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日的湖水冰涼刺骨,程茵覺得周身被寒冷刺穿,湖水深不見底,浮沉之間的胡亂掙紮毫無意義。
雙腿胡亂撲騰着依靠着本能想要沖出水面,張着嘴想要呼救确是徒勞,嘴巴剛一張開就被湖水灌滿,嗆得鼻腔生疼。
最後,程茵耳邊除了蕩漾的水聲什麽都聽不到,視線也漸漸下移,直至整個人下沉……
原本湖面上被打散的月光重新又安詳起來,她像一只水中随波逐流的海草,軟若無骨。
程茵突然就不怕了,用殘存的意識感受生命漸漸被吞噬,下一刻,她笑了,口鼻中浮出一串水泡。
她心想:這樣殘忍的一生真的就這樣過去了吧,也好……那麽鄭寒問,若有來世,願永不相見……
***
鄭寒問去府衙奔走了整整一日,上夜後才乘着馬車回府,馬車在府門前停下,鄭寒問兀自下了馬車,松了松疲憊的筋骨。
府門有一小厮慌慌張張帶着哭腔奔出來,步子尚未停穩便撲通一聲跪在鄭寒問腳邊。
鄭寒問尚來不及問話,便聽小厮啞着嗓子道:“世子,大事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溺水身亡了!”
鄭寒問原本松散的身子忽的一緊,只覺得頭頂百彙處“嗡”地一聲,他蹲下/身來,視線與小厮平齊,擡手揪起小厮衣襟問道:“你說什麽?”
“世子妃她溺水身亡了!”小厮重複道。
鄭寒問覺得頭都要炸開,目光偏移到府門內,還在幻想着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程茵因為賭氣在逗弄他!
鄭寒問一把将小厮推開,起身奔進府內,一進了門他便感覺到氣氛不對,丫鬟小厮都不見了,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大步流星來到正堂,這才見所有人都齊齊圍在這裏,衆人聽見腳步聲,皆朝這邊看來,而後默契的各自散開,為鄭寒問讓出了位置。
透過他們讓開的空檔,鄭寒問見地上鋪着一張紫竹萎席,上面躺了個人,用白布蓋着頭面,周身浸了一圈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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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跪着哭的幾乎昏厥過去的素蓮,正趴在屍身上不肯離開。
鄭寒問面無表情,雙腿像是灌了鉛,整個人的血脈都向頭頂暴/動,随時叫嚣着要炸開。
鄭寒問的心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從心底推上喉頸,他喉節微顫,不由自主的慢慢朝前走去。
行至堂中,鄭寒問單膝跪地,顫抖着将手伸出,遲疑了幾次才下定決心似得将白布掀開。
未掀開之前他還在幻想,幻想程茵突然從一旁像鳥兒一般跳出來,大聲笑着取笑他,說他上了自己的當。
可白布一落,這樣的幻想也随之破滅了,白布下,程茵緊閉着眼,蒼白的臉上透着青,雙唇與臉色無異,毫無生氣。
鄭寒問覺得頭痛欲裂的同時心也仿佛在被人淩遲。
他幹張了嘴失聲良久,最後終于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怎麽回事?”
聲音低沉,帶着來路不明的殺氣,将在場的人都吓得不敢妄自開口。
“素蓮,世子在問話。”嚴路蹲身/下來,臉色沉重,依舊理智清醒的問話素蓮。
素蓮心裏對鄭寒問的厭惡不是一天兩天,眼下不想多與他廢話,索性只哭不答,全當沒聽到,左右要殺要剮全随他去!
見素蓮毫無反應,人群中一個小厮大着膽子站出來斟酌了道:“回世子,先前聽素蓮姐姐說,世子妃在後院涼亭上,遣素蓮姐姐回來拿衣裳,再回去便不見了世子妃人影,素蓮姐姐四處尋找,最後發現湖邊有水漬……後來就……”
鄭寒問聽後閉上了眼,覺得眼眶生疼,他想質問素蓮為何放任她自己在院中,他想質問為何程茵落水時府中無人察覺,又回想這兩日的種種……最該質問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鄭寒問腦子一片混亂,猜想着她是意外落水,還是有意支開素蓮。
忽又回憶起之前程茵問他信不信她的時候,見他沉默不語後露出的那失望透頂的神色,聯想到她落水,居然生出了個可怕的念頭。
鄭寒問擡手輕撫程茵的臉頰,與他想象的一樣冰冷僵硬。
“為什麽不等我回來?”鄭寒問聲音嘶啞,像是在對程茵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此時,鄭慶和得了消息帶着人匆匆趕來,見了程茵的屍首,着實心痛又無奈。
打聽了前因後果後又言:“我已命人去給程府報了信,程家估計很快就會到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程茵怎麽跟命案牽扯到一塊兒了,現在又溺水而亡。”
鄭慶和手背和手心疊在一起拍了拍,随即又攤手道:“這人多嘴雜,不過才這一會兒的功夫,我便聽着府裏下人謠傳程茵是畏罪自盡!”
素蓮聽言瞪大雙眼,随後直起身子大聲吼道:“小姐不是自盡,小姐也沒有殺人!你們血口噴人!”
素蓮抽抽噎噎的喊叫,惹得衆人側目,心想這素蓮敢在安北侯和世子面前大吼大叫,命不想要了?
“素蓮,你好好說,為何你說世子妃不是自盡?”嚴路平靜問道,希望可以指引着素蓮将事情說清,見素蓮又是沉默,嚴路又道,“素蓮,事關世子妃清譽,你就忍心看着世子妃死的不明不白還背了個畏罪自盡的名頭?”
素蓮終于冷靜下來,一字一句認真道:“小姐沒有殺人,也沒有想過自盡,因為小姐想着跟世子要和離書離開這裏,小姐不會騙我!”
“和離書……”鄭寒問喃喃自語,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程茵,“我究竟将你傷成什麽模樣,居然讓你想跟我要和離……”
“鄭寒問你給我滾出來!”程風帶着程姝還有程府中人舉着家夥風風火火的闖進來,浩浩蕩蕩。
鄭慶和見這陣勢分明是奔着拼命來的。
雖然鄭慶和尊位安北侯,可與程文是好友,兩家又結了親,平日裏自然沒那麽多規矩講究,眼下程茵在府裏死的不明不白,程家人有氣也是應該。
“賢侄,你這是做什麽!”
程風還算規矩的給鄭慶和行了禮:“伯父,我們聽說程茵出事,家父家母幾乎暈了過去,所以我姐弟二人來此,就是想将程茵帶回去。”
程風提到程茵,有些哽咽,可家中男丁眼下唯有他,他再難過也只能振作。
“将程茵帶回去……”
鄭慶和正想着于理不合,哪有人婦死了身歸母家的道理,正要委婉拒絕,便見程姝上前一步拍了程風磕磕巴巴的說:“別……說了,鄭……寒問在……打!”
一個打字話音未落,只見程姝身形利落飛了過去,朝鄭寒問的後腦勺就是一腳,鄭寒問一頭栽倒在地,頭重重的磕在青磚上,血順着額頭流淌下來,陣陣腥味傳入鼻腔。
程姝上來又是一腳,将鄭寒問打的仰倒在地,鄭寒問一動不動,側着頭看着程茵的側臉,血色模糊了視線,卻感覺不到疼。
鄭慶和回過神兒來,見兒子吃了大虧,剛想過去阻攔,便被嚴路擋住,“侯爺,恕屬下鬥膽,世子若是想躲,方才第一腳便躲了,他這是心裏難受,才任憑程家大小姐打的。”
鄭慶和自知自家理虧,他又好臉面,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正為難間,見程風也上前來,揪起鄭寒問的衣襟紅着眼道:“鄭寒問,我家将我妹嫁給你,你不曾體貼她疼愛她,現在又讓她丢了性命,你怎麽還有臉茍活在這世上!我程家雖不如你們鄭家,但我程家各個坦蕩不怕你們!”
說罷,又是一拳落下,鄭寒問沒有反應,不動不還手,眼睛始終不離程茵,任憑這姐弟二人各種打罵。
***
自程茵被程風程姝帶走後,鄭寒問便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日又一日,整日酒壇子不離身,醉了便胡亂躺下,醒了接着再喝。
他現在什麽都不怕,只怕清醒,每每清醒過來便都尋不見那抹靈雀般的身影,這種鑽心刺骨的痛比淩遲還殘忍。
房間裏空蕩蕩的,卻又處處透着程茵的影子,她對自己笑,她對自己說她每日的見聞,她說想讓自己在額頭給她繪上一朵桃花……
“桃花……桃花……”鄭寒問晃晃悠悠的起身,将懷中酒壇子随手一丢,壇子碎成若幹片,殘酒蔓延。
鄭寒問跑到房間角落的矮桌旁,雙手顫抖着從桌下掏出一個錦盒,摸索着将其打開,當初被程茵剪成碎片的繡着桃花的緞子安靜地躺在那裏。
鄭寒問小心拿起捂在心口處,如癡如癫,口中喃喃自語:“茵茵,你是恨我的吧,我心裏有你,只是從不好意思開口告訴你……我總覺着時日漫長……茵茵,你回來好嗎,回到我身邊好嗎,我錯了茵茵,我對不起你……”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鄭寒問自打記事起便沒再哭過,如今卻為了程茵一次又一次的紅了眼。
房間的門吱嘎一聲打開,陽光從外面透進來,讓多日不曾出門見光的鄭寒問眼睛不自覺眯起,随即看清來人是素蓮。
素蓮氣色也比鄭寒問好不到哪裏去,整個人恹恹的。
素蓮進來見了鄭寒問一愣,沒想到才幾日的功夫他竟然蹉跎成了這樣。
雖然他如此,也沒有讓素蓮心中動容,二話不說将一只荷包遞給他,鄭寒問接過,沒有問是什麽,只覺得這是與程茵有關的東西,打開來看,是一只白玉珠子,中間打孔,穿了一條紅繩。
這玉珠子鄭寒問覺得眼熟,正回憶間只聽素蓮道:“這珠子,是三年前世子您掉的,那天小姐生辰,我陪她上街,正遇上一個被官府捉拿的亡命之徒,那歹人眼見着逃不掉,便在街上抓了小姐做人質,好在正好趕上世子您路過,挺身而出救了小姐,卻掉了這個……”
素蓮一頓又言:“這珠子明顯是玉佩流蘇上的陪襯,可小姐得了卻視如珍寶,用紅繩穿了日日戴在手腕上,還說……還說就當是您送她的生辰賀禮……自從嫁給了您,您從未送過她什麽,她盼着生辰的時候您能送她點什麽都好,殊不知,整日盼來的,卻是對她的不信任。”
鄭寒問擡眼對上素蓮,明顯對她的話有所不解。
素蓮抹了把淚:“她去見離人的那日,就是她的生辰,您絲毫都不知道。”
這句話,讓鄭寒問的信念全然崩塌,殺人誅心,他殺了程茵的心,也誅了自己的心。
他這個天殺的王八蛋,究竟對那麽愛他的程茵做了什麽!
他從來不懂程茵的心,從來不知道她盼着自己哪怕對她說上一句暖心的話。
鄭寒問仰天大笑,笑自己蠢,笑自己實際上是配不上程茵的。
他總以為,他對程茵僅是喜歡,殊不知,程茵不知何時成了他的心頭熱血,掌中脈絡,若沒了程茵,他會死。
鄭寒問絕望仰頭,緊閉雙眼,多日未曾打理的胡茬在下巴處蔓延開來。
***
嚴路回來的時候素蓮早就離開,只留鄭寒問失魂落魄的歪在榻上,像一灘爛泥,手裏還死死的攥着那顆珠子。
嚴路神色凝重,走上前來,低聲将他在府衙的所見所聞仔細學給鄭寒問,鄭寒問原本死魚一樣無精打采的雙目漸漸恢複神色,随即坐起身來,眼中透了殺意。
“讓她來。”鄭寒問神色在這一瞬恢複如常。
嚴路應下:“是。”
作者:啊啊啊啊啊啊,需要交代的東西太多了,我也恨不得馬上重生啊,不過惡人也不能不曝光不是~所以開虐小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