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腳下一頓, 蘇暻綉回過頭去。
只見身後站着的是一位蛾眉螓首、豔如桃李般的漂亮女子,該女發間挽起一對兒百合髻,二面各垂兩條長流蘇金釵墜子, 墜子下又分別挂有一顆白玉圓珠, 衣着優雅,舉止從容, 眉眼之下卻又透着些自信的傲氣。
陸琬宣上着白玉蘭散花紗衣, 下着煙雲蝴蝶群,一雙淺粉色的芙蓉繡花兒鞋,望着人嘴角含笑的模樣,一眼瞧過去倒是個溫婉大方的美麗姑娘。
被人叫住, 蘇暻綉回身颔首,只當自己随手亂丢東西被人家給瞧見,于是便只好抱歉道, “多謝姑娘,這腰系是............”
“女孩子用的腰系。”陸琬宣将手中的東西執起,再仔細瞧了一遍, 她笑着湊近蘇暻綉三步後, 探過自己這張漂亮的臉去問道,“公子這是買給心上人的?”
蘇暻綉下意識後退一步拉開雙方距離,目光在那腰系上流連幾番。
聽着‘心上人’這三字,心下越發不是滋味,只想着自己為人兄長卻未曾有過半分為人兄長的模樣,竟是對血脈相連的親妹妹起了些旁的肮髒心思, 若不是念着此刻身旁有人,蘇暻綉怕是又得再狠狠甩上自己幾個大巴掌。
你清醒點!
‘喜歡不喜歡’、‘是與不是’、‘二哥三妹’這樣的詞彙,反複不停的折磨摧毀一個人殘存僅剩的理智,蘇暻綉在混沌中掙紮,手指頭僵直,想收緊拽回那一絲快要被崩裂的心弦都無法做到,所有的情緒如一層接一層的厚重淤泥将自己身軀掩埋。
蘇暻綉感到窒息。
“不是。”他聲音沙啞,然後顫抖着伸出自己的手去,“只是買給妹妹的。”
“是妹妹啊。”陸琬宣偏頭瞧着自己手中那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順精美的腰系,她俏皮的對着蘇暻綉眨眨自己眼睛,然後将拿着東西的手背至身後道,“若是給心上人的那我便還給公子,可是給妹妹的,那我便不還了。”
蘇暻綉沒聽明白這句話,他腦子仍是有些發懵的問道,“為何?”
陸琬宣笑着問,“公子可有婚配?”
有嗎?陸家那事兒已經推了,該是沒有了吧,于是他便搖頭否認道,“不曾婚配。”
陸琬宣又問道,“那公子可有心上人?”
繞來繞去也逃離不開這個問題,蘇暻綉又沉默下來,他回答不了。
一方面不願意承認多年的兄妹情一朝變質,一方面那晚瞧見蘇蓉繡同寧清衍笑鬧在一處時,心下又是實實在在的嫉妒與難過。
本是覺得妹妹有了旁人做依靠,當哥哥的心下有幾分郁悶也是正常,這心态就跟當爹的嫁女兒一般,可随後幾日,蘇暻綉越發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陸琬宣見人不說話,卻也不惱,只上前伸手在那蘇暻綉的眼前晃晃,“公子是姑蘇本地人?”
蘇暻綉避開那姑娘火熱的目光,輕輕點頭應下一聲,“嗯。”
“那可真巧,今日是我第一次來姑蘇,相逢即有緣,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帶小女四處走走逛逛呢?”
蘇暻綉一愣,倒是頭一回遇着這般直率爽快的姑娘,雖然有些抱歉,可他還是禮貌拒絕道,“在下,現在可能不太方便。”
“公子還有旁的事情要做?”
陸琬宣雖是步步緊逼,可語氣柔和,眉眼含笑帶着幾分嬌俏,蘇暻綉被她逼的後退好幾步,實在沒了法子,現下又不想同她過多糾纏時,這才說道。
“在下家中還有些急事。”話畢,伸手想去接那挑起禍事的腰系,可看那姑娘仍是手中拽的極緊,于是蘇暻綉只好垂下手來,“姑娘若是喜歡自己留着便是,在下先告辭了。”
“哎!”陸琬宣一個轉身側至蘇暻綉的身前将人給攔住,“公子送我禮物,那我也不能白拿,公子姓什麽,叫什麽,家住哪裏,下回有機會小女親自登門拜訪一回?”
“倒是不必,一條腰系而已,也不值錢。”
“這可不是錢不錢的事兒。”眼疾手快一把扯過人家腰間系着的圓形白玉佩來,陸琬宣執着這貼身物件在眼前晃晃,玉石在陽光下顯得潔白剔透,一看便是上好的材質,玉面刻有镂空的繁雜紋路,右下角還印着一個小小的‘暻’字。
“哎!”腰間的東西突然被人扯了去,蘇暻綉也下意識的想要去搶回來,只是手才剛剛伸到一半,便有一股小且堅韌的力量至身後将自己攔住。
蘇蓉繡本也就是出來尋他的,哥哥連着三日不回家,去了朋友那邊問又說人一早就離開了,于是便只能漫無目的在街上四處尋着人,去了他平日最常呆的酒樓茶館,家中的鋪面也跑了好幾間,蘇蓉繡熱的小臉通紅,心下着急的不得了。
二哥本就不是會逗弄姑娘的性情,他和那九王爺可不一樣,蘇蓉繡遠遠瞧見這哥哥被一個明眸皓齒的姑娘逼的連連後退時,心下便就生出幾分不痛快。
将蘇暻綉一把攔至自己身後,蘇蓉繡反倒是強硬的伸手去陸琬宣手裏奪過了那枚圓形白玉佩來。
除了唐豐那厮從來不把貼身玉佩當回事兒外,姑蘇城內大部分男子都是從出生即日起,便由父母贈玉刻字,随身攜帶。
此物意義非凡,非妻子親友皆不可贈,蘇蓉繡奪回自家二哥的玉佩後,滿眼敵意的防備着面前那依舊笑盈盈的陸琬宣。
“這位是?”遭人粗魯對待後的姑娘半分不曾生氣,只大方得體的問道,“妹妹?”
“東西還我。”蘇蓉繡面色不善,方才便已經瞧了許久,這女人擺明了對自家二哥有意思,拿了東西不肯還不說還不讓人走,女人與女人相處之間一種敏銳的直覺,蘇蓉繡覺得這厮不可能是什麽好玩意兒。
陸琬宣也不與她争,見蘇蓉繡伸了手,便将腰系還到了她的手上。
“公子............”
這邊還想說些什麽,陸琬宣剛輕聲喚了一句,蘇蓉繡便不理不睬的拽着自家哥哥掉頭往回走去。
低頭瞧了瞧自己空蕩蕩的掌心,陸琬宣挑眉一笑,随後也轉身向後,步伐裏帶着輕松惬意,像是并未将蘇蓉繡對自己的抵觸抗拒放在心上。
“小丫頭片子,還想跟姐姐鬥?再修煉幾年去吧。”
蘇蓉繡扯着蘇暻綉往回走的很快,雖然她那小碎步倉皇跑出個三五步人家也能輕輕松松的跟上,可蘇暻綉看得出來,三妹妹這會兒不太高興。
本來做哥哥的這時勸一勸也好,說幾句,問幾句,摸摸腦袋,再将小丫頭往懷裏抱一抱,哄一哄,這些平常做起來自然無比毫不生澀的動作,現如今,蘇暻綉卻是連手指頭往外伸一下都再不敢了。
只能仍由蘇蓉繡拽着自己往那小巷的深處裏走,知道不是回家的路,可蘇暻綉什麽也做不到。
他甚至都不敢反抗。
走累了,平複了,冷靜了,到巷子底了,蘇蓉繡垂着頭靜默幾秒,這才回身用雙手推着蘇暻綉的肩膀将他按在那磚牆之上。
“二哥為什麽要這樣?”
蘇暻綉沉默一下,然後硬扯出個生澀難看的笑容來說,“那位姑娘我也不認識。”
“我不是問這個。”
“............”
“二哥為什麽要這樣?”
三妹她,或許也有幾分,會喜歡自己二哥嗎?
與這個念頭同時炸起的是蘇暻綉那聲幾乎變了調的,“不可以。”
蘇蓉繡沒什麽力氣,蘇暻綉只肖站直自己的身體,便是能将那妹妹給推出好幾步去,人也不敢看,掉頭就朝巷口外跌跌撞撞的走,可步子只踏出三兩步,便有綿軟一團至背後飛撲過來,蘇蓉繡那雙瘦弱的胳膊用盡全力将蘇暻綉的腰身環住。
“二哥。”
“三妹,快放手。”
“二哥你聽我說。”
“什麽都別說,拜托你,什麽都別說。”
他還是怕。
怕自己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話,便會帶着對方義無反顧的帶對方去犯一個本不該犯的錯誤。
這世道本就極難容人,對女人家更是苛刻,若是犯了那個錯,這輩子,不論自己,還是對方,怕是都不能再擡頭做人。
若所有後果到頭來都只是讓自己一人承擔,蘇暻綉當是不必再這般瞻前顧後的怕來怕去,可他偏是有父親,有母親,有姐姐,還有妹妹,二娘雖已故,可也在上頭盯着自己,一慣懂事明理的人,又如何能做出這般事來?
甚至最可怕的還有蘇蓉繡,這妹妹自小到大本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自己又如何能,如何敢。
“二哥,我們不是............”
“我們是兄妹。”
拉拽之中,還不待自己反應,二人姿勢便做了對調,不比蘇蓉繡小胳膊小腿,蘇暻綉将她往那磚牆上按去時,姑娘家背脊抵住堅硬的牆面撞的‘嘭’一聲悶響。
蘇蓉繡眼眶紅紅,唇色慘白,望着蘇暻綉的時候眼底也帶了幾分慌張。
這一下砸的自己很疼,肩骨,腰骨,背脊和心髒,一下子,全部很疼。
“蓉繡,聽清楚,我們是兄妹。”手指緊緊抓着蘇蓉繡的肩膀,蘇暻綉一字一句,說的認真又難過,“是兄妹你明白嗎?”
“我們............”
“你可以喜歡哥哥,哥哥也可以喜歡你,但是這,僅限于兄妹感情,我們不可以,不可以是男女之情。”自己一個人東想西想,腦子混沌不清,許是多年做兄長的職責作祟,一看到蘇蓉繡,蘇暻綉反倒是沉穩冷靜了下來,他只道,“這次是哥哥錯了,是哥哥逾越了,所以,這一步,我們一起收回來好嗎?”
蘇蓉繡張了張嘴,除了實在忍不住所以落下來的那兩顆淚珠子外,別的,再多一句話,一個字也開不了口。
說了又能怎樣?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可名義上永遠也是。
就算自己下定決心要去家裏坦白,可爹爹,大娘,三娘,四娘,能有一個人會接納這樣的自己嗎?
到時候不僅不能和二哥一起,反而還會徒增他更大的煩惱吧。
蘇蓉繡垂了眼,眼淚‘啪嗒啪嗒’掉的更厲害。
“蓉繡,別哭。”蘇暻綉瞧着心疼,可又沒有其他辦法,只能伸手胡亂去替蘇蓉繡擦去眼淚,可那處卻是跟山洪決堤般,越擦越多,弄得自己整片手掌都濕的厲害,蘇暻綉屬實無奈,雖知不好,可也不知道還能如何安慰,只好嘆下一口氣,再伸手按着這妹妹的腦袋将她攬入懷裏。
“對不起,是二哥的錯。”
蘇蓉繡說不出話,被人用力抱在懷裏,腦袋抵住那胸口,卻又不敢哭喊的太大聲,只能用雙手緊緊拽着自家二哥的衣裳,身子和手都好一陣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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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整整十日。
寧清衍扳着手指頭正高興自己找着個由頭能收拾人的時候,門外卻又有人來通禀道。
“九爺,陸家公子攜其家姐在門外求見。”
“哦?”寧清衍挑眉,手指尖執着一顆白棋正猶豫着該往何處放時,聽着這話,目光便是往外一斜,接着懶洋洋的說了句,“來得倒是挺及時,就說本王還在休息,讓他們等着吧。”
“是。”
傳話的下人退下。
唐豐擡眸瞧這祖宗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今日雖是主動來尋得他下棋,可每一顆棋子落地又是落的毫無章法,寧清衍這人看似輕挑浪蕩,實則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傍身,只是滿腹詩書從不外露,狐貍尾巴藏的深而已,此前唐豐還老是抱着棋盤子朝這院裏跑,可後來實在輸的沒了脾氣的時候便再也不來了。
今日再被傳喚,他來就是抱着一雪前恥的心來,結果看這九王爺壓根兒也沒想贏的時候,唐豐倒是突然不樂意了,于是兩個人就這麽互相讓着對方,小心翼翼的生怕落進了互相想要送自己做嬴家的圈套之中。
這盤棋從申時下到酉時,越到後來唐豐越是下的為難,這他娘的這祖宗是故意想讓自己贏的呀。
他瘋了嗎?
他不會是對我不滿意所以也想故意找個茬把我也給收拾了吧。
急的額頭冒汗,最後一顆棋子唐豐遲遲落不下去。
“就兩個位置,你思來想去這般久,有這樣難嗎?”下個棋能下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來,寧清衍也是被唐豐給逗笑了,眼見天色暗下來,腿也有些麻,陸家那兩姐弟也在外頭等的時間也足夠久,那這盤棋就該是到底了。
‘唰’的一聲抖開手裏那把新尋摸來的折扇,寧清衍身子一軟往後靠些了去,“本王難得讓你一盤,還不快些收了這份心意?”
唐豐悶悶不樂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堂堂正正,這盤不算,九爺若真看得起我,便認真來下這一盤,哪怕九郎這輩子都贏不了您一回,那也比現在這落棋便勝的滋味兒好受。”
寧清衍一怔。
要說他也不是個會為別人考慮的性子,這頭一回為了感謝某個人這段時日的照料,好不容易起了些謙讓的心思,倒是還讓人給嫌棄了?
“九郎這好勝心,倒是挺重呢。”
“九爺,我這也不是個姑娘,不用您讓着,這棋下不贏您我自個兒也不是不知道,您說您這麽玩,得多沒意思。”
寧清衍笑道,“哈哈哈,這不是,以後怕你沒機會了嗎?”
唐豐正低頭收拾着棋盤,聽完這句話後,倒是手下一停,接着面露不解的擡頭來瞧他,“九爺,這話是何意?”
寧清衍搖着折扇道,“在姑蘇也住了這麽久,本王該回去了。”
“九爺,要走?”
寧清衍點頭。
唐豐忙問,“那蘇家三妹妹。”
“那姑娘也無意于本王,倒不如放她個自由身,留在姑蘇,留在............”講到此處,寧清衍還特地空出一段來,他看着唐豐笑道,“留在她想留的地方。”
“九爺這般用心良苦,三妹妹若是知曉............”
寧清衍擡手,打斷了唐豐剩下要說的話,“以往的事兒不必再提,那姑娘清清白白,當是本王欠下的,以往還得多靠些你的庇佑。”
“九爺言重了。”
“她二哥的婚事是本王答應要擺平,就算如今不來往,可承諾過的,也總得做到。”話畢,寧清衍一揚手,示意陸家姐弟二人可以進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陸琬宣在門外站得雙腿發軟,她不住的抱怨着陸浩軒道,“我就說晚上來晚上來,你非得趕這個早,結果呢,還不是頂着太陽巴巴的站了一下午?”
別人或許不明白,但陸浩軒是知曉的清楚,九王爺這人雖然一貫懶散,但也從來不至于能從正午睡到這大半夜裏,明眼人都曉得這是刻意給下馬威呢。
跟着随侍的小厮進了院子,九王爺雖是和往常一樣又困困頓頓的躺在了那張悠閑自在的躺椅上,慢吞吞的搖着自個兒的身子,可唐豐也在院子,就在不遠處的樹下,當着衆人的面兒動手收拾那一桌下滿了整個棋盤的棋子。
倒是也不避諱,給你下馬威就給你,明目張膽的給你,你又能如何?
陸浩軒自然不敢多言,只是那陸琬宣雖小嘴兒一撇,可看自家弟弟俯身行禮,自己便也立刻跟上道。
“見過九爺。”
大躺椅還是這麽慢悠悠的晃啊,晃啊。
小院兒安靜了一陣兒,安靜到只能聽見唐豐小心翼翼往棋盒裏裝棋子的聲音。
陸浩軒心思雖也敏細,但比起唐豐來還是略差那麽幾分,或許也有相處時長的問題,總之唐豐知道寧清衍這厮在等陸琬宣自個兒解釋信裏那句對蘇暻綉一見鐘情的事兒,而陸浩軒卻只是看這主子不說話,自己便也膽戰心驚的停留原地未曾動彈。
後來還是唐豐實在瞧不過眼,這才小心提醒陸浩軒道,“陸公子,九爺前幾日問過你的話都忘了嗎?”
陸浩軒一驚,這才反應過來忙忙解釋道,“王爺誤會了,這事兒在下已然詢問過家姐,并非是胡亂編出來糊弄王爺的事情,家姐與蘇家二公子,的的确确幼時在皇都城內便有過一面之緣。”
寧清衍微睜開些眼來,面上仍是不信。
這借口自然是編出來的,陸浩軒也有特意去打聽過,蘇暻綉這家夥從小便跟着他爹一塊兒到處跑着去做生意,像皇都城這樣繁榮的權力中心,人家往那頭跑不還跟回家似得?
而且據可靠線報,蘇暻綉這厮甚至還在皇都東城處置辦了挺大一套房産,三進三出的大宅院,值不老少錢呢。
掌握到這一步,那這話兒可不就是好編了?
就說兩人在皇都城碰過一回面,蘇暻綉自個兒不記得就是了,但他家姐姐卻是一見傾了心,想方設法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這個人,所以這才托家裏人過來提親想要促成一段好姻緣。
陸浩軒能這麽想,那寧清衍自然也能這麽想,咱們九王爺哪是這般好糊弄的人?于是目光一斜,寧清衍不再問陸浩軒,他将矛頭指向那個和自己四哥早已‘暗通款曲’多時的姑娘身上。
“陸姑娘,這一面之緣............”
“回王爺的話,蘇家二公子早些年做刺繡生意,經常來往皇都城,小女是在十六歲那年遇得他,他住的地方就在皇都東城漫清湖畔邊不遠處,因只有一面之緣,故而公子他或許并不記得小女了。”
“他不記得?”寧清衍笑道,“那這話都讓你們姐弟倆說了,我再把人尋來對質,人家說不記得倒也是對的上口供呢。”
“小女絕不敢糊弄九爺。”陸琬宣忙解釋道,“小女可以證明自己确實早就知曉認識蘇二公子此人。”
“你如何證實?”
“蘇二公子随身攜帶一枚白玉圓形玉佩,玉面有镂空紋路,小女才疏學淺,雖是認不得那圖案,可是玉佩右下角卻是刻有一個暻字。”
“是嗎?”這一點寧清衍确實沒有注意過,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唐豐。
唐豐一愣,面上表情雖然有些難看,但仍是不敢說謊,“回九爺的話,暻綉确實有這麽一塊兒玉佩,而且是從小到大一直随身攜帶。”
“喲。”寧清衍也跟着驚喜的挑眉道,“還能有這樣的緣分?”
陸琬宣忙道,“妾身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那也決計不敢在九爺跟前胡說八道。”
寧清衍搖搖折扇,“可即便你喜歡人家,人蘇二公子卻并未有娶你之心呢?”
“妾身不敢逼婚,只希望王爺能給個機會,若蘇二公子當真不願,那妾身便當是沒來過姑蘇,願與王爺一同回皇都去。”
“本王可是沒時間等你了。”
陸浩軒好奇道,“王爺,要回皇都了嗎?”
“在這姑蘇住了這般久,該回了。”
話畢,一擡手,身側伺候的丫頭便立即将寧清衍給扶起來。
寧清衍道,“既然你已這般說,那本王倒也不好再多加阻攔,此事由九郎來做個見證吧,陸姑娘,你若要嫁蘇二公子,那必須得他自己親自點頭道一句願意,否則,動手其他手段,本王可是就默認你們陸家刻意同本王作對了。”
沒把場面鬧的太僵太難看,但也算是完全将主動權交到了蘇暻綉的手上。
寧清衍想自己也只能做到這裏,只要姓蘇那小子咬死了不答應,這陸家也不敢真對他們做什麽事兒,再說這事真說起來,也确實是自己帶來的麻煩。
陸琬宣同四王爺的私情,寧清衍是知道的。
這陸家人随口胡編來的謊言,寧清衍也是知道的。
之所以不拆穿,是因為現在還不到和四哥翻臉的時候,不是那種一點一點抽掉你渾身骨血的性子,寧清衍這個人縱觀大局,喜歡一擊粉碎的刺激。
他要打你,那動手便是要打到你永遠站不起來的程度。
而現在,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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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問過好幾遍,九爺您要走的事兒真的不打算告訴三妹妹一聲嗎?
寧清衍也回答過好幾遍,她也不關心本王要走不要走,你告訴她做什麽?
但唐豐到底還是說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蓉繡還恹恹的趴在自己的繡棚上替那祖宗縫制那套答應過要做給他的喜服,牡丹紅的喜袍款式已經裁剪完畢,袖口衣襟皆是用烏金雲繡卷雲紋封了邊。
只是這前後衣袍上的花紋實在是太讓人犯難,也不是沒出門打聽過,可裁縫鋪子跑了無數間,家裏的繡娘也挨個挨個都問了一遍,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給皇家貴族做喜袍的經驗,完全沒有人知道這王爺成婚用的喜袍之上該繡個什麽花兒比較合适。
想繡個龍紋吧,蘇蓉繡又怕自己第二日就得被推出午門去斬首。
再說這寧清衍雖然欠是欠了點兒,可實則自己與他也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倒是不至于要拿着這東西去害人家。
何況念着時辰,現下也已然是不夠,于是蘇蓉繡便放了針線,拆下繡棚來将東西給折好。
不比來的時候那般大排場,臨走之時,寧清衍誰也沒告訴的悄悄吩咐唐豐備了三輛馬車出城去,甚至連唐豐也不讓來送,自個兒裹了身衣裳往車身裏一躺,寧清衍打算就這麽一路睡回皇都城去。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極有頻率的晃動倒是讓寧清衍很快起了些睡意來。
蘇蓉繡沒去唐家,雖然不知道這祖宗什麽時候起床,什麽時候出發離開,唐豐只告訴了她是今日,所以自己便起了個大早,從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抱着一包半成品的喜袍衣裳和一只小食盒坐在這城門口等候。
九爺的玉佩就像是一只攔路虎,蘇蓉繡拽着那玉佩攔在這車身前時,猛停的馬蹄,倒是差點兒讓寧清衍撞開這車門從裏頭滾出去。
“九爺,有位姑娘說有東西要給您。”
迷迷瞪瞪按着自己被撞疼了右肩正坐起了身來,寧清衍正要伸手去推車門,誰知左手邊的車窗倒是被人‘叩叩’敲響了兩聲兒,跟着也不等他動手去開,蘇蓉繡便自個兒踮起腳尖伸手推開了那扇紅楠木挑線金紗窗來。
小姑娘個頭不高,寧清衍先是瞧見個頭頂,跟着‘嘭’一下扔進來一只厚重的包袱砸進自己懷裏,再瞧見一只小食盒,不過這玩意兒蘇蓉繡還是稍微長了些心的沒往人身上扔,只是自己拿着,然後用雙手扒住窗沿探出那顆乖巧好看的小腦袋來。
“九爺。”
軟軟糯糯的叫上一聲兒,素來在女人堆裏游刃有餘的寧清衍,這回倒是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
蘇蓉繡再将食盒遞進去道,“九郎哥哥說您要走,我是特地來送您的。”
寧清衍接過那提在手裏還挺有分量的東西,幹巴巴的問上一句,“這是?”
“包袱裏是答應要做給您的喜袍,我只将款式裁了出來,花樣來不及繡了,您拿回去,若是大婚要穿,便随便尋個繡娘将圖案繡上便成。”
“随便尋個繡娘?”
“皇都城的繡娘,應該比我們姑蘇繡娘的手藝要更好吧。”蘇蓉繡沒出過姑蘇城,對皇都的印象也全是諸如很大,很有錢這之類。
這話說話寧清衍倒是笑了,“她們手藝都不如你,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繡娘。”
蘇蓉繡笑得漂亮,“那若是王爺需要,等您大婚時,我再将餘下的圖案為您補齊。”
寧清衍将包袱收至身側放好,他道,“好。”
“食盒裏是我自己做的東西,王爺帶着路上吃吧,炒雞蛋不太好裝,所以我做了雞蛋餅和雞蛋卷,還有之前看到王爺餓肚子了起床來偷偷吃的梅花香餅,東西放了三層,您省着點兒,應該也夠吃到皇都城了。”
寧清衍笑着伸手去敲了蘇蓉繡一個腦蹦子道,“這路上得經過六座城呢,你當全是荒地還找不着吃的?”
蘇蓉繡揉揉自己腦袋道,“我沒出過姑蘇,王爺也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外地人。”
雖然又騷包又讨厭,但是,人還不錯。
“那你。”遲疑半秒,寧清衍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來,“要考慮一下和本王一塊兒去皇都嗎?”
蘇蓉繡睜大了些自己的眼睛。
寧清衍伸過來的手指還在那處等着。
“皇都城很大,人很多,集市擺到深夜也沒人會收,姑娘們可以大聲說話笑鬧,看見心儀的公子便拿青瓜去砸他們腦袋,你喜歡刺繡,本王送你最大的繡坊,姑蘇的紋路圖案盡是些花鳥魚蟲、山高水長,但皇都還有更多新鮮的玩意兒,你從來沒見過的奇珍異獸,祥雲仙鶴。”
這或許是個誘惑,但蘇蓉繡眼底半分不為所動,寧清衍說到中途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可笑,伸出去的掌心到底也沒等到人家跟随而來的手指。
寧清衍掌心翻轉,手指撫過蘇蓉繡的發間,順着頭發絲兒一路順下。
“若是有機會,記得來皇都城找九爺。”
方才還尴尬無比的表情這才露出了些笑意來,蘇蓉繡道,“我可以來皇都尋九爺嗎?”
寧清衍點頭,“能。”
姑娘家笑起來眼底都在閃着光,蘇蓉繡将自己的腳尖再踮高了些道,“那下回二哥來皇都,我讓他帶着我一塊兒。”
寧清衍笑。
蘇蓉繡又道,“九爺,謝謝您,謝謝您幫我二哥。”
“九爺是在幫你,快回吧。”
“這個玉佩。”知道耽誤人家太長時間也不合适,于是蘇蓉繡便忙摘下腰間系着的那塊白玉來,她抓過寧清衍的手掌心,将東西再還回了人家手上,“九爺您還是自己留着,我不能收。”
“為何?”
“玉佩,是有特殊含義的禮物,我............”
“它沒有。”寧清衍再将東西塞回了蘇蓉繡的手裏,“下回來皇都,你還得靠它進出通行呢。”
“作用這般大嗎?”
“姑蘇不好使,但皇都城,沒人不認識這塊兒玉佩。”
蘇蓉繡低頭想想,便道,“那我下回來了皇都再還給九爺好嗎?”
“為何一定要還給本王?”
“我已經拿了王爺太多東西,也受了王爺太多照顧,實在是不可以再收了,而且玉佩在姑蘇,是有特殊意義的,除卻妻子親友都不可送,或許皇都沒有這樣的風俗,可我也............”
“有沒有特殊含義,是看送的人和收的人,你看你家九郎哥哥一天能送出七八塊兒的架勢,那外頭的女人個個都是他的妻子親友了不成?”
“那倒也不是。”
“天快亮了,本王該走了。”
蘇蓉繡點頭,松開扒住窗沿邊的手指頭,正要後退行禮恭送九爺一路好走的時候,卻是突然再被人一把揪住衣領子給扯了回去。
寧清衍動手的力氣很大,許是緊張,又許是心急,即便蘇蓉繡答應了會再來皇都,可他心下卻又始終不安的厲害,這一次分開,可能會成永別。
被人拽着往前,腳尖騰空而起亂踢兩下,蘇蓉繡手肘撞着車板正要喊疼,嘴角卻猛然遭人用力堵住。
不比上一回的輕觸,這次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咬在一起的兩個人。
溫熱、輕柔(shihua)的舌尖裹挾着清淺的草木香味撲進自己的口鼻之間,那是寧清衍身上的味道,還未反應過來的小牙齒被人輕松撬開,蘇蓉繡睜大了些眼,這樣奇怪的觸碰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寧清衍便已果斷的結束了雙方的糾纏。
咬住姑娘的唇邊狠吮一口後,寧清衍才松手放開了蘇蓉繡。
“這是上回欠本王的,兩清了。”
落地的時候腳未踩穩,身子搖晃兩回還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蘇蓉繡懵懵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比起上回那沒有反應的反應,這次的什麽都反應不過來的反應,倒是讓寧清衍出了那一口惡氣。
車窗合上,九爺頭也不回的離開。
蘇蓉繡坐在原地,馬車疾馳而去揚起的塵土撲了她滿身,吸進一口還嗆的自己直咳嗽。
顧不得手髒不髒,擡手按住自己的嘴唇便是一通猛搓。
蘇蓉繡當下慌張極了,生怕被誰瞧見只好四下張望起來。
嘴角紅腫的厲害,最後一下寧清衍太用力,像是故意要将人咬疼一般,蘇蓉繡還覺得自己舌尖有些被人拉扯過的痛感在。
看到蘇蓉繡望過來的目光,陸浩軒趕忙側身一躲,擋着陸琬宣進了二樓內屋,當是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這屋內連燈也未點起一盞來。
姐弟倆就着微弱的天光摸黑往那屋子裏的桌椅前坐下,陸琬宣動手給陸浩軒添了一杯茶道,“真看不出來,皇都城美人千千萬萬都動不得九爺的那顆心,倒是随随便便被這麽個黃毛丫頭給偷了去。”
“現在明白上頭為什麽一定要你盯緊蘇家了吧。”
“可是九爺也沒帶她走呀,這男人一天一個樣兒,誰知道九爺回了皇都城還記得不記得在姑蘇還有這麽個丫頭呢。”
陸浩軒哼笑一聲道,“所以說你不是男人呢。”
若是九王爺想,那要帶個女人回去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