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若不是那幾只的特征足夠明顯, 郁容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就一個來月的時間,這些家夥怎的全都大了近乎一圈了?
第一反應是貓懷孕了, 然而……
這三只, 除了橘貓,三秀和赤炎将軍可都不是母的。
實際上,有着“十只橘貓九只胖”美名的桑臣, 反倒是其中最不胖的那只——三秀健美的腰身粗成了小水桶,原就十分富态的赤炎将軍簡直能媲美小豬崽了。
乍一看到貓兒們的樣子,郁容有些懵,一只只圓滾滾的,着實可愛讨喜, 看得人不由得會心一笑……
失笑過後,遂是擔憂。
貓跟人一樣, 一旦肥胖過度, 容易引發諸多疾病,壽命随之可能大大地縮短。
自覺沒照顧好小夥伴們的少年大夫頓時心生自責。
問了老裏長,總算知道,為什麽這幾只在這一個月裏長得跟吹氣球似的。
早先郁容出門前, 将貓兒們寄放在老裏長家,給了百文錢, 拜托一小厮照看兩日。不想臨時去了白鹫鎮, 由于無法确定歸期,擔心苦了幾只貓兒,便在聶昕之派一校尉代他傳信回青簾時, 順便托那人轉交一兩碎銀給小厮。
錢的數目好似不大,卻夠幾只貓吃上一年足足有餘了。郁容當然沒打算過一年再回,這點碎銀其實只有一部分是“貓糧費”,剩餘的,原意算是小厮的“辛苦費”罷了。
卻不知,那位逆鸧衛校尉怎麽想的——興許是覺得一兩錢太少了——自掏腰包,又添了一兩銀。
哪料,這一位給老裏長家做長工的小厮,着實是個實誠人,根本沒想過“貪墨”貓兒們的“口糧費”,把這些錢全花在了貓食上,一天喂上五六頓,貓吃的比人都好……
桑臣與赤炎将軍一向不怎麽愛活動,三秀本身又特別能吃……自然肉長得飛快。
郁容得知了這一切,頓時哭笑不得:那小厮本是好意,在對方看來,貓越能吃代表身體越好,長得越胖就是越有福氣。
怨不得對方,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夠細心,臨走前沒能将幾只安置得妥當。
Advertisement
少年大夫在心裏嘆着氣,嘴上還是跟實心眼的小厮道了謝,讓對方保留沒用完的“貓糧費”,向老裏長借了根扁擔和一副土箕,一邊放上桑臣與三秀,一邊是體重以一擋二的赤炎将軍……
認命地挑着貓兒們,回家。
——原先裝貓的籃子,根本就塞不下這幾只啦!
路遇到老板娘,牽着她家的虎仔教走路。
兩三周歲的娃子口齒不太清晰,指着紅毛徹底褪了色的大白貓,興奮地嚷嚷着:“豬豬……”
性子爽利的老板娘,笑彎了腰:“是貓貓,不是豬豬……”糾正了娃兒的說法,熟稔地跟少年大夫打起了招呼,語帶贊美,“小郁大夫家的貓就是不一樣,各個長得神氣極了!”
郁容:“……”
再怎麽神氣,他都下定了決心,要給這幾只減肥。
這樣想着,在心裏盤算起貓的健康減肥方法。
飲食必得控制,絕不能再像此前一個月那樣肆無忌憚地投喂;同時得注意分寸,節食不能過度,以免傷了貓兒們的健康;在貓糧上費些心思,自制減肥套餐,定時定量地喂,正餐之外堅決不喂零食;再則,運動能消耗熱量,要讓督促貓兒——尤其是桑臣與赤炎将軍——多多運動……
預想的各種好,一套貓咪減肥計劃制定得科學又周祥。
次日一大早,郁容吃完飯,直接去了隔壁房子,打算趁今天有些空閑,趕緊将那一籠子的烏梢蛇給炮制了。
打開門,就看到了地上,一條只剩下蛇頭的烏梢蛇……
少年大夫靜默了半晌,走到頂蓋半開的籠子前,望裏看了看——烏梢蛇體型較大,明顯可見,籠子空了一些——平靜地将竹籠蓋好,轉身出了房子,找幾只貓兒算賬去。
三秀跳脫,桑臣高冷,赤炎将軍穩如泰山。
郁容一一打量着這三只,目光最終落在了最調皮的白手套身上,掰開貓兒嘴檢查,仔細辯看牙齒縫裏的殘渣……很好!
遂又察看了另兩個……非常好!
這仨還挺團結的,不聲不響,合夥偷吃了一條烏梢蛇。
少年大夫微覺心塞,有心想教訓,三秀喵嗚地湊上來,蹭着他的腿,圓溜溜的貓眼,看得人心裏發軟。
“唉……”
郁容嘆了口氣,表示心累:這些小家夥,打不得,又不忍心罵,難不成只能口頭批評教育了?
“小郁大夫。”這時,有人在屋外喊着。
少年大夫聽出是林三哥的聲音,暫且先放下對貓兒們的“思想教育”:算了,是他的疏忽,這幾只本也不是現代的寵物貓,養它們的目的就是為了抓老鼠或捉蛇什麽的……回頭重新調整一下減肥計劃即是。
“林三哥,好久不見。”
郁容将人請進了屋,又給他斟了杯熱水。
林三哥卻沒心情與他寒暄,坐也不坐,拉開手裏的布袋送到對方跟前,直奔主題:“小郁大夫,這是賣牙膏、藥皂的錢……一共換了三十八兩銀子。”
袋子裏,正是三錠十兩的官銀,還有一錠五兩的,以及些許碎銀。
郁容十分驚詫:“這麽多?”
林三哥滿臉興奮:“可不是……我都沒料到牙膏跟藥皂那麽好賣,尤其是牙膏,最下品的那些也賣了近兩千錢,後面打出了名聲,匡萬春堂的直接找上我,包圓了剩餘所有的牙膏和藥皂。”
“這樣嗎……”
林三哥點頭,忽是想到什麽,道:“對了,小郁大夫,匡萬春堂的人想讓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匡萬春堂?”郁容沉吟了片刻,問,“林三哥可知他們有什麽目的?”
“嗨!能有什麽目的,怕不是瞧上了你那牙膏和藥皂的方子。”
少年大夫直言:“暫時我沒打算賣方子。”
不是想壟斷。牙膏這東西之前沒人想到這樣的制法,他無非是占了個先機,有他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市場再緊俏點,相信可能花不了太久的時間,總有擅藥者琢磨出其中的門道……
賣方子沒必要。他是個俗人,想讓日子過得舒坦,得靠這些小玩意兒,補貼家用。
林三哥表示一萬個贊同,賣方子只得一時的“湧錢”,哪裏比得上賣成品,細水長流、積少成多,哪怕以後真有別人弄出了牙膏,到時候聲名早打夠了,頂多降一點價,根本不擔心銷路。
“不過,”林三哥話鋒一轉,說,“匡萬春堂也不能得罪狠了,我瞧那個人挺誠心實意的,小郁大夫要不要見上一面?生意談不攏不要緊,結個善緣,日後也好相見。”
郁容想了想,覺得林三哥的說法挺有道理的。他不怕得罪人,可匡萬春堂到底是雁洲第一大藥局,同時坐擁了南船北馬,若真能搭上關系,與他也有好處……做買賣嘛,和氣生財。
“林三哥說得有理。”少年大夫表态,“如果這幾天,匡萬春堂的人再找林三哥你,就直接請人來村子吧……對方不介意的話。”
倒不是擺什麽架子,新房子明天完工,辦了喜酒後馬上得搬家,要把新家收拾妥當,少不了花費好幾天的時間。
林三哥應下了。
其後,兩人就着牙膏與藥皂的買賣詳談了半天。知道少年大夫剛回來,尚沒有存貨,林三哥按捺着失望,約定了下一批牙膏與藥皂的出貨期限,才心滿意足地準備回家。
郁容從對方留下的錢袋裏,分出一小半的銀錢,送作“代理費”。
林三哥推卻不要……表示錢太多了,拿着燙手。少年大夫不以為然,若不是林三哥有本事,那一點東西絕對賣不了那樣的高價,理當讓幾分利。
兩人客氣來客氣去的,最終拍了板,除去成本,按照利潤的金額三七分賬,郁容占七,林三哥得三分……并由此确定,之後再作其他交易,不出意外的話,同樣按照這個比例分成。
幹脆去找了老裏長和戶長,請二人作個見證,雙方就此契了一份正式的“代理”合約。
并非是郁容,或林三哥,對彼此不放心……在商言商,所謂親兄弟、明算賬,事先約定好了,往後行事才有章程,同樣免得天長日久、人心易變,到時候成了一樁掰扯不清的官司。
對這一份合約,雙方都很滿意。
倒是老裏長悄悄在少年大夫耳邊問,是不是被自家鬼精靈的侄子給坑了,在他看來,“代理費”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給個兩成就夠意思了。
郁容失笑,搖頭否認了老裏長的猜測。
會契這一份約,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為了系統的副職業,便是再多讓兩分利,他也不算吃虧。商人逐利,林三哥堅持這樣的分成,當真是夠厚道了。
告別林三哥幾人,郁容緊趕慢趕地回了義莊……
已是晌午,要在今天加工完那一籠子烏梢蛇,得抓點緊了。
——他不會飼蛇,那些蛇放久了,可別給凍死了,再則……家裏三只大饞貓還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着實讓人不放心。
早些炮制了,早安心。
從白鹫鎮回青簾的路上,借着逆鸧衛有船方便,順道采購了分量足夠的黃酒,和一些醋。
針對這些蛇,不打算弄太多花樣,直接酒浸、酒炙,少許一兩條,用醋炮制,以備不時之需。
說幹就幹。
少年大夫換上了勞作服,綁好袖口與褲腳,将大籠子一點一點拖出房間,安置在水井不遠。
搭着土基,在另一邊壘了個臨時鍋竈,架上大鍋,準備足夠的幹草、柴禾。繼而搬出了方桌,砧板、切藥刀,罐子、砂盆,該用到的器具,全部清洗好,放在一旁。
備好酒醋。提水桶,打井水倒入大木盆。
開始對烏梢蛇進行初步加工。
郁容坐在小板凳上,洗淨了蛇,右手拿刀,毫不手軟地剁了蛇頭并去掉鱗片,切成寸斷,簡單快速地濾一遍,丢到藥篩上瀝幹……
——光這一步,就花了好半天,蛇太多了……真想不通聶昕之從哪弄來的。
申時,少年大夫才将所有的蛇淨制、切制完畢,點火燒鍋,正式炮制起來。
“……是這裏?他怎麽住在這麽個破地方?”
酒炙結束,郁容正要晾着蛇段塊,忽然聽到院子外傳來這一道陌生的嗓音。
下一刻,林三哥的聲音響起:“只是暫住,新房子已經蓋瓦了,馬上就搬過去。”
感覺是在說自己?
少年大夫不由得看向籬笆入口,沒一會兒,一道閃瞎眼的粉紅人影,飄然進了院子。
“你就是郁容?”
十七八歲的少年,趾高氣揚,像一只驕傲的花公雞。
不緊不慢地晾着最後一塊肉段,郁容沖對方拱了拱手:“不才正是在下,不知這位公子……”
蛇的腥味,和酒氣、醋酸味,糾葛在一起,滿溢在整片院子……氣味着實說不上好。
“花公雞”少年唰地一下展開折扇,擋在鼻子前:“匡秀,匡弘雅。”
匡?
郁容不由得看向林三哥。
林三哥面露苦笑:“小郁大夫,這一位……”
林三哥剛一開口,匡秀直接截斷了他的話語,神色倨傲,微昂着下巴:“那什麽牙膏就是你做的?”
瞟了一眼文竹扇面,郁容暗自吐槽着,面上不動聲色:“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
匡秀當即“哼”了一聲。
郁容:“……”
默了片刻,少年大夫看着“花公雞”鼻子朝天的模樣,決定不開口了,等着對方先說話,再随機應變。
匡秀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義莊的籬笆院子,視線轉了一圈,落到了竹匾上陰晾的蛇段塊。
林三哥看了看郁容,轉而望向匡姓的少年:“匡小少爺……”
“你,”匡秀突然又出聲,合扇指着林三哥,“去門口候着。”
“匡小少爺……”
“快點。”匡秀不耐煩地揮手,“本少爺有要事與郁大夫商量,不便第三人在場。”
郁容默默看着,因着摸不清這匡家人的意圖,便且按兵不動。
林三哥看着有些無奈,拿匡小少爺沒法子,只好朝少年大夫使了個眼色,轉而出了院子。
郁容注意到了林三哥的眼神,然而……
他沒那個本事,光靠一個眼神裏,即可分析他人之所思所想。
“喂,你……”
看對方難以啓齒的模樣,郁容有些意外——什麽事能讓這看着就很傲慢的家夥開不了口?
“匡少爺?”
匡秀憋了一會兒,複又開了口,語氣略有模糊:“聽說你拒絕了金針防禦大人的保舉?”
少年大夫這一下子當真是驚異了。
周防禦送他保薦書一事,除了聶昕之,他可沒告訴任何人……當然,那些國醫也可能有所耳聞。但可以肯定,青簾的村民當中,沒人知道這件事,包括老裏長、林三哥。所以……
這一位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再者,距離他收到保薦書,沒過去幾天的時間,當時人還在白鹫鎮,雁洲這邊如何這麽快就知道了?
腦中閃過無數疑問,郁容依舊不露聲色,不回答、不否認,語氣從容:“匡少爺從何聽到這樣的傳聞?”
匡秀輕哼了一聲:“本少爺自有消息渠道。”
少年大夫微微颔首,也不探究,仍是反問:“不知匡少爺有何見教?”
匡秀張嘴,又合上了,猶豫好半天,忽是撇開頭:“出個價吧!”
“什……”郁容倏然阖上了嘴,桃花眼微張大,盯着對方細細打量。
——诶诶?
他沒誤會吧,這家夥的意思是……
匡秀好像被他看得羞惱了,猛地轉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麽,讓你出個價,有這麽難嗎?”
郁容回神,嘴角慢慢溢出一絲笑。
“說罷!多少錢本少爺都出得起。”
少年大夫搖頭不語。
“你這什麽意思?”
郁容微微一笑:“沒什麽意思,匡少爺找錯了人。”
“你……”
少年大夫轉開了目光,低頭收拾着桌上的物件。
“郁容!”
郁容擡頭看了對方一眼,語氣淡然:“寒舍破陋,郁某又忙不開身,不宜招待匡少爺。”
匡秀睜大眼。
被瞪的少年大夫面色不改,神态自如地伸出一只手:“匡少爺,請。”
直接送客。
匡秀被氣得呀,嘴唇抖動了半晌,終究又是一聲“哼”,轉頭疾步離開了義莊。
匡秀沒走一會兒,林三哥又回了義莊,面露關切:“沒事吧,小郁大夫?”
郁容搖頭,嘴上問:“那位匡少爺是匡萬春堂的東家吧?就是他想要見我?”
林三哥語帶無奈:“哪是啊,之前找我的一直是藥局的掌櫃。沒聽說過匡小少爺管事,今天他突然過來找人,我還覺得奇怪呢。”
少年大夫若有所思:“是這樣嗎……”遂是語氣一轉,“我好像得罪他了。”
盡管之前說好了,盡量不要與匡萬春堂交惡,但在有些時候、有些事,絕不能容讓。
林三哥驚道:“怎麽回事?”
“他問我要一個很珍貴的東西,”郁容輕描淡寫道,“我拒絕了。”
林三哥瞬間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沒事?”
“既是匡小少爺的過失,沒什麽好擔心的。匡家主事人又不是他。”
“哦?”
“匡大東家是個講道理的人,如果是他家人的錯,他從不會遷怒別人,小郁大夫你不用擔心。”
郁容點頭表示了解,沒有什麽擔心不擔心的。即使那位匡家的當家不講理,也沒什麽好怕的……匡萬春堂再厲害,還遠不到能一手遮天的程度。
何況,他有一位超級厲害的朋友……狐假虎威什麽的,萬不得已之時,完全可以借一把勢。
話說回來……
那一天聶昕之其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吧,想一想剛才的遭遇,感覺好像是……
一種提醒。
大約是,怕他年幼無知,被人糊弄着“轉手”保薦書?
逆鸧衛那麽厲害,定會查到他頭上,屆時,罰錢不算,還得挨三十個板子……真真受罪。
郁容有些想笑:沒想到門神看着挺兇的,心思倒是挺細的,還十分體貼人!
不過……
沒想到真有人這麽蠢,花大價錢買什麽保薦書。
郁容也是後來知道,這保薦書難得歸難得,但也沒那麽厲害……不過是進太醫署的敲門磚,進去了可不代表立馬就成了“醫官”,一開始也就是做做幫手、跑跑腿,對外勉強可說是“官醫”。
不知那養尊處優的匡萬春堂小少爺,腦子犯什麽抽,想買這麽一個“雞肋”的保薦書?有本事的,即使沒保薦書,只要參加幾回考核,總能如願以償的。
想不通,郁容就不想了。
明天新房完工,又有一堆的雜事要忙。
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匡萬春堂又來人了。
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位就是想買保薦書的匡秀,而另一位……
溫文儒雅的青年,笑得如沐春風,一見到少年大夫,當即拱手行了個大禮:“在下匡萬春堂匡英,冒昧打擾,是為舍弟的莽撞之舉,特地來向小郁大夫道歉的。”
郁容神色莫名,不合時宜地走了一下神:
話說,什麽時候,“小”郁大夫的名頭已經傳到雁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