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男人的嗓音相當好聽,偏于低沉,似有些許金屬質感,冷冷淡淡的,又矛盾地給人一種溫和沉着的感覺。
不過,郁容不是“聲控”,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那人對他的稱呼——
“小魚大夫?”
口吻帶着不明顯的疑慮。
我還大貓大夫呢。某“小魚大夫”下意識地腹诽了句,也沒覺得被冒犯了,用這裏的方言叫他的姓,乍一聽确實挺容易弄錯的……沒見村裏的小孩都直呼他“小魚哥哥”嘛。
不必刻意糾正,郁容像模像樣地朝來人拱了拱手,自我介紹:“‘大夫’之名,愧不敢當……不才郁容,不過是一草澤之醫。”
男人同樣拱手:“失禮了,敝人聶昕之。”
郁容聽到這人的道歉,對其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潛意識裏的一點緊張感也煙消雲散了——到底是等級分明的古代,雖不必戰戰兢兢,可若真遇到所謂的貴人,惹來什麽麻煩之輩也挺糟心的。
單看那幾匹寶馬,可知這回來人,便不是京城貴人,怕也不是易與之輩。現在看來,這人還算講道理。只要能講道理,管他是什麽來歷,都不必太擔心。
沒給郁容多想的時間,男人開門見山道:“冒昧打擾了,郁大夫,舍弟忽感不适,正于院中小憩,勞煩閣下為其診治一下。”
聞言,郁容也不耽擱了,加快腳步,走進了籬笆院子。
院子裏有三個人,其中一人以十分端正的坐姿,坐在水井旁的木樁墩子上。另二人,站在他旁邊,一左一右,顯得有些肅穆。
“是小魚大夫吧?”開口的正是坐着的那位,“可算回來啦,我快疼死了。”
可真看不出來。郁容暗想。待他卸了背簍,走近那人跟前,才發現對方約莫沒說笑。
二十出頭的青年,娃娃臉自帶笑意,給人一種倍感親近的感覺。看他還能開玩笑,好似十分輕松的模樣,實則臉色煞白,大概疼得厲害,嘴唇都在發抖。
郁容沒心思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其病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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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問詢症狀,一邊把脈。得知其一天都在快馬趕路,因覺腹中饑餓,半途中在一家路邊小店,吃了兩大碗冷食。等再次上路後不久,就感到腹痛,一開始是忍了,誰知越來越疼,已經忍耐不了了,在路過鎮子時,讓藥房坐診大夫紮了幾針。
哪想那幾針根本沒效果,當時是止了痛,上馬沒走半個時辰,又一次腹痛難忍,甚至比先前更疼了。不僅疼,身體開始發熱,胃裏還惡心,差點沒吐出來。
實在撐不住了,哪怕知道再走幾十裏就有一座城……路過青簾時,還是選擇了下馬休息,打算碰一碰運氣,看村裏有沒有大夫,然後就被人介紹到了這兒。
聽罷,郁容心中大概有數,嘴上沒多言,移開了診脈的手,直接要求按壓一下病人的腹部。
疼得那人直抽着冷氣。
“怎、怎麽這麽疼,大夫……”
郁容收手,淡定說道:“沒什麽大礙,腸癰罷了。”
“腸癰?”病人有些驚訝,“之前那個大夫說是胃寒,吃了冷食才發作的。”
郁容呵呵一笑,不做評述——總不好說人家遇到了庸醫吧?
之前的男人,也即自稱是病人兄長的那位,這時開口了,沒頭沒尾的:“四逆散?”
郁容微怔,繼而搖頭:“腸癰将起,還是用大黃牡丹湯吧。”
四逆散确實可以治腸癰,不過也得看情況。說起來,據他目前了解到的,旻國醫者特別愛用四逆散,簡直快奉其為萬能藥了。
“我這正好有藥,現在就可以煎上一劑。他的情況不算壞,不出兩劑應能恢複如常。”
幸好,今天去鎮子上補充了藥材,否則,就算弄明白了病症,還得浪費時間去抓藥,病人可要受罪了——腸癰,亦即現代人熟知的“闌尾炎”,疼起來真真是要人命。
娃娃臉病人面色灰白:“大夫,你有沒有法子先給我止個疼啊?”
等煎藥……可得還要好半天。
郁容颔首道:“也好,我先給你針刺一下。”
中醫有時候确實挺麻煩的。像闌尾炎這種病,放到現代,病人疼得受不了,很多都是直接做手術,把闌尾割了。
好在,這一位的情況确實不算嚴重,要是化膿甚至穿孔了,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情況就危險了,治療起來會非常麻煩。
郁容倒沒太擔心,治療別的病,他不能說怎麽随心所欲,但是闌尾炎嘛……他的外祖父極為擅長這個,他從小就見識過不少病例,現在自己行醫了,應對起來很有一套章程,也算得心應手。
要給病人針刺,最好讓對方躺在床上。
義莊裏只有郁容一個住戶。沒等他糾結,要不要讓病人躺他的床上,那一直沒作聲的兩人,十足具有行動力的,快速将隔壁收拾好了,用不知道做什麽的布料鋪在了木板上。
病人脫衣躺了上去。
郁容不由得對這一行人好感大增……行動有素,特別有紀律的感覺。想了想,他沒怎麽猶豫,喚着那兩人:“兩位力士,竹簍裏有專門煎熬藥的瓦罐,還請你們幫忙清洗幹淨,找些柴禾,待我為這位……針刺之後,正好可以煎藥。”
倒不是他不客氣,為了盡快緩解病人的痛苦,不得不趕時間罷了。
“倒是忘了,在下姓趙,小魚大夫喚我燭隐即可。”
顯然,聶昕之的昕之,或者趙燭隐的燭隐都是表字。
郁容年齡不滿二十,理應無表字,便道:“敝姓郁,幼名為容。”
“小魚大夫竟是還不及弱冠嗎,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剛才含蓄地糾正稱謂的“小魚大夫”,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拿出系統獎勵的金針……長長的金針,在燈火前,閃耀着寒光——
“開始吧。”
取穴闌尾、足三裏、阿是,有發熱惡心之症,配穴曲池、尺澤加上上脘、內關。
“……怎麽沒用,還是很痛哎!”
郁容瞥了眼安安靜靜地等在旁邊的聶昕之,再看這咋咋呼呼的家夥,心裏納悶這對兄弟的差距還真大。
“小魚大夫,你沒弄錯吧?”
癱着臉的“小魚大夫”,忍不住在心裏吐槽:就是打麻醉止痛,效果也沒這麽快好不好!
只道:“再忍忍吧,我現在去煎藥。”
“喂,小……”
“趙燭隐。”
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出聲了。
“是,老大。”
“噤聲!”
“……”
趙燭隐霎時蔫了。
郁容忍俊不禁,覺得這對兄弟蠻好玩的,兄長看着嚴肅古板,弟弟則太跳脫了,不過……
都不是普通人吧!
別看趙燭隐吵鬧鬧的,須知,這家夥可正忍着闌尾痛呢,如此舉重若輕的表現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郁容回了房間,竹簍裏今天買的東西,在他吩咐之後,被那二人一一拿出,放在桌上整齊擺好了。
煎藥的瓦罐剛洗淨,柴禾也準備充足了。
沒急着收拾其他的物件,他打開裝藥的布包——不同的藥材又分別用了不同的紙包好——挑出大黃牡丹湯的主藥。
大黃、牡丹皮、桃仁、冬瓜子及芒硝,又加了一點白術、甘草……說起來,這不是傳統的大黃牡丹湯的方子,是他根據系統的藥典,學到的更奇妙的一種搭配,會比原方更有效果。
“有需要幫忙的嗎?”
郁容回過神,看向不知何時走近的聶昕之,默了一會兒,忽是笑開了:“如此,就勞煩昕之先生幫忙堆個竈罷!”
這個竈,可不是用來熬藥的——廚房有個土爐正适合瓦罐煎藥——而是用作煮晚飯的。
還沒吃晚飯的小郁大夫表示他肚子餓了。廚房的竈太大,不适合他才買的用作燒飯的吊罐。
不想去客棧買吃的,下午在鎮子上得來好東西,晚上不燒好,既怕隔夜不新鮮了,又想吃得心癢難耐。
所以須得新搭一個火竈才行,可一時又抽不開身……現在有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聶昕之未見絲毫推辭:“好。”
郁容頓時愉悅了:“門口就有土基,随便用。”
聶昕之颔首,當真出去搭竈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聶普,字昕之。
趙是,字燭隐,熙和大長公主之孫,聶普的表弟,逆鸧衛副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