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什麽“命運的相逢“,郁容不會知道,他現在可忙着呢,哪有閑心想有的沒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盡管吧,他是孤家寡人一個,可要當家理事,該忙活的同樣不少。
別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得輕松。
這個時代再如何,在物質水平和生産力等方面是遠比不上現代的,能做到一直“吃飽”,沒半點本事可不行……哪怕不求大富大貴,想要“小富即安”、“知足常樂”,但凡享受過現代的便利,真正要達成心理期望,也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郁容從不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的人,遭逢了變故,就更想把日子過好。
甫一吃飽,郁容悄悄擱了幾枚文錢在碗下,對着正待客的老板娘招呼了一聲,起身便離開了。
老板娘十分客氣。十五文錢少要了五文錢,要不是郁容這段時間,忙着為建設新家作打算,深入了解了一番物價,還真沒發現蹊跷。倒不是老板娘人傻不知道賺錢,純粹為感激“小郁大夫”治好了她家小兒的急症。
可他給人看病又不是免費的,既收了診費與藥錢,自然不會拿人手短。不得不說,“大夫”這個身份,帶來了諸多便利。
畢竟,醫戶還是太少了。便是旻朝文化經濟遠比前朝發達,“看病難”仍然是一個普遍問題。自太祖建國,至今第四代帝王,一直敦促并扶持民間醫術的發展,現在情況已經算好轉不少了。
郁容不由得一萬次感激,他穿到了旻朝,而不是更早的時候。
哪怕是在百餘年前的前朝,醫者近乎是九流之末的賤業,所謂“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農六工七商八醫九娼十丐”,可見醫者地位之低下。
據說,旻國初建國時出現了一樁駭人聽聞的“巫醫案”,太祖派逆鸧衛徹查,結果牽連諸多,一時血流成河。至此,逆鸧衛的履歷上又添了一筆血色功績,諸多涉案的巫醫也被處理了。
細節不可考。之後,太祖下令,自下而上對“巫醫”狠狠地整治了一番。此後,“巫”與“醫”重新分離成兩個概念。
現今旻國,醫者的地位,與日現式微的僧道相差無幾。不過,如果是“巫”……呵呵,可得小心逆鸧郎衛上門做客了。
——
用過早餐的郁容,沒急着回家,反是順着村頭的路,向西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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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刻鐘不止,遠遠就看到,隔着河又是一座村莊。這裏叫陳家坪,繞道走上半裏路,有個小橋通向村口。
過橋,從村頭到村尾,終于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
桶匠陳家。
郁容熟門熟路地穿過大開的籬笆門。
桶匠陳是個中年漢子,此時正在院子裏做活,看到郁容來了,手上也沒停,嘴裏招呼:“是小郁大夫啊。吃早飯了沒?”
“吃了。”郁容随口答應着,“陳伯你這一大早就在忙啊?”
“不早啦,”桶匠陳道,“不抓緊點,活計哪忙得完……小郁大夫你這是來拿東西的?你要的那些還沒做完。幾個小盆、水桶是做好了,不過還得再晾一晾。大的都還在刨木呢!”
郁容輕聲“啊”了一聲,說:“不急的,新房還沒正式動工,陳伯你悠着來就可以了。”
說着,自寬袖裏掏出一張圖紙——正是昨天用貢獻度買的,他對照着圖,以一樣的比例,親自畫好的圖。
“今天來這,是想請陳伯你看一下這張圖紙,看看能不能做出來。”
聞言,桶匠陳果斷停着手裏的活,有些好奇地接過了圖紙……沒一會兒,他将圖紙還給了郁容:“做出來倒是沒問題,不過得看裝什麽,要是裝水,可就有點麻煩……”
郁容微微一笑:“只要能照着樣子做出來就好,不用管漏不漏水。”
——雖然他也覺得這個東西,技術難度應該不大,不過以防萬一,沒去找村裏的木工,直接找這位擅長制桶的桶匠。
桶匠陳爽快道:“行,包在我身上。”
“要是方便的話,麻煩陳伯你把這個先做一個。”
“沒問題!”桶匠陳拍着胸脯保證。
郁容便也放松了神色,又與桶匠陳細細說明了一通,目的已達到,便要告辭了,卻見桶匠陳有些猶豫的樣子,不由得問了聲:“陳伯可是還有什麽憂慮?”
桶匠陳忙搖頭,然後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我就是納悶,這個木桶是幹什麽用的?”
郁容坦然道:“這是火桶。”
桶匠陳有些茫然:“火桶?”
郁容也不藏私,複又展開圖紙,耐心說明道:“冬天的時候,從這個活動門,用土盆裝着炭火放進去,人坐在這火桶裏,腿上搭個衣服或者小被,就能取暖了。”
這裏不興什麽火炕,普通人家也沒條件弄地龍,天冷了除了盡量多穿衣服,閑時就在鍋竈邊烘一烘火,沒什麽專門用來取暖的裝置。
火桶不是什麽複雜的裝備,卻是寒冬裏,可以讓老人小孩取暖的“神器”。對這玩意兒,郁容挺熟,本人沒用過,但是親眼見過、曉得用途的——過去的生活條件差,在他老家,家家戶戶都有這東西。
新安府的地理環境,跟郁容的老家相像,所處的位置不尴不尬的,說冷比不過北方,說暖又不像嶺南舒适宜人。反正,對本地人來說,冬天真的很冷。
旻國到底不是天朝,總體而言,氣候要更寒冷些。
郁容尚且沒在這邊過過冬,只大體有些感覺,卻沒細想過取暖問題……要不是惦記着給老裏長送個禮,無意間在系統商城上看到了火桶的圖紙,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起這東西的存在。
老裏長畢竟年紀大了,有了火桶,冬天想必更好過些。
于郁容來說,也是意外之喜。暢想一下,屋外寒雪飄飄,屋內他坐在火桶上看書,配上小零食,多惬意啊……咳,誰讓他怕冷呢!
桶匠陳聽明白了火桶的妙處,面上狂喜,下意識地搓着雙手:“小郁大夫,這、這個火桶……我能多做幾個嗎?”
中年漢子說着說着,聲音小了許多,黝黑的臉色隐約可見發紅,顯然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郁容心領神會,笑道:“陳伯你随意,這火桶原本也不是我想出來的。能多做幾個,當然好了。”
除了他這樣的孤家寡人,誰家沒個老人或者幼子,多個取暖的東西,不那麽容易被凍着,少了生病的,也就少了某些憾事。
郁容雖靠行醫吃飯,可也不會因為多了病人,感到高興。醫術終究有限,不是什麽病都能被治好的,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根本不想總是體驗。
桶匠陳千恩萬謝,弄得郁容不太好意思,就像他自己說的,這個東西又不是他發明的。
不過桶匠陳承諾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做好火桶這件事,還是讓他高興了一下……他是沒想過什麽藏私——其實沒必要——可到底是一份給老裏長的心意,要是送這火桶的時機,反而落在了人家後面,總歸不太好意思。
與桶匠陳客氣了幾句後,郁容就告辭了。
離開了陳家坪,依然沒回青簾,而是往更遠的地方去了。
陳家坪向南九、十裏外,漸漸出現幾個小丘——盡管海拔不過百米上下,這裏的人都習慣稱作山——山山相連,往南就多了起來,一座比一座高了。
這一片丘陵,被當地人稱作“小兒山”,最高海拔應該超過了三百米。過了小兒山,是真正稱得上山的“大惡山”。大惡山已不算在新安府的地界內了。
郁容穿越的第一落腳處,其實是在大惡山腳下。
當時一看大惡山山高無路,便往小兒山行去,就在小兒山一個山坳裏,遇到了老裏長……
郁容今天可不是故地重游去的。他的目的地是小兒山腳下的和平村。
安家落戶,總得需要家夥什。趁着新房子在建的這段時日,正好準備這些家當。
現在時機不錯,剛好過了農忙,冬小麥大多數也下了田,匠戶可以專心做工了。
郁容請了本村的木匠打桌子、櫥櫃和床什麽的,又另外拜托桶匠陳專做桶盆……光是木制品當然不夠,竹制品也是農家必不可少的。
和平村在山邊,山上多竹子,村民們多少會些編制手藝。其中有一位篾匠,工藝十分了得,郁容想請他做些物件。
運氣不錯,篾匠正在家。
和平離青簾遠了不少,篾匠也不認識什麽小郁大夫,不過上門的買賣不可能不要。
直奔主題。
郁容需要的東西多,大到竹床,小到竹勺,笤帚、扁擔、圓簸箕,藥簍、菜籃、竹簟子,椅梯籠屜,籮筐篩匾……還有專門為制藥“定做”的用具等,但凡想到的,可能用到的,一口氣全訂了 。
真真是大生意,可把篾匠樂壞了。
雙方很快契了合約。
郁容很大氣,直接先付了一半工錢(包括材料錢)。篾匠也是利索性子,直說一家子趕工,定然在兩個月內,把東西做好了直接送上門。
郁容聽了,十分爽快,也不擔心篾匠食言。早先他就打聽好了,方圓十幾裏,篾匠不只這一個,可這家人實在。再者,他們是契了約的,心裏有底氣。
下完了“訂單”,郁容帶上篾匠額外贈送的現成的竹簍,沿着山腳的小路,往東行去。
這一躺的目的地是鎮子。
鎮子就在青簾正東,順着官道直走,不過五六裏的路。從和平村出發,繞了二十裏不止。
沒辦法,鍋碗瓢盆什麽都沒有。郁容是打算明天去城裏購物,但小東小西的,就近買些暫時用用。
鎮子上有一家藥鋪,正好補充些藥材——藥材質量還可以,就是藥鋪小了,種類不太全,多是本地常見的草藥,有不少就是附近的藥農從小兒山與大惡山上采下來的。
郁容一邊趕路一邊琢磨着,等忙過了這段時間,他得親自上山采些藥。草木凋零的時節,正适合采集某些藥材的草籽、果實,或者根莖,入了冬有些可就沒了……
天色昏晦,星辰初現之時,郁容背着竹簍,終于滿載而歸了。
從官道岔口,順着小路往前走一截,就是村口的客棧了。
“小郁大夫,你出去啦?”隔着十來丈遠,老板娘眼尖地發現了郁容的身影,揚着大嗓門,爽利地呼道,“你快趕緊回去,有人去村裏找你看病了。我當你在家呢,還給指了路。”
老板娘的幼子在一旁比劃着雙臂,含糊不清地叫着:“大馬,大馬……”
“小虎兒說的對,”老板娘左右張望了下,有些神神秘秘的,“那些人騎着馬,應該是從京城過來的,小郁大夫你……哎,京城裏有些貴人脾性怪,小郁大夫你心裏有個數。”
郁容領受了老板娘的好意,也不問她為什麽會說來人是從京城來的。既然是病人,他得趕緊回去。從村頭到義莊,走路也得至少一刻鐘的時間。至于老板娘擔心的,沒怎麽放心上。
緊趕慢趕地趕回義莊,果然看到門外有四匹馬。
宅子擋了視線,郁容沒看到人,應該是進了院子,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有人這時從籬笆門走了出來。
郁容擡眼看去,光線有些昏暗,想定睛細看,那人忽然轉過頭。
腳步頓住,郁容的身體不自覺地僵了僵……明明看不太清對方的面目,初見面的陌生人,應該什麽感覺沒有才是,偏偏頭皮莫名發麻,在叫嚣着危險。
好似錯覺一般的感覺轉瞬即逝。
下一刻,那人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