靜地立在身後。
鄭寒問長嘆一口氣,從嚴路的角度看去,鄭寒問整個人都像被霜打的茄子毫無生氣。
“回府吧。”鄭寒問說罷,擡腿邁出亭子,胡亂的踩進水坑裏。
一早他便知道,程茵今日不會來,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想等,像每次程茵等他那樣等。
可這漫長的孤寂和盼望太難捱了。
他一步步踏入滿是泥濘的水坑,只覺得頭重腳輕,腳像踩在棉花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