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郁容很快就淡定了, 尴尬什麽的沒必要,當醫生的就得學會從容自若, 便舉着藥罐, 說明起這藥膏的用途。
斂瘡殺菌,祛毒消炎,可止血定痛, 能生肌化腐,主要适用創裂之傷、潰瘍瘡痍等病症,其藥性溫和,潤滑滋潤,有決癰潰疽之效……郁氏潤油膏, 值得擁有!
自賣自誇完畢,少年大夫笑言:“昕之兄要不來點?這軟膏不單單治痔瘘, 還能作護膚之用, 尋常拿它擦手,絕對能防治凍瘡皴裂……”
語音未落,聶昕之伸手便拿過了藥罐。
郁容微張着嘴,半晌, 陡地反應過來,瞬時就囧了。
——喂喂, 他就是調侃一下, 怎麽還真收下了……昕之兄他這是得了痔瘡呢,還是覺得天冷了,拿這東西作護膚油?
凝視着那雙瞪圓的桃花眼, 聶昕之淡聲道:“多謝。”
默了片刻,郁容沒脾氣地回:“不客氣。”
昕之兄太過一本正經,玩笑開得也忒沒勁了。
诶……等等!
“昕之兄你可別真拿走了啊,”郁容連忙道,“這藥膏有病人急用,等等我單獨給你裝一瓶就是。”想了想又改口,“算了,這一罐的藥膏你就別拿了,太粗糙……回頭我改改方子,摻入珍珠粉什麽的,制成更好的潤油膏。”療效提升不說,藥性更柔和,大大降低了對人體的副作用。
聶昕之聞言,還了藥罐。
郁容收好,忽地想起了什麽,忙又借着藥櫥的掩飾,從儲物格裏拿出一個精巧雅致的藥瓶:“這是給你的,速效生肌膏,用你獵捕的野兔腦髓,我又加了黨參、白芨、延胡索什麽制成的,受傷時用它能有急效。”
跟潤油膏在功效上有一定的相似,不過生肌膏的藥性峻猛,作護膚之用肯定不适宜。
聶昕之接過裝生肌膏的藥瓶,複又道了聲謝。
郁容不在意地搖頭,笑道:“昕之兄這回打算留宿幾晚?”
Advertisement
算摸索出規律了,每逢重要的節日,這男人就會神奇出現,随身往往帶着讓人一言難盡的禮物。
“可待到後日。”
“這麽短,那你還特地跑這一趟……而且,小年夜都不在家過節嗎?”
“無礙。”聶昕之淡聲道,“聶暄逃家了。”
郁容一時無語,稍刻,失笑:“你們兄弟是不是整天都不着家?”
聶昕之沒有回話,注視着少年大夫的笑容,目光沉靜。
“二公子的身體……”郁容語氣微頓,“一人在外沒問題?”
“有護衛跟随。”男人有問必答。
郁容點了點頭,心裏忽是一動,又去翻了翻櫥櫃:“這是六味地黃丸,補腎滋陰的,昕之兄你拿回去請國醫看看,興許對二公子有些益處。”
聶暄極有可能是先天不足,用六味地黃丸或能改善他糟糕的健康狀況。
聶昕之接受了少年大夫的好意。
“走吧,”郁容無意識地拉着男人的手臂,“給你收拾一下床鋪……”他笑出聲,“我家客房都成你專用的了。”
“稍等。”聶昕之忽地出聲。
郁容默了默。好熟悉的節奏,又是要帶他看什麽禮物嗎?
然後……
果真又有禮物。
郁容啞然。想不出如昕之兄這樣的昂藏丈夫,怎麽就對送禮一事非同一般的熱衷?
說他心思細膩吧,每回送的東西又總有那麽一點另類。
“這是……魚?”少年大夫語含驚奇,“居然還是活的?”
“東海奉上的貢物。”
“貢物?”
少年大夫自覺見識淺薄,從來沒接觸過貢物這般“高大上”的存在。
“嗯。”
“這是什麽魚?”郁容圍着小小木桶,被挑起了興致,右手指探在水裏攪了攪,“好像從沒見過。”他對海魚認知不多,沒穿越前,常吃的也多是河鮮。
“嘉鱲。”
“啥?”
聶昕之又重複了遍魚的名字。
郁容囧了囧,仍是弄不清對方說的是哪兩個字,真是孤陋寡聞了。
聽都沒聽過的魚,自也搞不懂是怎樣的吃法,看外形,這兩條魚長得不算稀奇古怪,暗想着紅燒的話應該沒問題?不過,這深更半夜的,沒必要糾結怎麽燒魚,等天明了再說。
便将木桶搬到了窩棚溫室,那裏比較暖和,想是放一夜魚不至于被凍死吧?
魚有沒有被凍死,郁容不知道,因為第二天一大早,他發現水桶已是空空……兩條魚沒了影。
呆了呆,半晌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喵~”
郁容倏地回神,一個跨步,走到盆架下,踮腳将三秀抱下來:“小三,說,是不是你偷吃了我的魚?”
三秀歪着頭,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又無辜,甚是可憐。
掰開了三秀的嘴,檢查了一下……看不出所以然。
“不是你?那是哪個?”
松開了三秀,郁容去找赤炎将軍與桑臣了,滿院子找了個遍,終于在堂屋的瓦頂上看到了兩只貓兒。
郁容仰頭盯了半晌,心塞地放棄找他們算賬的想法。
貓不教,主人過,他居然這麽自信,以為自家的貓不會偷吃。活生生的兩條大鮮魚,大喇喇地放那裏……不是故意考驗那幾只的貓品嗎!
“怎了?”
郁容轉頭看向男人,心裏有些虛:“沒什麽……”眼珠子轉了轉,忽是問,“那什麽嘉鱲是不是挺貴的?”
聶昕之稍作思考:“價值在四五百貫之間。”
四五百貫?!兩條魚差不多就是千貫了!盤算一下,當下他所有的身家加一起折現,連他本人帶三只貓一起賣身……怕也換不到這麽多錢吧?
敗家如郁容也不由得有些“崩潰”。
聶昕之疑慮地看着他:“劭真?”
郁容努力平複心裏的“悲憤”,語氣歉然:“抱歉,昕之兄。你昨天帶來的魚……”有些難以啓齒,“被家裏的貓吃了。”
聶昕之似乎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沉默了少刻,複又出聲:“明年冬天,再取數條予你享用。”
“別了。”郁容搖頭,“我怕吃着會卡嗓子。”
聶昕之表示:“嘉鱲少刺。”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聶昕之語氣淡淡:“吃食而已。”
郁容:“……”
不跟壕計較,平白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我家貓主子好會享受,”郁容一貫心大,郁悶了沒一會兒,心情便又開闊了起來,笑道,“四五百貫一條的魚,肯定很好吃吧?日後他們會不會吃不下普通的貓食了?”
貢物诶,真是皇帝般的享受!
聶昕之認真地回答:“滋味尋常。”
郁容瞥了他一眼,表示半點也不信。
“嘉鱲稀極,”男人略作解釋,“居奇罷了。”
郁容聽了,好奇問:“到底有多稀奇?”
“盛産之季,每季不足百尾。”
“……”
讓家裏貓吃了那兩條魚,郁容覺着自己着實罪惡深重。
“勿須多思。”聶昕之平淡地安慰了這句。
郁容默然稍許,遂又笑了,點了點頭,沒再讨論這個讓他心塞的話題,轉而道:“昕之兄有空沒,我等下去采購年貨,你可要一起?”
毫無意外,聶昕之接受了邀請。
于是,原本打算去鎮子上采買的郁容,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遠赴雁洲購物。
——昕之兄的寶馬,可是名副其實的千裏良駒!跑一趟雁洲,不到半個時辰的事兒。
時間還早,縱馬趕到雁洲城時才不過辰正。
有了之前大采購的經驗,郁容先找了個跑車的,直往市集而去。
根據傳統習俗,過了二十三便是年,繁華如小雁京,簡直是尋常趕集日兩倍的熱鬧。
看着摩肩接踵的人流,郁容不由得心生一絲退意——完全錯估了形勢——又想到越靠近新年,辦年貨的人就越多,唯有硬着頭皮,往人群裏擠吧!
說起新年,首先就想到換新裝。
不過,郁容之前買了許多的布匹,前兒裁縫全部做成了新衣服,沒必要再費這個錢。
第二樣是桃符。
這幾年逐漸流行起了春貼,他自己會寫,便沒打算買。
站在雜貨鋪子前,郁容拿起一塊桃木片,征詢着身側的男人:“昕之兄,你說我買這個如何?”
桃符上雕刻的人形,獰髯張目,舉刀持戟,作降魔之姿态……盡管沒刻寫人名,衆人卻皆知其指代之人。
聶昕之低眉:“随你。”
反應也太平靜了吧,無趣!
這樣想着,郁容笑盈盈地指了指攤子,對商販說:“麻煩店家取那幾塊。”
店家堆着滿臉的笑:“小公子何不再來幾張天行貼兒?貼在門楣上好辟邪招財。”
聞言,郁容起了興致:“不如拿來看看?”
店家會做生意的很,桃符跟門神,天行貼兒招財畫,葦索與金彩,縷花和幡勝……材質不同、樣式各異,價格也不一樣,挨個拿出,洋洋灑灑好是一番推銷,吉言說得沒一句重複的,聽得人心情倍是舒爽。
郁容感到十分新鮮,想起了現代過年,全然沒了年味,對比之下愈發覺得有意思。
大過年的,合該披紅挂彩,意趣盎然又喜氣洋洋。想着,他便毫不猶豫,每一樣挑幾件買了,回家裏裏外外的裝飾個遍,算是添個熱鬧。
“昕之兄,”郁容挑出一朵縷花,笑眯眯地打趣,“要不插一朵到頭上?店家說了,過年戴了這個,往後一年會交好運。”
聶昕之沒作聲,手上毫不遲疑,自少年大夫手上取了粉紅的綢花。
郁容微微睜大眼。
男人沒把縷花戴在自己頭上,反而是斜插在了少年大夫的發髻上。
“……喂!”
郁容發窘,忙不疊地擡手,摸到發上的綢花拽了拽,想把花摘下,卻不知身旁之人用了怎樣的巧勁,不使勁就根本拽不來……又不敢使大力,怕不小心弄松了發巾。
少年大夫求救地望向男人。
聶昕之靜靜地瞧了會兒,遂評價道:“很好看。”
郁容囧了。
稍作想象,一個大男人頭戴粉紅大花的模樣,簡直是隔壁家的二傻,又二又傻……不忍直視。
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郁容很是不好意思,忍不住輕喚了聲:“昕之兄……”不經意的,眼露讨乖之色。
四目相對。聶昕之終是沒多為難他,幫忙摘去了縷花。
郁容舒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咱們換一個地方吧。”
沿街往前,眼睛不放過道旁任何一家鋪席。
據說,元日到初八,所有商鋪都不會開門。年前,郁容沒打算再跑二趟,便準備一次性将需要的東西購齊了。
光看清單,好像不太多,真買起來,着實繁瑣。
爆竹不可或缺。
還有煙火,旻朝的煙花制造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買上幾個好給年夜增添一份熱鬧。
賣煙花爆竹的地方,同時兜售着金銀紙,是為除夕接祖請神時燒的,少不得買上一整摞。
轉眼之間,看到了漂亮的中國結,讓郁容倍感親切與歡喜,問了店家,知其原來叫作“百事吉”。
百事吉寓意吉利,裝飾起來好看得緊,當然要買上三五七個,回去挂在檐廊之間。
街對面有匡萬春堂的分號。
想到藥室裏空蕩蕩的中藥櫃,郁容果斷決定補充一些藥材。
逢年之際,便是藥鋪的生意也是不同尋常的火爆。
跟現代不一樣,這個時代過年必備“臘藥”——所謂“春風送暖入屠蘇”中的“屠蘇酒”即是臘藥的一種。
郁容自己是大夫,沒必要跑來藥鋪買臘藥。其實,早在臘八那天,他就入鄉随俗,制備了兩壇子屠蘇酒,又用绛囊貯了臘藥,分送給家中幾人,包括老裏長等一些還算親近的鄰居。
今天趕時間,郁容沒在藥局裏磨蹭太久,選了一些最近可能用到的又沒多少儲備的藥材,。
油紙包了幾十個大包,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店鋪。
轉頭去到賣酒那。
郁容不喝酒,但制藥時需得常用到酒類,自是盡量儲存一些,反正家裏地窖大得很,不怕沒地擱。
出了酒店,拐一個彎,整條街幾乎全是賣吃的。
過年需要的魚肉蔬菜,郁容沒打算今天買。
不說距離除夕還有幾天,買早了不新鮮,事實上沒必要在市集上采購。
過兩天,村裏陸陸續續有許多家要殺豬,根本不擔心買不到鮮肉。
至于魚嘛,之前聽老裏長說了一嘴,具體的不太清楚,只道過年無需專門買魚,到時候絕對有的吃。
蔬菜自家裏種了,萬一不夠吃,還可以去村裏其他莊戶買一些。
雖說如此,郁容還是仔仔細細地逛了這條街。新鮮的不需要,幹菜卻不嫌少,盡管家裏自制了腌臘肉、香腸什麽的,但市集上有一些是家裏沒有、他又特別喜歡的。
比如,素菜有玉蘭片,即是曬幹的竹筍。
玉蘭片跟肉一起炒,郁容覺得,比新鮮的筍子更好吃。這東西,自家想制還挺麻煩的,何況住的地方附近又沒竹林……哪怕玉蘭片賣得堪比羊肉貴了,照樣可以接受。
除了玉蘭片,還有野蕨菜。
蕨菜常見,架不住他初來乍到,大冬天的沒地方采摘,便買上一斤,方便偶爾換換口味。
葷的有火腿,據說是從滄平以東的州府運過來的,在雁洲十分受歡迎。郁容沒吃過這個時代的火腿,難免有點好奇,便請店家切了兩斤。
幹菜買完,轉道去了糧行。
家家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得補充。加上郁容本人,家裏有五張嘴,還有貓兒狗兒的,多買點十分有必要,否則一不小心吃完了,大年初八前想買都沒門路。
随後又買了幾十個雞蛋,純粹是按照老家的傳統來的,大年初一必須吃茶葉蛋。
調味品自是少不得,對郁容來說,這些香料皆為藥食兩用……挺不經用的。
主食大菜之外,過年最不能少的是零嘴。別說米糖不一定趕得及在年前打好,便是打好了,郁容仍會添置不同的糕點糖果,包括堅果、果脯什麽的,本人喜歡吃,家裏那幾個小孩同樣不能不考慮。這個季節東西經放,買多了也不擔心存放問題。
“……還缺什麽東西嗎?”
看了看一不小心又裝滿了的板推車,郁容不由得問向聶昕之——到底,他是第一次獨立采購年貨,對旻朝的年俗又是一知半解的,生怕有什麽缺漏。
聶昕之倒真給了補充意見:“歷書,蠟燭,饋歲盤合。”
聞言,郁容若有所思。
歷書和蠟燭,他自然是知道的。蠟燭不必說,作年夜守歲之用;歷書更是重要,農事參考的重要工具書……又不像現代,人手一個手機,知道哪天是哪天,具體是什麽節氣的。
不過……
“饋歲盤合是什麽?”少年大夫愧感自己見識淺薄。
聶昕之答:“饋送歲禮之用。”
郁容恍然大悟:“就是禮品盒?”
聶昕之微微颔首,予以肯定。
兩人便找到了賣漆器的。
各式各樣的紅漆木器具,漂亮又上檔次,郁容看了,只覺十分喜愛,挑選了大大小小十多個盤盒……還看到了專門裝酒的,做得跟個小檐樓似的,店家稱之為“酒檐”,精巧別致,單作擺設也可以,便買了數個。
轉而去了書鋪,不僅購得兩本新歷,郁容還挑選了幾本“閑書”,留作偶爾消遣之用。
順道添置了紙墨。
在賣蠟燭的地方,他看到了許多玲珑精美的彩紙燈,詢價後覺得略貴,遂是心念一轉,目光掃過身邊的男人,微微一笑,問店家要了五顏六色的彩紙一大疊……理所當然地想着,晚上回去請昕之兄幫忙紮幾個燈。
零零碎碎的,等郁容買齊了清單上的所有年貨,下午已經過去了大半。
原想着去南船北馬逛一圈,看到滿街到處都是人的場景,他當即打消了計劃。
冬日天黑得早,盡早趕回家去罷。
一大板車的年貨加上兩個人,光靠一匹馬肯定不夠,郁容費了好一番力氣,花雙倍的租金,找到願意跑青簾的馬車。
馬蹄噠噠
一人騎馬,一人坐車,回了村子。
“那邊許多人在幹什麽?”
到家,卸了年貨。郁容站在栅欄門口,眺望着東邊的大塘,發現好像滿村子的人都擠在了那頭,有些摸不着頭腦。
鐘哥兒回話:“在放塘水打魚。大爺爺中午過來了一趟,說家家戶戶可以分幾斤魚。”
郁容相當驚訝,真沒想到青簾的村民竟有此等福利。
等他趕去了大塘,才知道不完全是那麽一回事。
這一帶水塘多,不少村子跟青簾一樣,每家每戶在年初時交上一筆魚錢,等到了年尾,合全村之力放幹某一個大塘的水,撈捕裏頭所有的魚,再按照人頭數,平分到各家各戶。
郁容落戶青簾沒幾個月,沒交過魚錢,這一回分魚是沒他的份的。
不過,凡事講究通融,他雖然分不到免費的魚,卻是可以花費比市價低廉一倍的錢財,購買多餘的魚。
想到自家幾只饞貓,郁容沒絲毫猶豫,一口氣買了四十斤的大魚——多是花鲢,有一些鲫魚,少許幾條是草魚。
塘邊,堆着一堆毛魚什麽的,這一類魚太小了,刺多,對住在水邊不怎麽缺魚吃的村民們來說,不太受歡迎。他便大手筆地包圓了,想着回去處理一番,風幹了作貓糧。
挑着一擔子活魚的少年大夫,尚未踏進自家的地盤,黑白橘三色貓兒就迎上前來。
喵喵的叫聲,綿軟可愛,聽着人心快化了。
郁容哭笑不得:說好的高貴冷豔、愛答不理呢,這幾只也太現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