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哥。”蘇蓉繡直起雙膝來。
“如何?這般大了,總不至于還得二哥哄哄你?”
蘇暻綉笑着,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蘇蓉繡便已經同小時候那般撲進了這懷中,腦袋只埋進那胸前,像是受盡了千般大的委屈一般。
“二哥,其他事情你不必想辦法了,蓉繡本也不曾想過嫁人,年前大娘替我說親的時候我便想拒絕,如今這事兒出的倒是正好,我哪裏也不去,就留在蘇家,留在二哥身邊,這輩子,只為二哥做出最上層的繡品。”
“瞎說。”蘇暻綉笑道,“姑娘家哪裏有不嫁人的?”
本來此前是想說合蘇蓉繡和唐豐那混小子,想着好歹靠着自己一層關系,唐豐如何也不能欺負這妹妹,可哪曉得遇着那九王爺出了這混賬事。
唐家老爺子如今穩坐姑蘇府衙第一把交椅,唐豐雖在家中排行老九,但也是正房所出,蘇蓉繡按身份來說本是配不上,但蘇暻綉一向偏愛這妹妹,便是打定了主意如何也要湊成這事兒。
誰曉得這回倒好,鬧成這般難看,別說唐家老爺子應不應,只怕唐豐本人都不見得心裏投不膈應。
蘇暻綉嘆下一口氣,手臂環着蘇蓉繡,掌心只一下一下輕輕拍着那瘦弱的背脊。
“你若實在不願嫁人,二哥養你一輩子。”
二哥哥向來都是最好,從來也不會多問些什麽,不管蘇蓉繡和那九王爺的事兒在外傳成了哪般,他也從始至終,一心一意的只相信着自己的妹妹。
蘇蓉繡高高興興的從祠堂回小院兒,待瞧見那光時,小狗還托着下巴,亮着眼珠子真跟什麽看門狗似得眼巴巴坐在院門口望着。
“三小姐無事?”
蘇蓉繡一時高興,見小狗伸手了,自己便也伸手将他握住,“二哥來了自然是無事。”
小狗一愣,看着蘇蓉繡伸過來的手,還不及做些什麽反應,人家便是又松開來。
蘇蓉繡雙手負後,蹦蹦跳跳的朝裏走,收了在唐家做事戰戰兢兢的模樣,此時看着,才像是有了幾分這個年歲該有的活潑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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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委屈你在這繡坊裏睡了,明日我翻翻我存起來的銀子,看夠不夠給你買張床。”
剛洗漱完畢的蘇蓉繡,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昙花香,如墨的黑發長長一把披在身後,大抵是洗完澡等下打算直接休息,所以也沒功夫再紮一遍。
身上只穿着內襯和一件寬大外衫,這繡坊是蘇蓉繡院裏的小房間,以前娘親在的時候,這屋子是她用來讀書識字的地兒,後來娘親走了,蘇蓉繡只好當他做雜物間。
大大小小的繡棚,好的壞的,沒舍得扔的,打算修修再繼續用的,全數堆在這間屋子裏。
小狗跟着進屋的時候,蘇蓉繡手裏拿着鑰匙捅這門鎖都捅了半柱香的時間才給捅開,他也是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你是多久沒來過這邊?”
蘇蓉繡只道,“快三四年吧,我現在用的那繡棚是二哥送的,可順手可好用,這麽久也不壞,不需換新,我自然就再沒朝這屋子裏走過。”
小狗撇嘴,“張口閉口就是你二哥,可是稀罕你有個二哥了。”
蘇蓉繡笑,“我二哥哥可好。”
“再好也是你親哥,以後要娶的還是別家姑娘,等看他成了親,還得不得待你這般好。”
房門一推開就是撲面的灰塵,兩個人嗆的直咳嗽,咳完才拿袖口揚開這灰塵,然後動手開始騰地兒。
将繡棚全數塞到房間另一側,小狗擦着地板,蘇蓉繡則是跑回自己房間去拿幹淨的被褥和被罩。
小狗嫌棄的踹踹那滿屋子爛掉的雜物,“這些東西沒什麽用,明日我便拿出去幫你丢掉吧。”
蘇蓉繡偏頭想想,“這間屋子是你的了,想要的不想要的,你自己決定。”
小狗聽完這話便是一愣,随後扭扭捏捏的張嘴去問,“三小姐,你做什麽待我這般好?”
“你來住自然是要給你找個房間,這算什麽待你好?”
“不,我的意思是,你分明可以不給我這個房間的。”
“不給你房間,那你去哪兒睡?”蘇蓉繡細致的将被褥撲在地面,拿掌心按平每一處邊角,“舉手之勞罷了,再說你以後有的是活兒要幫我做,這不算什麽。”
小狗不滿,“你對好這個字的定義就這般高嗎?”
蘇蓉繡轉過身來,“你得記住,這世上沒人會無緣無故的真心待另一個人好。”
“可是唐家九公子就是無緣無故的救了我啊。”
“…………”
“他分明是可以不管我,他分明是可以直接把我丢給那九王爺處置。”小狗急切的辯駁道,“但他還是救我了不是嗎?和你一起,想法子替我平事兒。”
蘇蓉繡聽完也是毫不在意的聳聳肩膀,“對你來說是恩情,但對人家來說,舉手之勞罷了。”
“不管是不是舉手之勞,人家出手了我便不能忘記。”伸手搶過蘇蓉繡手裏抓着的軟枕,小狗道,“滴水之恩必将湧泉相報,這世上确實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待你好,但不論如何,人家做了,與你而言,便是一回重生。”
蘇蓉繡視線閃避,像是在思考。
不過她到底是沒能回答這個問題,不願意從這些觀念方面的是由同小狗吵架,出生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想的做的遇到的遭受的全然不同,如何能要求他人同自己一般感受?
夜裏躺回床榻上,蘇蓉繡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九王爺那雙眼睛仿佛就在什麽地方死死的狠盯住自己,那人的眉眼極為好看,深瞳之內是讓人看不懂的神秘,也有一絲‘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嘲諷衆生之意。
說實話,蘇蓉繡怕極了那人。
雖然她自小便擅長僞裝,可處在那男人眼皮底下,卻始終有種無處遁形的無措感。
他什麽都清楚,什麽都明白,也什麽都不說。
說假話或許不會被他拆穿,但說真話,才是在那個男人面前唯一生存的法則。
第二日一早蘇蓉繡還是起了個早,小狗可是不寶貝她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繡棚,一摞接一摞的全抱到院子裏來曬在太陽底下。
本是喜歡坐在屋子裏的窗沿邊,可以透些風,眼睛酸了還能擡頭瞧瞧院子裏的花草,可小狗非得說蘇蓉繡這麽下去身上非得長蘑菇不可,就愣是把她拉到院子裏來坐好。
本來想強迫人曬曬太陽,可蘇蓉繡卻是說什麽也不肯站到那陽光下去,她只喊着,“我又不是男孩子,要是曬黑了就不漂亮了。”
小狗喊道,“漂不漂亮的,我又不嫌棄你。”
蘇蓉繡道,“我又不給你看,誰在乎你嫌棄不嫌棄。”
“不給我看給誰看,你回家小半月,除了你家二哥哥沒事過來坐坐,誰還看過你。”
“我就給我家二哥哥瞧不可以嗎?”
兩人正鬥着嘴,院門口的紅木門卻是‘吱呀’被人推開一半,蘇蓉繡和小狗雙雙回過頭去,只見一虎頭虎腦的男子探進頭來沖這院裏四處張望。
小狗警惕的起身,大抵是受蘇蓉繡影響,整個蘇家,除了蘇暻綉一人外,那個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此番來的這個男人,那也不能例外。
倒是蘇蓉繡稍顯驚訝的起了身,随後便沖那人笑了笑。
“賀鳴,你如何來了?”
方才還嚷着不願意曬太陽的女孩兒,這會兒是半分不怕曬的就迎了上去。
賀鳴害羞的抓抓自己頭發,“方才從二少爺那裏聽見三小姐回來了,所以特地來看看。”
看這人雙手負後,像是還用力抓着什麽的模樣,蘇蓉繡便笑問,“只是來看看?空手來的呀?聽二哥說你前段時日跟着商隊出海去,也不給我帶些新鮮玩意兒回來?”
“帶帶帶,帶了。”結巴着差點兒沒咬着自己的舌頭,賀鳴膚色偏黑,紅了臉也是讓人瞧不見,他慌忙忙拿出那被自己藏着拽了許久的紅色小盒,“說是河西的姑娘們都用這個顏色的胭脂,三小姐最是幹淨,這顏色,襯你。”
許也是聽見了什麽風聲,所以刻意着重了‘三小姐最是幹淨’的這個‘幹淨’。
蘇蓉繡倒是不在意這些,只覺得這份心意難能可貴,便大方收下。
“可是花了你不少銀子,下次不要破費了。”
“不妨事,二少爺這段時日帶着我賺了不少錢。”
“錢賺得多可是要存着娶媳婦兒的呀,你看你這衣裳袖口子都磨破了。”蘇蓉繡扯着那衣角,便問,“現在可是着急要走?若是不急,就留下讓我替你補一補?”
小狗不樂意的在一旁撇嘴,心裏頭直吐槽蘇蓉繡道,好歹是個蘇家三小姐,整日當着下人的面上也跟着賠笑臉,活像是個沒脾氣的主兒,怪不得走哪兒去哪兒,誰誰都得欺負你。
賀鳴看看自己被磨破的袖口,倒是不曾上心幾分,他只道,“嗨,這小打小鬧的口子不礙事兒,不必浪費三小姐的針線了,我回去自個兒劃拉幾針便好。”
“聽你這意思倒是不忙,過來坐坐吧,很快的。”
“那就勞煩三小姐了。”
趕了小狗起來,蘇蓉繡讓賀鳴坐到椅子上,該是衣裳過分髒了,手指尖那剛碰着那布帶,便是蹭了滿手的灰。
賀鳴又不好意思起來,“整日在河口幫着卸貨,衣裳都髒的不成樣子。”
“是沒有換洗吧。”蘇蓉繡并不在意,反倒是笑的更溫和幾分,“瞧你浪費這銀兩,給自己置辦件新衣裳多好,害我白白承你一份好,這樣吧,下趟再出貨回來,記得來我這處領件新衣裳。”
“不不不,這衣裳,不是,這胭脂也不值錢,不必勞煩三小姐還得做件新衣裳來還禮。”賀鳴老實巴交的性子一下便急了,他慌忙擺手道,“只是瞧見覺得合适三小姐,并非是想從三小姐這裏換得什麽好處。”
蘇蓉繡自是知道這層道理,但仍是不由分說的告訴賀鳴,下次出貨回來記得到院裏領新衣裳。
蘇家的繡品四海聞名,幾乎每隔十來日便得往姑蘇城外的地方出一次貨,賀鳴慣常跑的便是這些水路,一上船,往返幾座城便是得耗上個十來日,上貨下貨更是耗費衣裳,袖口子磨破了對他們來說不算大事兒,可蘇蓉繡卻是見不得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
強行送了一番好,人走後,小狗才吃味的拿着蘇蓉繡那胭脂盒把玩。
“分明是曉得你也不用這些東西,還送,那小子怕不是腦子打鐵了。”
“人家一番好意罷了。”蘇蓉繡笑着搖頭,手中的針線卻是不曾放下,“小狗小朋友,你最近陰陽怪氣的厲害呀,先是擠兌我二哥哥,現在又擠兌人家賀鳴,他倆到底是何時何事又招惹到你這位祖宗了?”
“誰擠兌他們了,我這是在擠兌你。”
“真是,我供你吃供你穿,是哪處做的不如你意,還惹得你要處處擠兌我?”
“人家衣裳破不破幹你何事?還非得裝個好人做衣裳。”
“不是收了人家的禮物嗎?”
“這禮物你又不用。”
“用不用,那人家送了,我也收了,這就得回禮。”
小狗撇嘴,沒再多言,就只把那胭脂盒高高抛棄再接住,如此反複幾回。
蘇蓉繡道,“把東西放下,一會兒落地上再給摔碎了,心意你可是賠不起。”
“你還稀罕這心意。”
白眼将将翻起,下一秒便被蘇蓉繡給說中,胭脂盒砸中小狗的手指頭,明眼見着他慌亂一下伸手去抓,可仍是沒抓住,木盒砸地,蓋身分離,裏頭的朱槿色的壓實了的粉末撒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