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郁容後來才知道, 林三哥賣牙膏和藥皂的時候,打的就是“小郁大夫”的招牌。
如今“小郁大夫”初才嶄露頭角, 随着推出的商品種類越來越多, 生意越來越緊俏,聲名傳得越來越遠……終有一日“小郁大夫”成了“全國馳名商标”。
真正的小郁大夫本人,後知後覺發現了這種現狀, 再想人們改變對他的稱呼時,俨然是有心無力了。
扯遠了。
回到當前。
昨日趾高氣揚的“花公雞”,現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又蔫又慫,在其大兄的要求下, 老老實實地給少年大夫道了歉。
作為匡萬春堂的大東家,匡英說話熨帖、行事有度, 一舉一動極具涵養, 讓人打心底感到舒适。他不光讓自家兄弟在口頭上賠罪,同時帶來了一份豐厚的禮物,即表歉意,又算作今日新房落成、喬遷之喜的賀儀。
這樣來自陌生人的厚禮, 郁容自是不想莫名接受,卻抵不過人家一份誠摯的熱情, 後在林三哥的暗示下, 終究收下了。
匡英見了,笑得愈發地真誠,自然而親切地拉着少年大夫攀談了起來。
熟稔的姿态, 好似他倆是認識已久的老朋友。
郁容一邊應付着人,一邊暗自感嘆:能做到地方首富的,果然不是一般人……別的不說,至少在人際交往上面,這位匡大東家的天賦點肯定是點滿了的。
不過……
這樣的人物找上門所為何事?
無事獻殷勤……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可企圖的——周防禦的保薦書,或者牙膏、藥皂的方子?
不管哪一樣東西,應該不值得這樣的人物纡尊降貴吧?
少年大夫在心裏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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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與他想象的不一樣。
保薦書什麽的,匡英根本連提沒提,倒是說到了牙膏,滿口的贊美、笑臉上流露的情緒,顯得十分真心實意,卻提也不提購買方子之事……
只問,少年大夫可否願意,定期供給一批上品的牙膏及藥皂給匡萬春堂。
價格什麽的都好說。
郁容默然。感情是他把人想得太壞了,人家這麽殷切,為的無非是多賺點錢……陰謀論什麽的要不得。
“小郁大夫意下如何?”
匡英張口給了一個高價格,便是郁容,聽了都有些心動,遂又想起了與林三哥定好的契約……沒有立即答應,或一口拒絕。
之前與林三哥約定好了,半月“出産”一次牙膏,一大瓷盂的上品、兩瓷盂中品以及十瓷盂的下品,當然,藥皂也不能少,三十到五十塊,視具體情況而定……
這些數目,是經過仔細估算後才确定的。半個月裏,郁容最多只能制作這麽多了,否則耗費的時間就太久了,必然會占用做其他事的時間……說到底,賣牙膏什麽的,不過是提高一下物質水平,并非生活的重點,可不能本末倒置。
如此想着,郁容立刻打消了那一點心動,沒有拐彎抹角:“抱歉,在下的精力有限,怕是……”
既是契了“代理”合約,便放手交由林三哥處理買賣上的事,自己在商業上又不擅長,沒的為此浪費心神……若匡萬春堂當真看重牙膏、藥皂這一類産品,可以直接去找林三哥。
遭拒絕的匡英,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知了少年大夫的難處,十分貼心地給出了建設性的建議:“忙不過來的話,小郁大夫何不雇一些人力應付瑣細雜務,或可收幾個學徒作幫手?”
郁容愣了愣。被這麽一提醒,倒是突然意識到,屋前屋後攏共有好幾畝的地,正适宜種植藥材什麽的,光靠他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更別提,來年還打算買或租上幾畝田地,種植糧食果菜,和常用而需求量大的藥草……确實得考慮雇傭一些人手。
心裏這麽琢磨着,少年大夫仍是表示:“不才也只是粗通醫術,遠不夠資格收學徒。”
匡英笑了:“小郁大夫你真是太謙虛了。”
郁容含笑不語。
這前後交談,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匡英見一時說服不了少年大夫,終究沒有強求,适逢早宴開席,很給面子留下吃了一頓。等宴席結束,再度道一聲賀喜,這才與對方辭別,帶着乖巧裝透明人的匡秀,離開了青簾。
郁容送客送到村口,目送人走遠了,轉身欲回,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了視野。
“昕之兄,你來啦,”少年大夫笑盈盈地迎了過去,“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抱歉,來遲了。”
說好了卯前必到,現在卻是巳正了。
郁容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昕之兄如果很忙的話,其實可以不必親自趕過來的,”開玩笑地說,“反正賀儀我已經收到啦。”
聶昕之淡聲表示:“事情處理完了。”
具體什麽事情,郁容很好地按捺着了好奇心,微微點了點頭,語氣一轉:“可惜宴席剛結束……你吃了早飯沒?”
男人不在意地回:“吃了。”
“還好還好,”少年大夫輕拍着胸,故作慶幸,“要是餓着了指揮使大人,可真是小人的罪過。”
聶昕之語氣淡然:“無礙。”
郁容眉眼彎彎,忍不住笑開了。
被笑聲吸引了注意力,聶昕之的目光落在了少年大夫的眼睛上,沉默少許,忽是問:“那是誰?”
“什麽?”
郁容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送的人。”
少年大夫“哦”了一聲,也不隐瞞:“匡萬春堂的大東家,你知道不?就是那個很出名的南船北馬。”
聶昕之颔首:“匡英。”
郁容訝然:“你認識?”
“不過是有所耳聞。”
少年大夫回過味,不由得失笑。
怎麽忘了,這一位可是逆鸧衛指揮使,消息靈通得很……更遑論,坐擁匡萬春堂和南船北馬的匡英,必是聲名遠揚,也就他這種初來乍到的,比較孤陋寡聞罷了。
“匡英其人,無利不起早,他尋你有何事?”
男人問得理所當然,郁容也沒覺得哪裏不對,自然而然地說明了匡英的來意。
沒提及匡秀想買保薦書的事,反正是未遂。那匡大東家到底是一片誠意,沒必要多上一嘴,萬一未遂之事也得挨罰……“花公雞”一看就細皮嫩肉的吃不得苦,怕是受不住幾板子挨的。
想是這樣想,郁容莫名有些心虛。
聽了少年大夫的說明,聶昕之沒再多問了。
郁容猶豫了一下:“昕之兄可知匡大東家……”頓了頓,還是問出口,“大概是什麽樣的人?”
預感沒出錯的話,往後說不得與匡萬春堂還有生意上的往來。若是提前弄清楚對方的信譽什麽的,心裏有個底,日後也好行事。
聶昕之只用幾個字作出了對匡英的評價:“優秀的商人。”言語微頓,“他應是知曉了你我的關系。”
什麽關系啊?郁容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意會到男人話語裏的深意,不自覺地皺起眉:“所以他其實是想通過我,和你攀上關系?”
身為逆鸧衛指揮使,同時有着嗣信王這一重身份,不用說無數人都想與之搭上關系吧?
某指揮使的視線不離少年大夫:“不必多想。”
郁容也不是喜歡糾結的性子,很快就釋然了:“這算什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對,不是這個說法,”咳,他又不是雞犬,語氣一轉,笑道,“看來保安郎大人沒說錯,昕之兄平常真的不喜歡與人往來吧……以後會不會有更多的人,想借助我來接近你?”
“不會。”
“嗯?”
聶昕之語氣淡淡:“你不喜歡,就不會有居心叵測的人可以接近你。”
這是什麽意思?
郁容側首,微揚起脖子,看向男人的目光隐含疑問。
聶昕之沒有再仔細解釋什麽。
少年大夫暗自琢磨了一下,片刻之後,忽是弄懂了男人的意思,心情便一下子輕快了許多。他其實不太在意被人當成“跳板”,卻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萬一一個不留神,給他這位指揮使朋友帶來了什麽麻煩……會愧疚死的。
“……還以為我做的牙膏真那麽厲害,引得匡大東家不辭辛苦,也得在百忙之中抽時間跑這一趟呢!”少年大夫故作感慨。
“無需妄自菲薄。”聶昕之沒管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認真地回道,“你做得很好。”略作沉吟,道,“匡英若再上門……在商言商,不必顧慮太多。”
郁容笑了笑:“我知道了。”
匡萬春堂甚麽的遂被抛到了天外,少年大夫的心思又轉回到自己的房子上了,便領着聶昕之——他在此間結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帶着分享的心情,邀請對方一起去參觀他的新家。
按照習俗,新屋的最後一片瓦,必要在喜宴開始前蓋上去。
上午的宴席已經散了,意味着新屋其實已經完全修建好了。
現場,匠工們仍舊熱火朝天地忙着,不過是在做最後的修補工作,趕在午時前收尾結束……過了午時就不吉利了。
穿過了大半個村子,走過小橫溝上的獨木橋,順着大埂道直往東去,走上一裏多的路,終于到了新屋……距離當真有些遠,卻極合少年大夫的心意。
青簾的村風整體上是不錯的,但有着十分豐富的農村生活經驗的郁容,很清楚那些說三道四、家長裏短的,有時候是多麽的煩人。
住遠一點,正好跟村子裏的大多數人,保持現如今這般不親不遠的距離……圖個清淨。
綠水安靜地繞過水灣,沿岸圍上了一圈的木栅欄,形成了一個半開放式、開朗的大院子。
從木栅欄的門口看向院子,正中央呈“冂”形的新房子,以大木作構架,青磚、灰石修築的牆體,是典型的新安府建築風格,看着既別致又不乏大氣。
郁容站在木栅欄外,欣賞着自己的新家,是心滿又意足。
“昕之兄,你看如何?”
聶昕之略作打量,耿直地表示:“小了。”
“嗯……诶?”
郁容瞪着男人,左右廂加上正屋,分隔成七間,實際上卻有九間大小的房子……居然被嫌“小了”?
聶昕之好像沒意會到少年大夫的意思,肯定道:“太小了。”
“小”之前還強調了“太”……
郁容有點納悶:“那,昕之兄的家又是多大?”
“不大,只在一百二十畝。”
“……”
少見多怪的少年大夫被男人的“壕”氣給深深地震住了。
看看自家的新屋,連房子帶前後空地和小水凼,總共五畝的地……真覺得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大了。
一百二十畝,又是什麽概念?!
心态良好如郁容,忍不住想羨慕嫉妒恨了,下一刻陡然便想起了這男人的真正身份……好吧,一百二十畝的王府,也許、确實不算太大?
少年大夫收拾好心情,不再跟身旁人嘚瑟——土豪什麽的不能比——穿過栅欄門,繼續參觀自己的新家。
坐北朝南的是正屋,隔成了三間,走正門進了堂屋,和外牆不一樣,內裏采取的是木結構,左為書房,右邊卧室,可通行雙人的房門,朝堂屋開着。
屋裏尚且空空的,家具什麽的,請了木匠、篾匠,已經打造好了,之前沒地擱,說好在今天全部送上門。
逛了一圈,二人出了堂屋。
和普通的鄉村戶不一樣,郁容在規劃時,仿照了城內的房屋結構,請匠工們給這座青磚灰瓦房修了三面連通的檐廊。
順着檐廊,東西皆是兩間半。
所謂“半間”,占地實際也有一間的大小,為南北兩間中央的“廳”,鑒于正面沒修牆壁,只能稱之為半間。
郁容領着聶昕之先逛了逛東側的兩間半。
南北兩間,門是相對開着的。靠北的,貼着正屋的書房,門頭上釘着小木牌,上刻着“靜室”二字,描了墨,十分顯眼。這靜室,實際是工作間,以後制藥什麽的,就在這裏進行。
半敞的廳便是平常處理藥材的地方,靠牆還修了個奇特的小竈,不是用來煮飯的,專作炮制藥材之用。
越過這半間的廳,與靜室對門,是“藥室”,顯而易見,是存放藥材與成藥的地方,等家具來了,這裏将會擺滿中藥櫃。
西邊的兩間半,跟對面是一模一樣的結構。毗鄰主卧的北間,留作客房,以備不時之需;客房對門的南間,郁容讓人挂上了診室的牌子……往後就專門在這裏接待上門的病人。
農家小院的布局并不複雜,又是空房子,挨個房間走一遍,也費不了半刻鐘的時間。
不過,還沒逛完。
回到正屋,穿堂出去,是後院,同樣順牆修了檐廊。檐廊連着左右,各有一座面積大小與高度皆無法跟前院的房子相比的小屋。
西屋主要是谷倉,除了儲備糧食,農作工具什麽的,包括一些雜物,都放在這裏。谷倉下面有一個地窖,地窖的空間十分之大,用途無需贅述。
東屋便是廚房兼柴房了。
廚房前,在空地上,挖了一口深水井。
這塊高地,南有小橫溝,東北是大橫溝,西北又有一個水凼……怎麽看,都不缺水,用不到水井。不管是營造行的行老,或者老裏長,之前都勸過,挖井費工又費錢,完全不需要。
郁容卻是堅持不改變主意。
沒辦法……
只要一想到,同一條水流,有人在上游洗衣服,有人在中游洗菜,下游更是刷便桶的、拿糞瓢舀水的……少年大夫就覺得惡寒不已。
再想想,之前發生白鹫鎮的傷寒,可不正是傷寒杆菌通過水源,形成了“糞—口”傳播的循環,才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感染上了疫病嗎?
挖一個深水井,非常、非常有必要。
廚房、卧室、書房等,作各種用途的房間都有了,還有一樣不能少。
茅廁。
選在了離主屋與水源最遠的地方建立。內裏,采取了現代式的隔板間,旁邊擺一個水缸,裏面裝滿水,留作方便之後沖洗之用。
與茅廁隔着大半個後院,遙遙相望的是搭在水凼附近的一個窩棚。
從行老那聽說,京城包括新安府這一片,有不少富貴人家,專門修溫室,用以冬天種花的——據說溫室種出的菜,水分不夠、葉子黃蔫,所以能建得起溫室的,沒什麽人拿它種菜。
溫室建造複雜,造價昂貴,郁容沒那麽多資本,可考慮到種植藥材的需要,還是請行老仿制了個低價低配版的溫室……冬天通過燒炭燒水,也能進行一些反季栽種。
五畝的空地,除了建在中間的房子,圍了一圈木栅欄之外,便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郁容一邊走一邊盤算,怎麽利用這一大片土地。
十月(陰歷)已是入冬了。
系統獎勵的,以及在集市收集到的種子,不适合現在萌發、栽培。
所以……
暫時只能種菜了?
聽到少年大夫的嘀咕,聶昕之忽然出聲:“移栽樹。”
郁容恍然。
也是。現在沒到最冷的時候,平均氣溫應該在零上,移栽樹還來得及。
主要是,這一片原是菜地什麽的,地勢比周遭高,光禿禿的一片,就算多了一道木栅欄,老遠地看過來,這裏的一切仍是一目了然……
在外圍種一圈樹木,可以遮擋窺視的目光,且待到夏季炎熱,樹木成蔭,在這個沒有空調電扇的時代,算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移栽些什麽樹好?”
解決了一個問題,又來了新問題。
沒想到,聶昕之倒真給了建議:“桃樹。”
“桃樹……”郁容沉吟道,“桃花開起來很漂亮,果子也好吃,樹皮、根莖和桃膠都能入藥……就移栽它吧,聽說王家溝有桃園,這兩天忙過了就去買桃樹。”
有了桃樹,當然少不了梨樹。
梨樹在冬季同樣休眠,亦可移種,除此,還可以栽些梅樹、臘梅等……既具觀賞性又有藥用價值。
不過,新安府最常見的還是柳樹。
郁容想了想,柳樹易活,沒必要費大工夫、精力與金錢去移栽,等明年早春,順着水灣扡插一圈的柳枝就可以了。
裏裏外外把新屋逛了幾遍,差不多接近午時時,收尾的工作也終于結束了。
匠工們收拾家夥,結伴去了客棧,等待半下午的宴席。
行老随郁容去了義莊,結算剩餘的工錢。
這邊剛算好了錢,外頭聽到有人在喊“小郁大夫”。
——木工送來了家具,正巧,篾匠前後腳跟着也到了。
一時,少年大夫忙得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