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皇都城湘萍苑, 品茶聽曲兒,附庸風雅之地。
這幾日窩在王府內,手握信紙卻也如同丈二的和尚般摸不着頭腦, 只作‘湘萍’二字究竟是何意?父女相認?這便算作相認?
蘇蓉繡屬實不明白, 只念叨自己這腦子愚笨,又奈何沒法子同寧清衍求助, 只好自己整日拽着這紙條兒反複琢磨。
直至某日午後有下人來房內的暖爐內添加炭火, 那小厮不知怎的,眼珠子瞟到蘇蓉繡手裏拽着的那東西,便奇奇怪怪的跟着道了一句。
“湘萍?湘萍苑?”
蘇蓉繡本是想将東西藏起來,誰曉得手慢一步, 還是遭人看了去。
“湘萍苑?”看那小哥似乎知道些什麽,于是手指頭一頓,蘇蓉繡便客客氣氣的将這信紙遞出去道, “你可知曉這地方在何處?”
“嗐,這怎麽能不知道?”将髒手在衣裳上擦拭幹淨後才伸手來接,那小哥道, “咱家王爺常去這地兒同人喝酒呢, 光喝醉讓我去接他回家的次數都不止十來回。”
于是無意從人口中打聽到了這‘湘萍’二字的含義後,蘇蓉繡便再揣着那盒子站到了這家混着茶酒香,門前牆面提滿詩詞,遠遠聽着便是姑娘們悠揚的嗓音唱着小曲兒的雅苑門前。
擡頭朝上望去,這閣樓共有四層高。
想着這一步踏出去要面對的那個人,蘇蓉繡還是稍有緊張的暗自給自己打氣一番, 這才邁腿朝裏走去,哪曉得前腳剛踏進門檻,後腳便遭一白衣少年給伸出折扇來攔在門口。
那公子挑眉問她道,“姑娘是何人?”
蘇蓉繡後退一步,身子離那折扇遠了些後才道,“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有邀貼嗎?”話畢,還翻了翻自己面前那本兒記着各位達官顯貴姓名的名冊,那公子擡頭瞧着她道,“咱們這地兒可不是誰人都能随便進的,姑娘,看你漂亮,在下同你透露半句,朝中品階低于這個的,都沒資格往裏頭走。”
白衣公子伸出四根手指頭舉給蘇蓉繡瞧。
蘇蓉繡也低頭一二三的扳起了自己的手指,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将将反應過來這四個手指頭指的大概是低于正四品的官員都沒資格進去吧。
于是再抱緊了些自己手裏的盒子,蘇蓉繡做的一副謹慎小心的模樣道,“我是來找人的,那位先生,應該是這個數兒。”
蘇蓉繡沖那白衣公子舉起了自己的食指來。
“姑娘找誰?”
“先生姓林,名葉砷,官居左丞,相。”
白衣公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姑娘是誰?”
“小女子,姓陳,名湘萍。”
“..........................”手裏的冊子被合起,白衣公子自櫃臺繞出後,恭恭敬敬的對蘇蓉繡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随在下來。”
一路朝二樓上走時,蘇蓉繡還能聽見品鑒茶水、吟詩作對以及慷锵有力的棋子落地聲。
白衣公子引着她一路行至二樓右拐角盡頭的最後一間房,擡手輕瞧了兩下房門之後沖屋子裏的人道,“老爺,您等的人到了。”
聽及此,蘇蓉繡的心髒猛跳兩下,并未聽見屋內有人回話,但那公子還是伸手将紅木雕花的房門給推開。
“姑娘,請吧。”
目光朝裏望了望,隐隐約約能瞧見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
蘇蓉繡長出一口氣,颔首沖面前那位公子道謝之後,這才鼓足勇氣邁腿進了那間房。
木門在身後關上。
墨綠色的紗幔被風輕輕揚起,屋內暖爐燃的很旺,整間屋子熱騰騰,蒸的蘇蓉繡手心裏都握起了一層細汗來。
自己沒敢動,倒是窗邊那人率先伸手撩開紗簾主動向她靠近一步。
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大的父親形象,面前的男人個子中等,并非老實憨厚的面相,若真要形容,那老奸巨猾的眼底盡是閃動着算計人的精光。
父女倆瞧見對方的第一眼都是愣住。
“你是.................”
蘇蓉繡的容貌有八分都是随了母親,估計來人也有被吓到,于是只能結巴着問她道。
“小女蘇蓉繡,生母,姑蘇陳湘萍。”
“你真是湘萍的女兒?”這時才解除一些顧慮,男人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把抓住蘇蓉繡的雙肩,恨不能裏裏外外将她瞧個透徹,“孩子,是你娘讓你來尋我的?”
“娘親說,若非走投無路,萬不能再來打擾,但是......................”
“你今年多大了?”
蘇蓉繡擡眼,她望着那人道,“再過一月便十七。”
“你是臘月生?”
“父親,是在算我的月份嗎?”
“啊,不不不。”心思突然被拆穿,林葉砷便下意識的結巴着否認,“只是事發太過突然,這麽多年,也從來沒聽說過,孩子,你別誤會,你娘待老夫情深義重,就算你不是我親生閨女,我也會....................”
“還是先坐下再聊吧。”
經歷這般多的事情,現下還妄圖講什麽父女情分的自己才最是可笑,蘇蓉繡心下暗罵了自己一番後,這才收斂了心思,伸手引着人往裏走去。
林葉砷忙點頭,二人繞過紗幔,再坐到窗邊的座椅邊時,蘇蓉繡便已将手中的木盒端端正正的擺放到了桌案上。
“您也別太緊張,這番前來,确實是因為我遇到了些麻煩,并非想要為難您做些什麽認祖歸宗的事兒,您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這一點我也并不在乎。”
林葉砷稍有幾分尴尬的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道,“孩子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娘她。”
“伊人早逝,不提她了。”
“你....................”
“大家都是明白人,亂七八糟談感情的那一步我們可以直接省略掉。”蘇蓉繡打開木盒,她道,“蘇家遭難的事兒想必您多少也聽了幾句,細節我不同您解釋,今日來的目地也很簡單,我家九爺于我有再造之恩,您在朝堂之上如今站的個中立地位,我今日來,便是希望您能不計前嫌,站到我家九爺陣營中來。”
“...................................”
或許是蘇蓉繡越過父女相認的步驟,目的性這般強的直接開了口的方式是讓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一點,所以林葉砷聽完後便是當場愣住,好半天也接不上一句話來。
“不瞞您說,您家那點兒事兒我打聽的也算清楚了,林瑩想嫁九爺,可以,我做側做妾都沒關系,但是...............”
“孩子,你這。”
蘇蓉繡想收起那木盒,只是這手指頭剛剛伸出去便被人當場按住。
“你娘當年和我确實有過一段情,不過後來她嫁了人,你今年十六,臘月出生,年份确實能和我對的上,但這也不排除你是蘇家那位的親生女兒,如今你娘親父親都已離世,你只拿個盒子便來認我,也實在是叫我有幾分為難。”
“先生,您誤會了。”蘇蓉繡笑着将那男人的手指從自己的手背上推開,其實從方才還站在門口的那番對話中,她便已經察覺到了對方不願意惹這份麻煩的心思,又這般巧,自己也并非什麽死皮賴臉非得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的性子,認不認這爹倒也不是什麽必須要做的事兒,何況她還有其他更重要,也必須要做的事情。
“剛剛的話我再換個方式同你說一遍吧,這趟來,我并無想認親的意思,我也并不在意我是您的女兒,或者是蘇家那位先生的女兒,只是當年您同我娘來往過的證據在這邊,您若是不站到九爺這邊兒來,這東西我再交到他的手裏,怕是對您也不太好吧。”
林葉砷面露不滿,他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您方才自己也說了,我也許是您的女兒,也許是蘇家的女兒,這一點您自己也辨別不清楚不是嗎?”
“你要拿這事兒威脅我?”
“說威脅就太難聽了呢,大家合作共贏不是嗎?老先生在朝廷上能游刃有餘的混到如今這個地步,就也該是知道哪有什麽中立的說法,四爺九爺,您挑一個吧。”
“我若是選四爺呢?”
蘇蓉繡聳肩,“無所謂,随便您好了,反正這東西回頭交給九爺,咱們當朝左丞相,堂堂狀元爺,抛棄妻女............”
林葉砷猛地站起身來,他怒道,“你可記清楚了,當年是你娘先嫁的人。”
“據我所知,娘親嫁人後,也沒少接濟過你家吧。”擡手撐住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來,蘇蓉繡偏頭道,“這算什麽?私通?”
“你這麽污蔑你娘,你對得起她在天之靈?”
“沒關系的,幫幫自己家的女婿,總比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野男人強,娘親在天有靈,一定會諒解我。”
話畢,蘇蓉繡還雙手合十,低頭做了一番禱告。
“你,你你你,你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的下一句是,何患無辭。”蘇蓉繡笑着起身,将木盒子重新收進自己懷中,她道,“今日言盡于此,給您三天時間考慮,三日後我會再來一趟此處,對了,我會帶着我家九爺一起來哦!”
蘇蓉繡雖是見過的人不多,但卻是自幼對這人心都摸的最是透徹。
自己是不是這姓林的女兒這一點,她自是确定的,不止是她确定,娘親也确定,若是拿不準的事兒,她相信娘親不會總是坐在那棵梧桐樹下,只搖着扇子看自己同二哥日夜厮混在一處,更不會說出那句。
‘喜歡你二哥便喜歡去吧,但是切記,只可在心裏頭悄悄的喜歡,萬不可讓別人曉得了。’
娘親信誓旦旦承諾過自己和二哥并非親生兄妹,這一點,蘇蓉繡毋庸置疑,只是這男人不肯承認,恐怕也是為了避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一開始那副假惺惺情深義重的模樣,想來也是為了诓騙蘇蓉繡乖乖聽話,畢竟人已經找來了,他若是一開始就給人吃閉門羹,難免對方不會心生恨意從而破罐子破摔。
見個面多好,若遇着個脾性軟弱的姑娘,随口哄騙個兩句,給點兒上不了臺面的好處,人姑娘就得再哭哭啼啼,感恩戴德的回去。
蘇蓉繡只覺得好笑,拿這些手段在她面前玩兒,屬實是有幾分好笑。
回身朝外走的時候,眼角餘光無意瞥見樓下有一眼熟身影,蘇蓉繡腳下一頓,腦子‘轟’的一聲炸裂開來,像是不敢相信,再回身猛撲到那窗臺去瞧。
“四娘?”
确認自己沒認錯人,那女人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哪怕是化成灰蘇蓉繡也确認自己能認得出來。
只是驚訝不過一瞬,許是這頭頂的目光太過炙熱,四姨娘有幾分好奇的擡頭往上一瞧,正巧和蘇蓉繡的雙眼在這半空之中撞了個正着。
二人的面色都驚慌開來。
“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