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夫人手執公函,眉頭緊鎖,再将此信給看了一遍,随後轉向身旁的大當家,她出口問道:“這九王爺要來姑蘇?”
大當家從容點頭,像是早就知曉,只等自家夫人拿個主意。
手指間捧着茶盞,示意了引路的小厮要記着給那送信的官爺塞些跑路的辛苦錢。
堂下一兒四女皆已規矩坐下,除了那頗受寵愛的大兒子懶懶散散搖着折扇不成規矩外,其餘四個女兒皆是雙手置于膝前,腰背挺直,眉眼低垂,衣着端正,安分守己。
雖說只是商家之女,但教養從不比官家小姐差,大當家滿意的将堂下瞧過一圈兒後,這才應聲。
“三日後到,說是來養病的,下榻唐家宅邸,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都得從各家尋個姑娘去陪着。”
大夫人聽完話後略有不滿,“咱們雖是經商,哪怕朝廷不重視,可好歹家裏頭都是未出閣的女兒,怎能送出去讓他們做丫鬟使?”
“陳家都把做菜手藝最好的大姑娘送去給人當廚娘了,咱們家女兒到了也最多只是幫人縫縫衣裳,補補鞋子,一年到頭怕是面也碰不着一回。”
大當家擺擺手,像是對此事并不上心。
也是,女兒嘛,又不是要把這寶貝兒子送去給人提鞋。
大夫人手握信紙,心下仍是遲疑,家中五個孩子,只有兩個是她親生的,另外三個姑娘若是分配不均,又怕別人說她偏心。
“茗繡已同賀家大公子定了婚約,哪怕去了唐家碰不見九王爺的面,可出閣之前去伺候旁的男人,話兒傳出去如何也不好聽,她是不能去。”先找個正經由頭護下自己的女兒來,大夫人的目光在剩餘三個姑娘之間流轉遲疑,“菀繡這孩子性情浮躁,繡工不足,怕是去了也不合九王爺的心意。”
若是衣裳做的不好,再讓人給退回來,那便不止是丢人更是砸招牌的事兒了。
“苗繡更是不行,這孩子今年虛歲也才十四。”
大夫人看來看去,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最末一排的蘇蓉繡身上。
蘇家三小姐,年方十六,做事沉穩,繡工精湛,平易近人,且從不惹是生非,倒是不用怕她去了唐家會和別家的姑娘們起沖突、鬧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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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繡……………”
喊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大夫人還刻意停頓一秒,像是仍在猶豫不決,但蘇蓉繡知道,從自己的名字被叫出口的那一刻,怕是主意早已經定下了,如今做的這般,不過是怕旁人說她偏心不公平。
于是作為家裏最懂事,最不同人争同人搶的三妹妹,蘇蓉繡便主動站起了身來,“大娘,大姐剛剛婚配,四妹五妹年歲又小,這事兒,還是讓蓉繡去吧。”
“唉............”大夫人似是惋惜,又似是心疼的嘆下一口氣,“你娘命薄走的早,大娘就怕委屈你了。”
蘇蓉繡只低頭笑着,“不委屈,為大娘分憂,這是蓉繡份內該做的事情。”
于是頂着個‘未出閣女子不能去伺候旁的男人但三小姐為了大我舍棄小我’的無私奉獻精神,蘇蓉繡當晚便在大夫人房裏被狠狠賞了兩只成對的玉手镯。
屋內燭火微動,入目之處全是放着大大小小的繡棚,蘇蓉繡打小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首飾,娘親得寵不過那幾年,後來父親不來了,更別說會送些什麽值錢的物件,能吃飽穿暖對她來說就已足夠。
畢竟,纏綿病榻三四年,再漂亮的姑娘也得熬成一把枯骨,蘇蓉繡還記着娘親最後奔命活着的那幾天,她連個送藥的小童都不曾在院子裏瞧見過。
都說人心涼薄,最是帝王家,卻不曾想,原來一個區區商戶小吏也如此勢力成了這般。
那玉镯子通體翠綠,不是蘇蓉繡喜歡的東西,對着燭火望上許久也瞧不出個一二三來,不過大娘既然送了,那便不會是什麽拿不出手的東西,畢竟那女人從來最是在意自己的名聲,怕人背後戳她短處,所以事事都要做的周到。
蘇蓉繡倒是不恨她,娘親去世之前,她是有來探望過的,哪怕只是虛情假意,可好歹說了幾句體己話。
放下玉镯,吹熄燭燈,想着明日還得出發去唐家,蘇蓉繡收拾好桌椅後便早早躺下休息了。
九王爺說是三日後才到,可姑蘇城提前半個月接到風聲便已經開始着手準備,那是同此事兒挨着個邊的人都忙的跟陀螺似得直轉悠。
蘇蓉繡本就不是什麽虛榮愛好的性子,大夫人打早估計也沒把她要去唐家這事兒放在心上,只想尋個馬車把姑娘送過去得了,這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兒,就算是侍奉九王爺,說破大天也就是做些丫頭們的事兒,又不是選妃,鬧騰那麽大的動靜做什麽?
唐家和蘇家兩戶的宅邸倒是隔得近,蘇蓉繡本來還想着自己房裏前些年分到的兩匹錦緞要不要帶過去的時候,房門外頭就有小丫頭跑來催她說。
“三小姐,大夫人安排的馬車已經等您許久了。”
哪怕只是細微小事,遲遲做不出主意也是常态,手裏拿着的錦緞一會兒放回去,一會兒又拿過來,若不是念着這幾日的日頭正毒,蘇蓉繡是真能就‘拿還是不拿’這個事兒再糾結他三兩個時辰。
算了,好歹說也是個九王爺,不至于窮的連錦緞都得她自個兒帶才是。
于是把料子再放回櫃中,只帶了自己的一盒細針。
唐家不過就是走一條街再繞個彎的距離,蘇蓉繡起初盤算的是自己早些起了就早些步行過去,可門口候着的那幾個小厮又堅持說。
“大夫人交代我們務必要把三小姐送到唐家門口。”
“最近天氣熱了,你們可別是曬着,我順着路邊兒還能躲些太陽走。”
“三小姐快上來吧,這大夫人要是知道我們是讓您自己走過去的,那不知道還得心疼成什麽模樣呢。”
大夫人雖也是出身商戶,但知書識禮,賢良淑德,對待其他姨娘情同姐妹,對待庶出之女一視同仁,這等胸襟,姑蘇城內誰人提起不得為她豎個大拇指?
瞧瞧,多麽善良正直的人啊。
蘇蓉繡偏頭一笑,心裏的滋味不想在旁人跟前表露太多,只好無奈抱着針線盒子彎腰上了馬車。
一步三停,本是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誰知道這各家各戶跟上趕着嫁女兒似得,蘇蓉繡稍稍撩開車簾,偷摸着往外瞧了一眼,哪曉得一眼望不到頭,這馬車架大有從街頭排到巷尾的趨勢。
再往後瞧上一眼,竟是還隐隐約約能看見自家那打着金扣手的榆木大門。
倒是還不如自己踩着繡鞋走過去來的快。
“聽說前頭還在往裏搬東西,所以這才耽擱了咱們過去的時辰。”
說兩句話的時間,這馬車後可又是停了好幾輛別家送來的東西。
蘇蓉繡手裏握着一把小扇子,還不忘幫送她那小厮扇扇風。
這天氣,坐在車裏跟蒸籠似得悶,更別說人趕馬的還在外頭曬着。
“三小姐您顧着自己就行,咱們這些粗人曬曬太陽不礙事兒,您看您把簾子掀開太陽都曬進去了,姑娘家曬黑可是不好看。”
趕馬的少年今年也不過十□□,整日到處奔波,曬的那皮膚是在陽光下都能透着光,雖是黝黑,但整個人樂呵呵的模樣顯得開朗又健康,尤其是對着蘇蓉繡笑的時候,那眼底的光便是能感染人同他一起露出笑意。
“那這條絹兒你拿着擦擦汗吧。”
蘇蓉繡性情偏軟,不會同他人争執,也不會硬要待他人好,她從來都是給了,你要便拿着,不要我便收回來就好。
于是少年看着她遞過來的東西,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三小姐,這手絹是貼身物件,我............”
“抱歉,我只是看你頭上的汗。”伸手指指那大汗淋漓的小花臉,雖說手絹兒這東西貼身且含義特殊,不過在蘇蓉繡看來,這只是滿屋子随手撿來一張做讨好他人用的物件而已。
以前練繡工的時候最常做的便是手絹兒,房間櫃子裏到現在也還壓着不少,丢了又可惜,見誰都給一張,倒成了蘇蓉繡的習慣。
看見漂亮姑娘垂下眼,顯得有些尴尬為難的要收回手裏的東西時,趕車的小哥又過意不去,只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傷人心的事兒,于是便忙忙再搶過那絹兒來。
“三小姐別誤會,我只是怕您這麽金貴的東西拿到我手上不合适,不是不想要。”
蘇蓉繡笑笑,然後那少年也跟着笑。
“對了,認識你這麽久,倒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姓賀,叫賀鳴。”
“是一鳴驚人的那個鳴嗎?”
“對,一鳴驚人的那個鳴。”
從清晨等到正午,好不容易才排到蘇蓉繡進門,遣了來送的小哥返家,自己抱着個盒子就朝裏走。
“哪家的姑娘?”
“禾繡坊蘇家。”
“叫什麽名兒?”
“蘇蓉繡。”
“西廂房第六間。”門口登記的男人在蘇蓉繡的名下劃上一筆,又擡頭問,“空手來的?”
蘇蓉繡一愣,只琢磨着這難道過來當丫鬟都還得給九王爺備賀禮?
“別誤會,只是這來住着的都是富家千金,前頭好幾個做菜的都恨不得把她們家廚房給搬過來,說是別家的什麽鍋碗油鹽用不慣,蘇姑娘這空手來的,怕是沒這些奇奇怪怪的習慣,咱們唐家的針線也能拿來縫衣裳吧?”
“能用的慣。”
這些東西,蘇蓉繡倒是從來不挑。
只是事兒傳到大夫人耳朵裏,便只覺得沒面子,別人家不管去的是嫡女還是庶女,那東西都跟陪嫁似得一大箱一大箱往大宅子裏搬,唯獨她們蘇家,那蘇蓉繡小氣兮兮的抱着個針線盒子就進了門,實在是不懂世故且沒見過世面。
姑娘進了唐家,也不好叫出來再說教一番,只是第二天補齊了上好的針線布料,再修了一封書信,狠批了這涉世未深的三女兒一番。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
歡迎寶貝們進坑來玩。